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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空

(2015-09-12 00:02:21) 下一個

      那一年爸爸在病房裏被組織宣布“解放”,於是有權向組織申請一個住房。我們不必再流浪,或住醫院,去住老戰友家,我們有了自己的家。鐵路宿舍回不去,卻又有了一個非常相似的一個房子住。

  爸爸的腦外傷被醫生宣布“終身癱瘓”,但他的頑強和我們的陪伴,他竟然慢慢恢複了,隻剩下解放戰爭中受傷的那條腿還有些困擾。有個電影裏唱著“千萬個奇跡每天在發生。。。。”醫生說的“奇跡”就發生在我們家。那是“希望”造就的奇跡,人隻要有希望,奇跡就降臨到你的身上。我們的希望,爸爸的希望,上帝垂聽了,奇跡就出現了。

  我們常常去恩人李叔叔家,我們就像親人一樣。我們也常常帶去看望困難時期給我們幫助的老戰友,感謝那些給我們關懷過的人們。有一次我和爸爸去鐵路醫院看望患肝癌晚期的倪伯伯,他住在鐵路醫院住院部的一樓。我們在醫院門口遇到他女兒,她告訴我們倪伯伯已經深度昏迷。

  我們走進一樓的走廊,就聽到裏麵有個男人在高喊:“革命到底啊!。。。革命到底啊!。。。。”那聲音在一樓病房的走廊裏回蕩。後麵半句有些模糊。由於住院部沒什麽人,走廊特別安靜,那聲音就格外洪亮。爸爸說好像就是倪伯伯的聲音,我深深被感動,一個革命老戰士,在生命垂危的時候還不忘記“革命到底”。就像戰場上的英雄一樣威武高大!他為革命理想奮鬥了一輩子,病入膏肓還在想著理想。這聲音給我巨大鼓勵,我也要革命到底。

        我們慢慢走近病房,才聽清楚倪伯伯在喊:“革命到底啊!一場空啊——。”那“一場空啊”聲音是降調,一種絕望的淒涼,像漏氣的皮球。我被震驚了!四麵張望,希望不要有人聽見。倪伯伯的眼睛閉著,隻是張大嘴,一聲一聲喊的響亮又淒厲。此時此刻,他的女兒和我們都感到有些尷尬。這樣反動的話誰也不敢說的,倪伯伯已經生命垂危,沒有人再會去報告組織,因為鬥爭一個死人已經沒有意義了。爸爸什麽也不說,靜靜地走進去看望他,站了一會兒就匆匆地走了。

  我們一直活在黨的教育下,不知道倪伯伯革命一輩子,到最後為什麽會這樣說。我想人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不會說假話的。那“一場空啊——”的聲音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一生不能抹去。但仔細想想,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究竟追求什麽?[革命到底]究竟是什麽結局?按照佛教說來,人生本身就是一場空。他活到頭總算悟出了真諦。 但那個年代,隻能革命,不能思想。我為倪伯伯的女兒擔憂,如果有人把她爸爸的話報告給組織,她的前途會受傷。但想總不能不讓倪伯伯說話吧。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那麽“反動”的話。現在才知道為什麽槍斃人的時候都要用鋼絲把他們的喉嚨綁住,不讓他們發出聲音。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那年月,善言、真話是會顛覆世界的。

 

刊於今日世界日報

http://www.worldjournal.com/3422351/article-%E9%9D%A9%E5%91%BD%E5%88%B0%E5%BA%95%E4%B8%80%E5%A0%B4%E7%A9%BA/?ref=%E8%97%9D%E6%9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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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3)
評論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北美君子' 的評論 : 謝謝君子一路護航!問候,祝福!
cxyz 回複 悄悄話 嗬嗬 我也在寫一場空的話題
北美君子 回複 悄悄話 喜歡看瀟瀟寫的博客!
原來瀟瀟的父親是老革命。
周末愉快!
灜客 回複 悄悄話 這幾十年風風雨雨,鬥爭被鬥爭,但是有一個特點,就是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高度重合。每個人被人整,被人鬥時會感到不平與生氣,但是自己是加害者時,是不會感到有什麽不對頭的,反而是驕傲無比。最好,文中使用的革命、解放戰爭這樣的詞匯都不用為好。因為這都與事實不符,隻是一些為了自身利益而迫害別人的卑鄙行為,既與革命,也與解放無關。
玄德 回複 悄悄話 回複“X瀟瀟”:我家的經曆跟你的有些接近,首先我爺爺是開醫院的,在戰爭年代他的醫院即救治、又掩護共產黨的遊擊隊員。在他的影響下我父親、伯伯都加入了共產黨。解放後,爺爺把醫院捐給了國家,現在是某市的第一人民醫院。救下的都成了國家的領導幹部。但是一場文革,我的爺爺看著這些沒死在戰爭年代的,卻一、一死在了自己用命換來國家裏,我爺爺一九七五年去世時,那份鬱悶難以言喻。我的父親是六六年第一批被打倒的,整整被下放勞動六年直到林彪拿件後才恢複工作,可在改開初反對搞私有化,又得罪了鄧、胡。被免職。又是鬱鬱寡歡度過他最後的生命。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去世前握著我的手說:對不起,爸爸沒有辦法幫助你。真是世事無常。
linmiu 回複 悄悄話 革命的破壞性太大了,帶來的創傷也持續很多年。
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摒棄暴力的革命》。
如果沒有表達的自由,那麽如何修正和改革呢?就像一個國家的循環係統阻塞了,造成各項機能失調。
miat42 回複 悄悄話 回複‘x瀟瀟’:如果你不自我詢問“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到底是什麽?”,僅僅經曆各種過程或體驗,為之而享受或為之而痛苦,你將很難開悟。

