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衛風—芄蘭
芄蘭之支,童子佩觿。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概要】本詩主旨說法頗多。一曰刺詩,二曰美惠公等等。今人朱東潤認為是戀歌,其《詩三百篇探故》說:“以次章‘能不我甲(狎)’之句推之,疑為女子戲所歡之詞”,甚是。
芄(wán丸)蘭之支,童子佩觽(xī西)。雖則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shè社)。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注釋】
1.芄(wán丸)蘭:亦名女青,莢實倒垂如錐形。(草本植物,又名蘿藦,俗名婆婆針線包,實如羊角。支:借作“枝”。
2.觿(xī西):古代骨製的解繩結用具,頭尖尾粗,形狀像牛角,俗稱角錐,也為成人佩飾。少年婚後也佩,象征成人。3.能:乃、而,一說寧,豈。知:智,一說“接”
4.容:佩刀,刃鈍不能割物。遂:佩玉。一說容、遂,舒緩悠閑之貌。5.悸:帶擺動貌。
6.韘(shè社):抉拾,俗稱扳指,古代射箭時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來鉤弦的工具,用玉或骨製作,一般為成人佩戴,已婚少年佩戴象征已經成人。骨製的鉤弦用具,著於右手拇指,射箭時用於鉤弦。7.甲:借作“狎”,親昵。一說長也。 【譯文】
芄蘭莢實長在枝,有個童子已佩觽。雖然身上已佩觽,難道不能與我在一起?看他一本正經相啊,
垂著腰帶顫晃晃啊。
芄蘭莢實連著葉,有個童子已戴決。雖然指上已戴決,難道不能與我再親熱?看他一本正經相啊,
垂著腰帶顫晃晃啊。 【賞析】
本篇主旨說法很多,一謂刺詩,漢《毛詩序》說:“刺惠公也,驕而無禮,大夫刺之。”元劉玉汝《詩纘緒》說:“愚意衛人之賦此,毋亦歎衛國小學之教不講歟?”明豐坊《詩說》說:“刺霍叔也,以童僭成人之服,比其不度德量力,而助武庚作亂。”明季本《詩說解頤》說:“世俗父兄不能教童子習幼儀,而躐等(超越級別)以騖高遠也,故詩人作詩以刺之。”今人高亨《詩經今注》等則以為是刺童子早婚。一謂美惠公,近人徐紹楨《學壽堂詩說》說:“當是惠公初即位,以童子而佩成人之觽,行國君之禮,其大夫作詩美之,欲勉其進德耳。”一謂戀歌,今人朱東潤《詩三百篇探故》說:“以次章‘能不我甲(狎)’之句推之,疑為女子戲所歡之詞。”今取後一說。
詩人即景起興,因為芄蘭的莢實與觽都是錐形,很相像,故詩人觸景生情,產生聯想。這位女詩人與詩中的“童子”,可能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關係非常親密。可是,自從“童子”佩帶觽、套上韘以來,對自己的態度卻冷淡了。觽本是解結的用具,男子佩觽並沒有嚴格年齡限製,與行冠禮不同。據《禮記·內則》記載:子事父母,左佩小觽,右佩大觽。《說苑·修文篇》也說“能治煩決亂者佩觽”,故毛傳謂觽是“成人之佩”,佩韘則表示“能射禦”。當時,貴族男子佩觽佩韘標誌著對內已有能力主家,侍奉父母;對外已有能力從政,治事習武。正因為如此,所以詩中的“童子”一旦佩觽佩韘,便覺得自己是真正男子漢了,一下子穩重老成了許多。這本來是很正常的,可是這一變化,在那多情的女詩人眼裏,不過是裝模作樣假正經罷了,實際他還是以前那個“頑童”。最使她惱怒的是,本來他們在一起無拘無束,親昵得很,而現在他卻對自己疏遠了,冷落了。因而“童子”的日常言行舉止乃至垂下的腰帶,無一不惹她生氣,看了極不順眼,甚而覺得這一切都是故意做給她看的。盡管他“容兮遂兮”,處處顯示出一副成熟男子的模樣,而她偏要口口聲聲喚他“童子”。“童子”的稱呼,正包含著她似嬌還嗔的情態,從這一嘲諷揶揄中不難察覺她“怨”中寓“愛”的綿綿情意。
全詩兩章重疊,實際隻有三個字不同,寥寥數語,就把“童子”態度的變化及姑娘的惱怒心理描摹出來了,清牛運震《詩誌》評論說:“‘能不我知’、‘能不我甲’,諷刺之旨已自點明矣。末二句隻就童子容儀詠歎一番,而諷意更自深長。詩情妙甚。”每章前四句一韻,後兩句一韻,從樂歌的角度考察,後兩句大約是附歌。(蔣立甫)
賞析:
《芄蘭》描寫一個童子盡管佩戴著成人的服飾,而行為卻仍幼稚無知,既不知自我,又不知與他人相處,諷刺了童子的無能。詩善作細節描寫,外表上莊重卻掩飾不住內心幼稚,“垂帶悸兮”,顫動的垂帶就透視了全部的本質。“芄蘭”枝葉的起興,不僅在於引起童子佩飾的描寫,或正在它的外露而不含蓄,隱寓童子的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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芄蘭之思(散文)
