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瀟瀟的博客
熱愛生活，熱愛寫字
人的很多感覺都是在10歲之前形成的，我們生長在一個鐵路幹部大院，在那裏我們四個兄妹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以至後來爸爸從“革命幹部”變成“叛徒特務走資派”都無法讓我們自卑。成長過程中，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清高，太傲慢”天生個子又高，更是被人關注。為了努力表示謙虛和低下，我便低著頭走路，變成“駝背”。這種與生俱來的驕傲，讓我從來沒有把錢當回事，那個年代“錢”象征著罪惡，牢牢刻在我們的腦子裏了。
阿無是不幸的，出生後不久，我們的大院子裏家家戶戶被抄家，批鬥，我們家已經沒有優越感，而她結交的朋友也走上社會，什麽人都有。
雖然失去了社會地位，父母對她依然特別寵愛，老大和哥哥也是把她當作寶貝一樣寵愛，老大帶阿無出去玩時，總是慷慨大方拿自己的零花錢給小妹買棒冰，自己站在烈日下的路邊，看著她把棒冰吃完，也舍不得買一根給自己。
小學時期，爸爸媽媽都去了“五七幹校”，老大１５歲就下了鄉，哥留在家裏當老大，一心一意要好好培養阿無。我們家有一架風琴，用腳踩著彈的，沒有人教老四便學會了，彈得有模有樣，“琴”彩飛揚。那也是我打發時間的玩具，沒有花一分錢學費，也想彈個《黃河大合唱》。那琴太舊了，阿無不喜歡。
媽媽便花了36塊錢買了一把兒童小提琴給阿無，剛拉了幾天，她就放棄了，因為實在不喜歡。哥逼她練琴，想出很多招數都沒用。又一次拿著拖把問她：
“你是選擇拉琴，還是舉２０下拖把？”
“舉拖把。”阿無毫不猶豫地回答，然後就跑出去玩。
哥畢竟是十幾歲的孩子，有次換招逼她：“你不練琴，就把這碗鹹菜吃光。”
阿無跑到洗手間，關上門把鹹菜倒進馬桶，衝走，舉起空碗跑出來“吃光了！”
她總是能使花招化解危機，哥弄不過她。她的小提琴細胞就泡湯了。
當然我也有責任，帶她去火葬場裏玩，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這樣的誘惑比在家拉小提琴快活多了，耽誤了阿無的學習。
老大去了安徽下鄉，一年到頭可以分的一些花生，山芋幹，她舍不得吃，就全部帶回來給我們過年分著吃。我總會把它掰成兩半，吃得很慢。阿無吃的開心，一會兒就吃完了，我們幾個就會把自己的那一份，再讓給她。她被大家讓著，寵著，這是天下所有媽媽要求孩子的模式：大的要讓小的。她也覺得都是應該的，因為她最小。
我出國的時候整理書信，還看到一張小紙條：“爸爸：媽媽叫我來拿生活費，明天老地方見。阿無”。爸爸每次送生活費，都會帶阿無去餐館吃小籠包和餛飩，這是我們四的兄妹無法享受的特權。爸爸幾乎永遠把她當作幼兒，她當兵去北京，爸爸一直送她到北京。還帶著零食去部隊看望她。部隊轉業回來，爸爸還會在南昌路科技會館門口，拿著桔子等她放學。
有一段日子裏我們的生活很艱難。爸爸住院養傷，我和老四陪伴爸爸。與阿無失去了交往。那時候鐵路學校已經不再招收我們鐵路大院裏的孩子，開始對社會開放。阿無與社會底層的三教九流混得很糟糕，老大常常被老師叫去談話，批評阿無和男生的關係，老大總是為她辯護：“爸爸媽媽都去了幹校，沒人管阿無，她缺少愛。”
汪老師就訓斥老大：“家裏缺少愛，就到外麵找這種愛啊？！”老大弄得很尷尬。但也管不住阿無，她撒謊已經很熟練。
阿無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差，考大學就成了問題。幸運的是中學畢業的時候，正好國家招收女飛行員，她報了名。正逢爸爸的“曆史問題”也解決了，我們的“家庭出身”也清白了。爸爸不辭辛勞陪著她體檢，考試，她終於被錄取，當兵參加女飛行員的培訓。那一批全國共招50個女飛行員，各個是美女，送到保定軍校訓練。爸爸專程去保定軍校看望她，鼓舞她堅持訓練。在那裏她跳傘表現很出色。
年幼時，我們家是媽媽辦的“詩歌朗誦隊”排練教室，幾乎每天都有學生來我家排練。阿無和哥哥也曾被選去上海電影譯製片場，為電影《小螺號》等配音。他們普通話標準口齒清晰。於是阿無被部隊推薦參加了全國青年演講。十幾歲的阿無，長成了大姑娘，潔白整齊的牙齒，張口一笑很甜可愛。她登上了人民大會堂的演講台，著名作家韓某為她寫了演講稿《飛行員的美》。阿無的朗誦和微笑，贏得了第二名，獎品是珠江牌傻子照相機一個。軍隊給她一個三等功，我們全家為之欣喜。
