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一場雨,天仿佛像被捅漏了一般,把瀑布般的水流嘩嘩地潑向大地。去年夏天的一個夜晚,我與ACCEF的幾名義工,在從百色前往淩雲的山路上,與當地三百年未遇的一次暴雨相逢。
廣西淩雲縣是ACCEF的一個工作點,基金會的慈善工作從這裏開始。幾年來,ACCEF在這裏捐建了五所美華學校,資助了38名不同民族的貧困學生;基金會的眾多會員和義工們都曾先後到過淩雲,並組織過資助者家庭到此地看望當地的義工、學生們。而我也選擇了這個剛剛經過大旱的夏天,與ACCEF在中國其他地區的數名義工一起,到廣西的三個工作點,看望那些僅通過電話聯係、還無緣見麵的義工和接受資助的教師、孩子們;淩雲是我們的最後一站。
暴雨將人們正常的生活秩序完全打亂了,停電、停學、交通中斷。原定第二天上午看望美華二校師生的計劃也隻好取消。當地義工彩蘭看著窗外的大雨,很擔憂:這場雨造成的損失可就大了,不知道山上的孩子什麽時候才可以複課。
彩蘭是是慈善組織“心守家園”的誌願者,也是ACCEF在淩雲的義工;從2004年ACCEF在淩雲的第一個助學項目開始,她與我們一起共事了六年多。由這場大雨談起,她告訴我們很多關於做慈善工作的故事。淩雲縣是多民族聚居地區,漢族住在山下,壯族住在山邊,瑤族多住在山上。彩蘭他們為了讓更多的孩子接受啟蒙,一次又一次地爬山越嶺,做家長們的工作,希望他們同意讓孩子上學。但他們的行為並不能完全被村民們接受,甚至有的老人因為學費的困擾,衝著他們喊叫著: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多少艱辛、多少無奈。曾經有一次,她與另一名誌願者 到山區做貧困學生的家庭調查,穿一雙新鞋上山,回家時鞋子已經破了。“不是買了偽劣產品吧?”我開著玩笑,而她哈哈大笑!“現在好了。國家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大多數孩子都上學了。”她此刻最擔心的是幾名應屆高考被錄取的學生,可能會因為無法籌措學費而放棄升學。瑤族學生小陸是ACCEF彩虹助學計劃的受資助者,他以優異成績被廣西師範學院錄取,然而家人已經沒有能力供其繼續讀書。為此事彩蘭反複與我商量,希望ACCEF能夠給予一些幫助。
通過她,我們認識了一名不是瑤族人卻起了一個筆名叫“瑤人” 的山區教師,他同時又是“心守家園”在淩雲縣的誌願者。瑤人在山中的瑤寨當了十年小學教師。語文、數學、音樂、圖畫、體育-----一人承擔所有教學;那裏沒有電視、沒有電腦,連收音機也因為信號不佳影響接收;所有的用品都需要從山下背上來。“很難吧?”我問他。“那些孩子更難。中午那頓飯,除了幾粒玉米,什麽都沒有。”他這樣回答道。業餘時間,他幾乎全部用於挨家挨戶地去動員孩子們到學校上學。初上山時,他一句瑤話也不會說,現在一張口,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不是瑤人。3000多個日日夜夜,“怎麽可以在山上堅持下來?” 我再問他,他淡淡地笑了。這個笑容背後有多少內涵?也許想告訴我是因為可憐那些沒有機會讀書的孩子,也許想表達為祖國人們貢獻青春的偉大抱負,也許啥意思都沒有,僅僅是一種善良本能的總和。
在為獲得ACCEF設立的美華教育獎金的美華五校教師和學生頒獎的座談會上,我們見到了冒著暴風雨趕來參加活動的美華五校師生和部分接受資助的學生。座談會上,我把2009年12月的《華人》雜誌交給受資助學生羅豔花,上麵發表了她畫的圖畫。知道自己的作品刊登在美國的雜誌上,小豔花高興地舉著雜誌給周圍的同學看;彩蘭阿姨為此送給她一盒水彩筆以資鼓勵。三位本學年獲得美華獎金的瑤族學童,用不太流利的漢語,非常害羞地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紹。與兩名獲獎教師(其中一名是代課老師)交談,他們告訴我們,這幾個學生都是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家庭生活十分困難,能夠堅持讀書並不容易。今天他們特地穿上某公司讚助的學生服,漂漂亮亮地來接受獎勵。一雙雙清澈、幹淨的眼睛,滿滿地裝著對未來的憧憬。
天漸漸黑了起來,雨還在下,座談會結束了,老師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撐起雨傘,拉著孩子,他們匆匆踏上回家的路。滾動的泥石流、暴漲的小河溝-----,崎嶇的山路因暴雨而更加難行。我們都為他們擔心:“會有危險嗎?”彩蘭回答:“老師們會一個一個把他們送到家。” 教育為民族之根本。如果說貧困學童的艱辛,喚起了我 同情之心,那些誌願者和教師們的堅持,則激起我敬佩之情。 正是這種艱辛,這種堅持,延續著中華民族五千年沉甸甸的文化傳承。
出山的路經過兩夜一天的搶修終於通車了,我們也準備離開了。科斯特地貌特有的片片青山,被大雨衝洗得鬱鬱蔥蔥,充滿活力,充滿靈氣。回望群山,山中還在重複著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學校中唯一的教師正背著學生,淌過那道因為暴雨、已經從小溪漲成小河的流水;孩子們坐在布滿浮草、淤泥的教室中,跟隨老師大聲地念著課文------。
慈善事業不是豪放的詩句,也不是寫意的畫卷,理想與現實的碰撞往往使人痛入心扉;很慶幸我能夠有機會參與到這項苦甜相間的工作中。風雨邂逅,我會長久長久地記住那些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