文/初國卿
“芄(wan)蘭”是什麽?這個詞是我30年前剛入大學時在《詩經·
衛風》裏讀到的:“芄蘭之支,童子佩觿(xi)。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詩的解釋說“芄蘭”是一種多年生蔓草,學名蘿藦,可入藥。後來又得知這種草結一種果實,兩頭尖尖,肚兒圓圓,形如紡錘,又如羊角,所以詩中用它比興“佩觿”。“觿”就是羊角形的骨錐,古時男子佩觿,說明已能主事。關於此詩的內容,有許多種說法,多數人比較接受的是此詩以女子的口吻,說這位佩觿的“童子”本與自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關係非常親密。可自從他佩觽以後卻對自己的態度冷淡了。於是她就生氣地對他說:瞧你那假正經的樣兒!這首詩,不僅生動地展示給了我們一個古時皺眉跺腳似嗔還嬌的小姑娘形象,還讓我記住了“芄蘭”這個好聽的名字。後來又讀到戰國時燕王喜之女芄蘭公主曾以身相誘荊軻並全心愛上他,荊軻死後她則殉情的故事。於是愈加喜歡“芄蘭”一詞,於是總想見見這種植物到底是什麽樣子,但卻總未如願。然而當30年後終於在《長白山植物圖譜》一書中見到“芄蘭”的時候,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它就是北方常見的,我小時候還曾吃過的“老瓜瓢”。
從“吹氣如蘭”般讀後舌尖留有餘香的“芄蘭”到充滿禪意的“蘿藦”,再到渾身鄉土味的“老瓜瓢”,三個詞鏈接到一起,認識一種早已熟知的植物,我竟然用了30年的時間。猶如原來從小在鄉間一起廝混的鄰家發小,最終才知他原來竟是大宅公子,有著端然的書香門第背景。早在“芄蘭”之前,我就知道其許多書本上見不到的鄉土別稱:癩瓜瓢、老顴瓢、老鴰瓢、蛤蜊瓢、雀瓢、飛來鶴、天漿殼、婆婆針線包等等。我還知道,夏天裏可以吃它的果實,隻要尋見老瓜瓢秧,用手一撥拉,它多半會低垂在秧下。翠綠的果皮裏是雪白的絮狀瓤,放在嘴裏一咬,會有乳白色的果漿淌出,香脆甘甜,還帶有異樣的清香。到了秋天,果實成熟,有著如小鳥羽毛般紋絡的果殼會像豆莢一樣自動開裂。裂開的兩瓣果殼因有果蒂相連,看上去很像兩隻親吻的小鳥,依依不舍地蹲伏在深秋的枝頭上。果殼開裂後,絲絨般的瓤裹著成熟的籽如蒲公英的種子,降落傘一樣隨風飄蕩,迷離輕倩地飛舞著去尋找生命的落點。每到這時,我和夥伴們就會采摘一大把“老瓜瓢”,一邊剝殼吹毛,放飛它的種子,一邊唱著不知何人何年創作的兒歌:“老瓜瓢,老瓜瓢,外長骨頭裏長毛。趁著風兒吹上天,掉在地上摔不著。”一直重複唱到朵朵白傘飛入高空見不到時為止。
兒時吹毛唱歌的情境早已離我遠去,但從走出《詩經》的“芄蘭”到鄉間的“老瓜瓢”卻讓我想到認識一種事物,從課本裏到課本外是一個多麽複雜的過程。然而這個過程不僅給了我們知識,也給了我們快樂,一種孔夫子教導我們的“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的快樂。
鳥獸草木蟲魚是天地萬物中最好玩的東西。讀點鳥獸草木蟲魚,不僅是聽從孔夫子的教誨,修煉好讀詩學文的一段工夫,而且還能給我們一種博物之樂,在樂趣中既獲取了知識,又過濾了情感,這是草木蟲魚總關情的緣故。
然而多年來,我們對鳥獸草木蟲魚的認知卻越來越淡化,鄉村人隻管山裏林間的土名,城裏的人隻知書本上的學名,名與物不能對應。就如同我尋了三十年竟然不知故鄉的“老瓜瓢”原來就是“芄蘭”一樣,許多人也不知每年春天從南方飛來的“嘎嘎”叫的“虎不拉”原來就是古詩中的“伯勞”,不知經常吃的大白菜就是古書中的“菘”,不知山裏的野豌豆其實就是避之首陽山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所吃的“薇菜”,不知“萱草”就是餐桌上的黃花菜,不知“楓葉荻火秋瑟瑟”的“荻花”就是我們經常在路邊見到的蘆葦樣的白茅草,不知野地裏好吃的黑天天在鄉村還有一個詩意的名字叫“嫣柚”。長此以往,我們不僅淡忘了孔夫子的教誨,而且還會失去許多大自然帶給我們的樂趣與情致。所以,我們必須“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多讀點《毛詩名物圖說》、《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詩傳名物集覽》之類的閑書,不時地到山間、林中、草地去辨識一下鳥獸草木之名。心懷芄蘭之思,總能獲取更多更美好的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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