部隊是改造人的大熔爐，她們女生宿舍就像監獄一樣鐵門緊閉，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沒有書看，想讓她們保持純潔單純的思想，這樣的環境禁錮不住阿無，她像中學時一樣，喜歡越規矩與男生交流，犯了作風問題，部隊給了一個警告處分。
阿無在訓練期間，得了一功，一處分，老天就是這樣保持人間功過共存。聰明的她向領導要求用三等功抵消警告處分，但沒如願。[功]是表演，[過]是本性。無法抵消。
部隊是所大熔爐，我們四個兄姐們都沒有她見識多，常常被她的故事驚得一楞一楞。一曲《血染的風采》加上老山前線戰士的故事讓我們感動，電視裏總有很多熱心捐助的鏡頭。阿無被派往飛去四川送人民捐贈物品，飛機在機場降落後，捐贈物品就地被瓜分的鏡頭，讓人不可思議：“這個電視機給張團長。”、“那個冰箱給政委留著……”、“哦，這些慰問信、鞋墊就給前線戰士吧。”這些真實冷酷的現實，聽著就讓人心涼，社會就像一個大染缸，各自取舍顏色。
軍隊嚴格的訓練，和枯燥的生活。並不是所有的年輕人都能承受的。有人逃跑，飛到南韓，飛到台灣，也有受了長官欺負的青春反抗期的戰士，拉起飛機去撞天安門。這些事件是上不了新聞的，隻是內部通報批判。真實的生活總給人意外，再意外。
一個士兵不知為什麽拉起飛機去撞天安門，結果未遂身亡。軍隊的領導把他的父親叫來訓話：“你的兒子就是反革命！背叛祖國，背叛人民！”照我們的理念常規想法，這個父親一定很為兒子犯的罪而懼怕。沒想到結局卻是這個父親站起來，拍著桌子一字一句地說：“我送他來部隊的時候，他是一個革命好青年！”是軍隊改變了他的兒子，父親何之罪？！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知道這士兵的父母現在何方，是否背了一輩子“反革命家屬“的沉重負擔。
無論如何，阿無是經過軍隊魔鬼般訓練成功的，她飛上了藍天，這種特殊的工種，在中國變成了一種榮耀。她的大幅照片刊在解放軍畫報封麵、女性雜誌、各電視台，也成為各地方官方報紙追逐的亮點……。她成了中國婦女的典範，精品，稀有的成功女性，名人。人在被社會寵愛中，也越長越漂亮了。鏡頭上穿著飛行員皮夾克的她，有著龔麗的容貌，如同影視明星亮麗迷人。她軍校訓練結束後，去了北京南苑機場，那是毛主席專機的機場，林彪就是從那裏起飛逃跑的。
阿無每天在天上飛來飛去，得到了國家社會的寵愛，全國都以她為榮耀，隻有媽媽為她提心吊膽，擔心飛機不夠安全。我們家的醜小鴨變成了翱翔在祖國藍天上的金鳳凰，飛得五洲四海瞠目仰望。她的生活裏盡是讚美和羨慕，和媒體的焦點燈光花環，她說這些使她有了點自信心，彌補兒時的失落。
一次我去北京開會，在天安門附近的府右街招待所和阿無見麵。公事辦完後，我們就去她所在的機場。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狂風暴雨行走艱難，我們無法去汽車站，就站在路打著傘招手，一輛大卡車停了下來，上車後司機問：“你們要去哪裏啊？”
“南苑機場。送我們到３８５路汽車站好了。”阿無說。
他轉頭望望我們，納悶地問：“你們是養雞的？”
“哈哈，哈哈，”阿無大笑起來：“南苑飛機場！”
他驚奇地說：“那是中央首長的機場，我怎麽會想到你們是去哪裏！”
為此，那司機特地又多送了我們一程。不知道今天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希望他能記得那個大雨天的中午，我們曾經在長安街相逢過。
到了南苑機場，在宿舍裏，我為阿無用搪瓷茶缸煮紅燒肉，香味飄滿了走廊。那時候沒有什麽錢，我們姐妹相聚是多麽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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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家醜》中的反麵角色豐子胡化名“機車男”不斷誹謗威脅，阻擋寫作。視同日本右翼恐嚇威脅《南京大屠殺》不予理睬。來不及清除，敬請原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