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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的《雲遊》賞析

(2010-07-04 04:55:40) 下一個


    雲遊①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麵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豔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①  寫於1931年7月,初以《獻詞》為題輯入同年8月
上海新日書店版《猛虎集》後
      改此題載同年10月5日《詩刊》第3期,署名徐誌摩。

    從《沙揚娜拉》《再別康橋》到《雲遊》,人們很
自然在其中找出徐誌摩詩作中基本一致的詩歌形象和抒
情風格。在這類最能代表徐誌摩才性和詩情的詩歌裏,
不僅以其優美的想象以及意境的空靈灑脫打動著讀者,
而且也因為其中隱約著的對人生的理解與生命的把握時
時透出的希望與信仰使讀者認識到藝術的價值與美的意
義。在這些詩中,徐誌摩構築著自己“愛、自由、美”
的單純信仰的世界。《雲遊》是其中的一顆明珠。
    “那天你翩翩地在空際雲遊”,詩歌開頭以第二人稱
起始,暗示著抒情主體對它的欽慕向往之情。詩裏雲遊
的特征是空無依傍的自在逍遙:“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
逍遙”。這一逍遙的愉快實在帶有脫卻人間煙火味的清
遠,這裏既含有《莊子·逍遙遊》中與萬物合一的自在心
態的深刻體會,也有抒情主體心靈呼應的瞬間感受,空
中飄蕩的雲遊適性而往,不拘一地,為何會給抒情主體
以深深的向往,詩中沒有明說,但卻在後麵作了間接的
交代,“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麵/有一流澗水……”,
至此,抒情主體作為旁觀的姿態點出了第三者的存在,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
緊”。兩種不同的生命形態形成對比,並由此反射出抒
情主體隱蔽的心理曆程與人生價值取向。那“一流澗水”
無疑是抒情主體客觀化的象征,詩中以第三人稱“他”
稱呼,與“你”形成了不同的詞語情感效果。同時,第
三者“他”的存在是以與雲遊相對的形象出現,也含有
抒情主體那萬般憂愁又渴望得到新生與慰藉的心境。“
明豔”一詞極富主觀色彩,一方麵對照著雲遊與澗水不
同的生存形態,一方麵又暗示著抒情主體那顆焦灼等待
的心,生命的痛苦將何時越過暗黑的深淵走向自在與自
由?是否可以這麽理解,詩人以“一流澗水”為自我寫
照而渴望漂蕩的雲遊給自己萎靡虛弱的心靈塗抹些許光
亮的色彩,由此,“一流澗水”便是詩人自己心境的最
形象比喻。在徐誌摩的詩中,“雲遊”的形象多帶有虛
幻空靈的美,如《再別康橋》中“西天的雲彩”。而徐
誌摩自己也常以“澗水”自喻,如給胡適的信中提到自
己隻要“草青人遠,一流冷澗”,其中淒清孤單的韻味
與此詩何其相似,裏頭是否蘊含著更深的內涵背景或生
命體驗,我們禁不住作如是想。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憂愁以綿密,係古代詩
詞手法的運用,如“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
東流”,“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把無形
的憂愁以形象的比喻來加以形容,說明一流澗水期待的
欣喜與遺憾,當“明豔”給自己的“空靈”注入新的生
命活力時,澗水醒了,一種長期期待的幸福的充實已悄
悄降臨,超越時空的生命本體實現的狂喜在抱緊倩影的
動作中得到完成,那是怎樣的心醉神迷的戰栗!
可是,“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一流澗水的欣喜隻是
一種夢幻般的稍縱即逝,是因為美隻能屬於那個逍遙無
攔阻的天空世界還是因為抒情主體那個理想的心由於過
分關注現實而自覺其汙濁的心境?姑妄測之,詩歌在此
給讀者提供了容量極大的想象空間。“他要,你已飛渡
萬重的山頭/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與一流澗水
相對的“湖海”已不是單純的字麵淺層意義,而是與美
相應合的所具的深層象征意義。如說一流澗水隻是個體
孤單的審美意象。那麽闊大的湖海則代表著博大精深的
生命原型力量。而雲遊也正因如此超越了個體單純的意
義而取得了普遍的永恒性象征。“他在為你消瘦,那一
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詩句中流露出哀
怨纏綿的情調使人不禁惻然淚滴。一流澗水希望雲遊常
駐心頭的希望終不能實現,唯有把一腔心願付諸日月的
等待。在此盼望中,比起古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
消得人憔悴”更顯韻清而味長。此詩極能體現徐誌摩詩
歌溫柔婉轉的審美風格。

    在《猛虎集》序言裏,徐誌摩說了一段頗帶傷感但又
耐人尋味的話:“一切的動、一切的靜,重複在我眼前
展開,有聲色與有情感的世界重複為我存在,這仿佛是
為了挽救一個曾經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那在
帷幕中隱藏著的神通又在那裏栩栩的生動,顯示它的博
大與精微,要他認清方向,再別走錯了路。”這似乎是
經曆了一生大苦大難的人才能體會到並且能說出來的話,
在此之後不久,詩人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在經曆了個
人生活和情感的奮鬥與危機之後,他是否已經由此體會
到超越凡庸無能的生之奧秘?那個“栩栩的神通”是否
昭示了詩人另外一個更加湛藍希望的天空世界?在那裏,
沒有懷疑,沒有頹廢,有的隻是心中早已存在的信心與
幸福的許諾。

    此詩顯然受歐洲商簌體的影響,商簌體係14行詩的音
譯(Sonnet)。歐洲14行詩大體上有彼得拉克14行和莎士
比業14兩種,當然,後來變化者大有人在,如彌爾頓、
斯賓塞等。其中的區別主要在韻腳變化上,如彼得拉克
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 ba ab bacd ed de,而莎士
比亞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 ab ab cd cd ef ef gg 。
此詩前8行的韻腳變化是aa bb cc dd,後6行與英國14
行詩相一致。聞一多、徐誌摩主張詩歌的“三美”,徐誌
摩的詩更傾向於音樂美。這與歐洲詩歌中強調音樂性不無
關係。同時,中國傳統詩詞本有入樂之事,詩與音樂固不
可分。詩人對古文頗有根底,同時在歐洲留學期間,接觸
了許多大家作品,特別對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推崇備至。
華滋華斯、雪萊、拜倫、濟慈等人的影響在他的詩中並不
少見。“雲遊”的象征性比喻以及由此引出抒情主人公的
情感可以明顯地看出雪萊、濟慈等詩作中的痕跡。《雲遊》
是一首中西合璧的好詩。
                                                      (郜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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