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愛你,黛麗。真的,我從來都不敢愛你。
我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黛麗。你竟然和我進了同一所高中。 開學第一天,我們坐在操場上等著點名,我突然聽到了你的名字!我抬起頭, 向說 " 到 " 的那個方向看去,真的是你,你變了,但我還是認出了你,你沒有長成一個令人驚豔美人, 但那圓圓的臉和蝴蝶一樣向上飛翹著的眼睛沒有變。 我迫不及待得想和你說話。 可是操場上的開學典禮結束之後,你們又回了教室。自我介紹, 班委選舉, 大掃除。 等我走出來的時候,你們班的教室已經空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還記不記得我。我設想了無數種與你相遇的場景,當我說出我的名字的時候,你也許會用一種相當迷惑的表情看著我說,對不起,我好像不認識一個叫唐小蒙的。或者你雀躍起來拍著我的肩說,哈!是你啊!這麽多年你到哪裏去了,也不聯係我!或者你淡淡地說,是——你——啊,你好啊!然後平靜的走開。前兩種情況我都可以接受,童年的那段時光對你來說,並不像對我來說那麽地難以忘懷,那我也不會糾纏你的,人這輩子遇到的人太多了,難道每個都要記在心上? 而如果你想起了我, 也不代表你了解那時的你對我的意義,你 隻是在若幹年後記起了一個童年的玩伴。 其實我最怕的是最後一種情況,你冷漠地從我身邊走開了,因為你看到現在的我,你失望了,在你的心裏,也許曾經有一個唐小蒙,但絕不是眼前的這一個。那個唐小蒙影像,在你見到我的那一刻像被打碎的鏡子般一片片,一點點地消逝了,或是隨水中的花絮一起沉到記憶的深河裏。那麽你我共同的回憶至少有一部分將完全坍塌,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我暫時想不出第四種可能性。
總之,在接近你之前,我是無比悲觀的,我仔細地端詳我自己的臉,我長得越來越像我的父親了。我曾經像黑葡萄般晶瑩透亮的眼睛由於近視眯縫起來了, 我習慣於用一種小心翼翼的眼光去觀察周圍人的神色,尤其是我爸媽的臉色,了解他們想什麽。我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我想我這樣的眼睛可能難免會給你的陰鬱印象。我腮邊一個個的痘痕是荷爾蒙過於旺盛的痕跡。我的鼻子相對於我的臉來說太小,給人一種還沒有長大成人的感覺。我這副樣子可算不上是個帥哥。
但是我很有女孩緣。真的,我很容易就能和女孩搭上話。 我的周圍也有不少對我有好感的女孩。 我想原因很簡單,首先是我的家世, 那時爺爺奶奶都還活著,他們還是很疼我的,至少是物質上的。我穿的, 我用的,我騎的自行車都不是便宜貨。
還有,我是個有趣的小痞子。其實搞定女人很容易。錢隻能讓女人投懷送抱。她們有時裝著愛你,那是因為她們愛上了你的錢。我的觀察是 : 要獲得真愛,男人要痞!別太把生活太當回事。 生活殘酷又變態。指望著生活能夠跟意願相互吻合,那是天方夜譚的童話。我爸媽的事就是個絕好的例子。痞就是既來之,則安之 ; 痞就是紅塵一笑,瀟灑人間。痞人都贏得了美人的真愛,這絕對是有據可查的!
不管如何,我覺得讓女人喜歡是很酷的事情。 那些埋頭學習的人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想不管如何,我們家會給我安排一個好的出路的, 這在這個社會是很重要的, 不是嗎? 我喜歡了解女人在想什麽,我喜歡看電視上,電影裏的漂亮女人,她們或是在黑暗的酒吧裏貼著男人跳曖昧的舞,或是噘著塗得鮮紅的嘴唇銜著煙,胸脯總是像充滿了水的袋子,白晃晃,亮堂堂的。而男人像鬥雞一般將自己的頭發抹得錚亮,法式袖口,意大利的皮鞋,手裏端著一杯亮晶晶的香檳酒— 小姐, 我能請您喝杯酒嗎?您真的很美,我在哪裏見過你嗎? 其實男男女女想的就那點事。真的,女人琢磨男人,男人惦記著女人。世界上所有的煩惱都源於男女之間那沒法滿足的欲望,爭鬥,嫉妒,仇恨, 甚至是戰爭,沒有例外。
我從心底裏看不起我媽。我已經不是那個小孩子,他們之間爭吵已經很少讓我心煩了。物極必反,我從前是小心翼翼地陪著哭陪著笑,現在隻是帶著戲謔嘲弄的眼光看他倆鬧。是什麽讓這兩個人這麽深刻的聯係在一起? 也許除了愛, 仇恨也能讓兩個人永生難忘。我媽是由愛生恨,她恨我爸對她視而不見, 她愛得越深,遭受的抗拒越多,恨得就越深。 我爸恨我媽不肯放手。如果不愛,為什麽還要互相仇恨。 與其仇恨,不如放對方去愛。三個人的遊戲裏,其實隻有我媽唱的是獨角戲,我不知道,她為什麽還要一如既往的唱下去?