最好的辦法是有意識地開始自我詢問,自我探索,自我放下。靜坐在純粹的的自我中,忘了和你有關的一切,忘了那個“我”感覺,觀察思想,進入寂靜。。。

然後?哈哈
miat42 回複 悄悄話 如果你希望和我聯係,請給我email:
landis.jim@gmail.com
miat42 回複 悄悄話 通過自我詢問,你會發現真正的自己不是那個在時間空間裏過生活的“我”,整個“我”感覺以及與此對應的世界宇宙都是一場你自己給自己演出的戲劇。一起都是虛幻的夢境,你好像在夢裏,但你從來都不是夢,夢境是假的。所以你以為你出生了,然後害怕死亡。其實自己從來沒有什麽出生也不會死亡,僅僅是意識中出現一個一個夢境給你自我娛樂而已。

你可以愉快了!
miat42 回複 悄悄話 是的,不必糾結於任何“範疇”,每個範疇的結果必然是“空性”的。所謂的“人”,“人生”,“我”,“他”,都是意識中即時即刻的景象,非常類似晚上的夢境,看上去真實,其實不存在。那麽意識從哪裏來的?不是從肉體腦子裏出來的,恰恰相反,是意識中出現了身體,眼睛,腦子以及整個世界。和你晚上的夢裏出現一個夢“我”一樣,這個夢“我”也認為有一個身體腦子,夢醒後你笑了,整個都是假的。

同樣,現在你還在一個更長的夢境裏,最終“時間”會把你認為真實的“我”感覺吞沒掉,這就是死亡。但這個“我”是真的嗎?時間是真的嗎?什麽“死亡”了?誰的夢?希望在“時間”吃掉你之前你可以發現你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麽。
gagaga 回複 悄悄話 我的外祖父是家中獨子,堂堂男子漢,早年參加共產黨,拋家離子,槍林彈雨中迎來勝利,然而莫名其妙的文革中被遊街,關進牛棚挨鬥,他拒絕誣陷戰友,一身正氣,可歎可悲。。。
文革後出獄,雖不多語,但已心裏明了,淡泊明誌,了此一生。。。
我想他的心中那時也是無限淒涼吧。。。
這些人,這些民族的精英啊,冥冥之中,垂顧故土,情何以堪。。。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iat42' 的評論 : 您的理論太高深了,超脫了“革命”的概念,人生或者革命到底一場空,不是頹廢的思想,是徹悟,可是有多少人能在過程中徹悟?感謝您的教導,要學習,深刻地領悟人生。希望多多指導!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加成' 的評論 : 謝加成!人之不死,也該善言啊,對吧?
而善言是危險的,人身安全,國家安全,全被不善之言維護著……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藍天白雲915LQB' 的評論 : 我們是幸運的,享受一份平等競爭,享受一份平安。命總是在的:)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小三兒她姐' 的評論 : 多謝欣賞!受寵若驚,歡迎常來指導~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玄德' 的評論 : 我的父輩就在那場革命中妻離子散,又在第二次經濟革命崛起中家破人亡。“革命到底,無家可歸”。人生究竟是什麽?革命的領袖究竟要什麽?生命最後時刻能明白的也不多。倪伯伯算是悟出人生真諦。
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50後的姥姥' 的評論 : 謝謝關注!歡迎你,祝福!
miat42 回複 悄悄話 Please read this article:
http://discovermagazine.com/2002/jun/featuniverse

Extending from John Wheeler's question "How come existence?", here is my understanding through deep meditation:

1) Time and space is an illusion. They appear to exist but they don't exist.

2) Since 1) is true, the sense of "I" is also an illusion because the feeling of "I" can only exist in time and space. Conveniently, we can say that the feeling of "I" is simply the expression of time, one and same.

3) Dualistic relationship such as subject ("I") and object (other than "I") is an illusion. This dualistic feeling appears when perception arises. When perception stops, very much like in your dreamless deep sleep last night, both the subject "I" and its perceived world no longer exist. Therefore, the feeling of "I" and the world appear together and they will disappear together. They are illusory appearance that never has reality, like a mirage appearing real, but not really there.

Then, from what comes out a perceiver(subject I) which seems to tell you that you are a human?
加成 回複 悄悄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藍天白雲915LQB 回複 悄悄話 令人悲哀的是現在的中國人剛吃了幾天飽飯,又懷念起76年以前的舊社會,就看國內人對毛澤東越來越狂熱的感情,對中國的未來堪憂,總有一天還要大規模的人吃人人鬥人出現,我們在國外雖然賺不到大錢,起碼不擔心那天命被革了。
小三兒她姐 回複 悄悄話 簡單而深刻的絕好文章。 令人深思。 存了。 多謝!
玄德 回複 悄悄話 一篇有深度的文章。我上個周末遇到一個投資移民的,我用我的家史來論證為何他的投資移民的決策是正確的。二十世紀初的那場中國革命,不僅使民國時期的中產階級家破人亡,也使建政後許多當年投身這場革命,忠誠於革命的人在文化革命中家破人亡。現在反思,發生在中國二十世紀1976年以前的政治,就是中國人徹底摧毀中國人的浩劫,這場浩劫以我的分析,還沒有結束,還會有一場大爆發
50後的姥姥 回複 悄悄話 為革命奮鬥了一生,最終還是要被別人革自己的命,那個時代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可憐的倪伯伯!
向他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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