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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的《火車擒住軌》賞析

(2010-07-15 04:36:01) 下一個
火車擒住軌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

    過池塘,群蛙在黑水裏打鼓,
    過噤口的村莊,不見一粒火;

    過冰清的小站,上下沒有客,
    月台袒露著肚子,象是罪惡。

    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
    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

    那是幹什麽的,他們在疑問,
    大涼夜不歇著,直鬧又是哼,

    長蟲似的一條,呼吸是火焰,
    一死兒往暗裏闖,不顧危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累墜!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
    放平了心安睡,把他們不論

    俊的村的命全盤交給了它,
    不論爬的是高山還是低窪,

    不問深林裏有怪鳥在詛咒,
    天象的輝煌全對著毀滅走;

    隻圖眼著過得,裂大嘴打呼,
    明兒車一到,搶了皮包走路!

    這態度也不錯!愁沒有個底;
    你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

    睜大了眼,什麽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嚐能支使運命?

    說什麽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一條線上受罪,

    就差你我的壽數比他們強,
    這玩藝反正是一片湖塗賬。   
<><>
  ①對於1931年7月19日,初載同年10月5日
《詩刊》第3期,署名誌摩。此詩原名《一片糊
塗帳》,是徐誌摩最後一篇詩作。
    在徐誌摩寫完這首《火車擒住軌》後,他人
生的旅程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其中的風風雨雨
、恩恩怨怨的確一言難盡。在情愛方麵,先是與
林徽音相戀的風言推波於前,後又因陸小曼一事
助瀾於後,而徐誌摩最終又因無法與陸小曼達到
自己心中理想的愛情,痛苦不已。其中的苦澀隻
有自己在心裏慢慢咀嚼了。在人生理想方麵,先
是出洋留學養成的民主思想,可後來在國內屢遭
碰壁,且浙江農村改革一事流於泡影,其中的失
望顯然可見。徐誌摩一生追求理想,對錢財勢利
克盡鄙薄,而後來卻每為錢所困,時間多半花在
“錢”字上,其中難言之隱誰能知解,他自己也
說:“最近這幾年生活不僅是極平凡,簡直到了
枯窘的深處。”於是便發出了“這玩藝反正是一
片糊塗帳”的慨歎。《火車擒住軌》便是這慨歎
下的“發憤之作”了。 從詩的層次發展來看
,可分三部分。首先是描繪火車在黑夜裏奔的情
形。一開始,“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一個
“擒”字把火車擬人化,並暗示其奔跑的毫無顧
忌,並且以黑暗為背景,更襯托其陰森咄咄逼人
的氣勢,為下文讀者看過山、過水等作好心裏的
準備,讀者可能會問,火車在黑夜裏奔,到底要
奔到哪兒?是否有盡頭?於是緊接著開出了火車
經過一係列地方的名單:“山、水、墳、橋、荒
野、破廟、池塘、村莊、小站。”這些地方總擺
脫不了黑夜的陰森給它們染上的色彩。如“陳死
人的墳”、“冰清的小站”,同時又以聽覺效果
來強化這一陰森的氣氛。“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群蛙在黑水裏打鼓”等,而“月台袒露著肚
子,象是罪惡”更以人生經驗來比喻世間的陰森
邪惡,《舊約·傳道書》上說:“陽光下沒有新
東西”,《新約·馬太福音》上說:“你裏頭的
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啊。”人世的罪惡
總是與黑暗連在一起,在此突出黑暗勢力的強大
與現實的醜陋,詩中的四小節構成詩歌的第一層
次。 第二層次從第五節開始,視角從地上轉
到天上,筆法由純然客觀的描述轉到星星作為主
體的發問上,這一發問還是以相同的擬人手法來
實現:“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兩個不
同的世界開始形成對比。地上的世界不論火車如
何叫吼著往前奔,可始終無人,始終是靜悄悄的
,陰森森的,可是地下安寧,天上不寧,他們看
到了“一死兒往裏闖,不顧危險”的情形,詩句
於此一方麵照應著前麵“在黑夜裏奔”那種嚇人
的氣勢,另一方麵也突出星星的疑惑,這一疑惑
不僅在於星星所看到的表象世界,更在於車上人
們對危險安之若素的精神狀態,他們對詛咒和毀
滅抱著純然不在乎的態度:“隻圖眼著過得,咧
大嘴大呼/明兒車一到,搶了皮包走路。”詩中
以天上星星的眼光來看待地上的世界並因此發出
種種疑問,在這些疑問的背後,隱著它們對地上
世界的生存方式的不理解,也隱著兩種不同的價
值觀判斷並進而體現出對生存的終極問題產生追
問的潛在思想。同時,讀者也禁不住追問,天上
星星的世界又該如何?正是這些疑問誘發著讀者
的想象力和思考力,並產生閱讀期待心理,基於
此,很自然地過渡到詩歌的第三層次。 最後
4節也是詩的最後一個層次。詩的敘述視角依然不
變,還是采用星星的口吻,隻是意思已全然不同。
星星從“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那種隨遇而安的
人生態度引伸出另外一種生活價值觀念,這一觀
念不僅體現了自己許久以來生活的思考出現轉折
性的變化,而且也體現了長期的智性所無法解決
的問題現已突然澄清。一方麵是久已因擾心頭的
糾結與苦惱豁然解開似乎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另
一方麵則是問題的答案以無答案為結局。這一悖
論使得星星能以旁觀者的姿態來俯視世間:“說
什麽光明,智慧永恒的美/彼此同是在一條線上
受罪”。當人們總是讚美星星,總是把星星說成
是光明的使者時,它對自己不能支配命運的慨歎
便具有了反諷的性質。後麵一句極富隱喻性質,
為何在同一條線上受罪的確切含義並沒有說明,“
受罪”的具體含義也沒說明,但是其中表達出的
對生存的困惑使其具有詩與人生的內在張力,一
方麵,“受什麽罪”“為何受罪”的疑問在讀者
心頭盤繞,對“罪”的理解天上地下是否相同;
另一方麵,既然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為何又都
在同一條線上?這些問題顯然拓寬了詩歌的想象
空間,讀者不僅可以從情感的角度來加以判斷,
而且也可以從哲學的角度來認識。末尾一節以星
星的態度來結束顯然意存雙關:“這玩藝反正是
一片糊塗帳”,是否也帶有徐誌摩本人某種程度
的自我寫照呢? 在徐誌摩的全部詩作中,以
兩行為一節的詩並不多,《火車擒住軌》算是較
為突出的一篇了。詩中講求韻腳的變化,全詩押
韻的形式起伏變化:ab cd ea fg ah ij
 kl ge,除了三個重韻以外,其餘各為一韻。
這首詩和徐誌摩一貫主張的“音樂美”,也沒多
大瓜葛,隻是以感官的攝取以及現象的鋪敘來加
以展開,同時夾雜著調侃乃至反諷的語調,使得
他的詩呈現著另一種麵目,作為一個抒情性極強
的詩人,自己有意識地在詩中夾用口語固然有時
代的背景在裏頭(如白話文運動,徐誌摩對此也
不遺餘力),但至少也說明他有意識地拓寬自己
的藝術創作空間。“這態度不錯,愁沒個底”純
然是口語入詩,“這世界反正是一片糊塗帳”一
句隱含著多少人生遺憾與不如意。對於習慣了《
再別康橋》、《沙揚娜拉》等詩的讀者來說,讀
讀這首詩將會對全麵理解徐誌摩的美學主張及創
作實踐不無裨益。
(郜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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