每當我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會想起你,黛麗。你就像一縷陽光,再陰霾的天氣,我也可以因你而燦爛。
我一直注意著你,你們班就在樓下拐角。我每天看著你背著書包走進教室,下課的時候又和幾個女孩有說有笑的走出來, 我就覺得世界很美好。你可能不知道, 在我們之間相隔的長長的 6 年裏,那個吻 ( 請允許我叫它吻 ) 對我而言仍然充滿了花的芬芳。兩唇相碰隻不過是觸電似的極短促的一瞬,當時的我立刻感到羞恥, 蹙然地逃脫了。而這一觸,仿佛是春葉秋草上的一滴露,跌落的瞬間,反射著兩顆心的光彩。這是你我的安慰之吻。我借它安慰了哭泣的你,你用它平複了我憤怒仇恨的心。這也是我的成長之吻。在笨拙和羞怯中,我不再是一個小男孩。而你逃脫開去,再次見麵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害羞,不敢抬頭對視,也不會肆無忌憚的說笑了。這也是我的記憶之吻。每當我試圖打開那道通向神秘花園的門,那就是我手中精巧纖細的鑰匙。
為什麽高三整整一年,我在你身邊卻一直都不敢接近你? 這點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有這麽幾天我跟在你自行車後一直到你家,我看見你將自行車停在路邊, 人卻徑直走向書店,從裏麵捧著幾本漫畫書出來, 邊走邊看,邊看邊笑。 還有的時候,你和幾個女生放了學就鑽進學校旁邊的小吃店。等你再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放鬆而滿足,圓圓的,紅撲撲的臉像極了小時候,我就一笑,心想,你大概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看到好吃的,就忘乎所以。 你大概不知道,我就在隔壁的音像店裏看著你呢,我拿起 " 黑客帝國 " ,又放下 " 黑衣人 " ,然後又在過氣的歌碟裏刨,眼睛實在不願離開你半分。要麽我就靠著門框和坐在門口的老板聊天,當然是牛頭不對馬嘴,連他都看出我心不在焉,就打趣我 : " 小夥子, 你幹脆別裝了,要麽就坐下來盯著她看,我給你搬張凳子。要麽呀,就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和她打個招呼,一個大小夥子,扭扭捏捏,不像個話!你看你,還臉紅,像個小姑娘一樣 ! "
我還是不敢,他越是激我,我就越不敢。他要是沒有察覺我的心思,也許我就在那天走過去和你說話了。 那個學期過後,我的書架上堆滿了林林總總的影碟歌碟。都是不知所措地在好心的老板那善意又令人難堪的戲弄中買下的。 至少這樣一來,下一次我可以在音像店裏多呆一會,也不會覺得尷尬了。
有一次, 我因為帶頭逃課打遊戲, 站在校門口被校長訓話。 那段時間,整個高三年級的老師和學生都像被關進了集中營,談話的內容永遠是分數,分數。 紅色的倒計時牌像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著每個人的理性。我遠遠的看見你推著自行車和另外一個女孩走過來,心像一條雨天憋在深潭中快要窒息的小魚,撲騰著想要跳出水麵。
訓話的副校長問 : " 你 為什麽不好好學習,聚眾打街機?現在都什麽時候了, 就快高考了 ! "
我眼裏隻有你,你朝這邊瞥過來, 眼眉彎彎的, 還帶著笑,於是我就大聲說 :
" 因為我喜歡!語文老師口齒不清,英文老師隻會念課文!他們的課我不喜歡 ! 不愛上! "
副校長抓了狂,對著我吼 : " 你 這是什麽態度! 你難道不想考大學了嗎!?現在還講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 "
我看到你還沒走遠又頂了一句 : " 考不考上大學是我的事,大不了, 我就去幫我叔賣電腦, 天天打遊戲 ! "
副校長的臉立即氣成了豬肝色。 " 你好,你好,你叫什麽名字? 叫你的家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麽張狂的應屆畢業生 ! "
