關於SEVIS

2005 年的最後幾天，我寫了一篇羅裏羅嗦的長文，回憶總結了一下 03 到 04 年抵製學校強征留學生費的過程。這一年的經曆和所積累的經驗對我而言很值得珍藏，寫下來一是為了留下記錄，另外也是想在新的一年就要開始的時候總結一下過去，給自己一個鼓勵，爭取能在新年有所作為。

寫的時候想到了另外一個和 SEVIS 有關的事情，所以單拿出來說兩句，算是在更大的背景下做個總結。

SEVIS ，全稱是 Students and Exchangee Visitors Information System, 早已有之。但是 911 後，按照新的 Patriot Act ，每個高校必須建立 SEVIS 係統以及時記錄並傳送留學生的信息，因為劫機者有一個是持 F1 簽證的學生身份，後有一說還不是學生而隻是在轉成學生身份的過程中。這也是美國特色，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哪兒出了事兒就往哪兒抹點兒清涼油。象我們學校有一次在湖邊有一起襲擊事件，就派個騎警天天在事發地點巡邏，過兩天體育館後麵又有一起，就在那兒也派一個，過兩天第三地點又出事了。反正是一個也沒能預防得了。這是題外話。

因為這個 SEVIS ，我們學校要留學生每人每學期交 $65 留學生費。我因為抗議不交還在 03 年五月開始被開除過一段時間。不過我猜想我之被開除（administrative withdrawal）應當隻是一個恐嚇而並沒有真正生效。因為回國時我還是被 withdrawn 的，理論上應當沒有身份，但是我在回國前辦理成績單，換 I －20 ，甚至暑期教課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最後的結果是，經過長達八個月的大規模抗議，校方取消了強加於留學生的歧視性收費，用老話講，靠三大法寶：統一戰線，媒體壓力，和法律仲裁。另外，再加上一點點運氣：學校從州政府得到的經費開始增加。這幾方麵，缺一不可。

我想說的是我從這次抗議所看到的中國學生的政治習慣。

在抗議的過程中，我聽到的一些話讓我一直很感慨。譬如，為六十五塊錢冒險不值得，或者外國人本來就應該多收費，還有一個同學說，“還可以不交的啊 ? 在國內早就讓交就交了” 。這些態度都很普遍，我的理解是缺乏對形勢的判斷，和缺少思考能力和習慣的結果。在我看來，在中國用美國人的方式抗議和在美國不去抗議一樣，是愚蠢的。

事實上，這次的抗議成功固然讓我看到了小範圍內的“democracy in action”, 但是更大的收獲在於理解不同的環境，和通過對所處體係的了解來對抗這個體係不公。就整體而言，美國並不是一個民主體係，充其量是個商業軍事聯合體而已，所以暫且不談論民主的東西。我更關心的是了解一個體係的運作方式，我們有如上的媒體加地方聯盟的抗議方式是因為這是美國體係的運作方式，此方式可以最大限度地產生對校方的壓力。

經驗並不是複製成功，而是了解成功的邏輯。

我觀察到的很多人是這樣的：在中國，他們唾沫飛濺地談論美國的製度的優越和諸如“這事兒如果發生在美國”如何如何，而在美國，他們沉默，他們忍耐，他們想都不想就老老實實地早早去交了自認為“該交”的。我始終認為，如果因為具體的擔心而交了歧視性的收費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能夠毫無風險的情況下抗議一下的姿態都做不出來的人實在不值得評論。他們在中國不會抗議，因為他們不了解中國自己的體係和遊戲規則，也有它的規則所允許的抗議方式；他們在美國也同樣不會抗議，因為他們也不了解美國的體係和遊戲規則。事實是，他們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抗議，他們是安全的，他麽會過得很好，因為他們永遠不會生氣。

我很佩服那些堅持到底的，我希望校方的 592 人抗拒不交的數字是真的，那說明有很多人在默默的反抗，而不是默默地忍受。那說明一定有很多中國人在思考，在行動。可惜我看到的是太少這樣的人。

再說另一件類似的事。

我們的抗議結束後在網上看到有一個高校聯合組織的簽證程序改革運動，向聯邦政府請願要求修改現行簽證程序使之更有效率。具體建議在涉及到新生的時候有這樣的內容：使館在收到 $100 SEVIS FEE 後立刻開始處理申請者的材料，而不是等到申請者拿申請表和 SEVIS FEE 收據到簽證處申請才開始審查。（新生的 SEVIS FEE 不同於我們所抗議的那個，它是簽證費以外的，簽證前必須交納，否則不予簽證，收錢者為美國的聯邦政府）。

在我看來，這個請願充滿了猥瑣自私和短視。很顯然，這是一個在美國的華人學生發起的請願，也就是說，請願者為已在美國的老生。他們不用交新生才需要交的額外的 $100 ，他們的請願包括了尚未簽證的新生，但是他們為這些新生做了什麽呢？

這個交給聯邦政府的 SEVIS FEE ，比起我們所反對的 SEVIS FEE 是一個更赤裸裸的侮辱，它甚至沒有了諸如預算緊張這樣的借口，而是明目張膽地對簽證申請者說：我懷疑你有恐怖分子的可能，所以我要監視你，所以給我 100 美元。這和街頭流氓打你一頓然後搶了你的錢有什麽區別？

可是我們的情願裏說了些什麽呢？或者說，我們在請願裏替不能發言的新生說了些什麽呢？你們可以監視他們，麻煩你們了，他們會以最大的配合交上 100 美元，請快一點處理我們的簽證好不好？

我很想知道是誰起草了這個請願書，誰把它放到網上，沒有人站出來說，這個 SEVIS FEE 是不對的，應當廢除！如果聯邦政府想要保護美國公民，就請他們向被保護的人收保護費吧。

這個例子充分說明了中國學生的政治性，隻要我不用交這個費，別人的事那管的了那麽多。這還不算是最差的。我以小人之心猜測，是否發起和起草這個請願的人們擔心徹底取消新生簽證中的 SEVIS FEE 會影響到簽證改革的進度。畢竟這是兩個問題，一個是歧視和不公的問題，需要徹底廢除，而另一個是程序問題，隻需要改進。發起者似乎並不願意把請願搞成一個維護自身權益的運動，而是一個會導致雙贏的商業談判。

在這個談判中，那些尚未踏足美國土地的正在等待簽證的新生們，被出賣了。他們不知道自己也是所謂簽證改革的相關人之一，他們不知道在為自己簽證的方便而與美國人談判的學長們並沒有順便為他們討個公道。他們隻知道自己需要交 $100 ，這是新規定。

他們沒有辦法代表自己，他們隻能被代表。

靠！

這樣沒有原則的請願除了不能消除簽證過程中將會長久存在的歧視和不公以外，還向美國人暴露了中國人對自己同胞的冷漠和自身道德上的陽痿。我若是美國人，我憑什麽會尊敬這樣的一群請願的人？我甚至會想：你們居然也要請願？

在美國，中國人作為一個集體主義文化的代表實在太缺乏集體的力量了，以至於當我們想要作為一個集體發揮作用的時候，我們已經不知道我們想要做的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