我的眼睛還是盯著你。 令我高興的是,你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很好奇也很友好, 那眼神裏還有三分認同和俏皮。 其實我不是個膽大妄為的家夥, 但你的眼神讓我的心又像著了魔一般上下翻飛, 我隻能把我的行為理解為出格,失態。我為次失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在高三上學期末被掛上了警告處分。我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到校長麵前,好說歹說, 校長才勉強同意, " 留校察看, 下不為例! "
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甚至開始留長頭發。這樣會不會有點像你漫畫裏的那個埃及王子? 這個發型確實為我在校園中贏得了不少回頭率。你似乎也注意到我了, 因為有幾次,我看你的時候發現在看我。你的目光很快避開了,開始旁邊的女孩說話, 掩飾自己的尷尬。每一件有關你的事,每一個你的小舉動, 都能讓我立即像一隻上了發條的陀螺一般飛速旋轉。那上上下下的心跳,就像是坐上了雲霄飛車, 這確實是很奇妙也難以言傳的感覺。 我從那時開始相信所謂的心靈感應 — 人和人的心有的時候真的能傳遞一種神秘的電波。前提是這兩個人互相把對方掛在心上。我一直堅信我對你的想念不是單方麵的, 這是不是有點可笑? 比如說我在小店買巧克力的時候,就想,你會不會也喜歡這種味道呢,於是你就奇跡般地出現了,就在我的旁邊,也要買那種巧克力。你離我很近,我不敢回頭看你, 卻聞得到你頭發上散發出來的香氣。我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心裏想象著,現在我走進校園,上樓梯,然後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就看見了你——我的天,這一切真的就發生了,你甚至和我擦肩而過, 我感到了你手臂上的汗毛擦得我癢癢的。 這就是一種默契,雖然我們沒和對方說過話,但這種默契是存在的。又比如說,下課了你在操場打排球, 我隻是在場邊看著你。 你穿著一件合體的體恤和一條田徑短褲, 左腿上還有一隻破爛不堪的護膝。你的皮膚像絲絨一樣光亮細膩。 汗水隨著你的每一個動作向四麵八方甩開, 很快你就變得水淋淋的了。一個精彩的撲救。 你仰起臉來,捏緊了拳頭,在空氣中揮了揮, 像極了電視裏的小鹿純子。周圍觀戰的男生炸開了鍋,都大聲叫好。 你很不好意思地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卻停留在我身上!天!目光交匯之時, 我的心立即像開了花,又像飛上了天。我們幾乎同時回避了對方的目光。
當天晚上,我在不該醒的時候醒了過來, 發現自己充滿了欲念,我對自己鄙夷得很。 對你,我絕不應該那麽下流。 但要當我意識到這種欲念不可抑製,來勢洶洶的時候,對那個產生欲念的地方卻開始寶貝起來了。 這真是種矛盾的感受。
我看到你放學回家的時候和一個你們班的男同學走在一起,有說有笑,我幾乎發了瘋,還好你們在校門口就分了手,不然我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出格事情,我想我可能會在一氣之下, 衝過去用手指著那個牛頭馬麵的家夥說,這是我的女人,你敢碰她,老子就和你急!這樣的話會不會太戲劇化了?我的個性其實不是那麽張揚的,雖然我也羨慕肌肉發達的男主角抱著自己的女人,衝出槍林彈雨,然後得到美人香吻的場景。 但大多數時候,我隻是坐在教室的最後排,安靜地看著所有的人,照本宣科的老師,上課摳腳的老肥,翻看黃色雜誌的小強和王欣, 當然還有懷春的某某不起眼的女生。你還別說,我真的知道這個班上很多人的恩愛情仇。 誰喜歡誰,誰暗戀誰, 誰和誰可能有了以及誰要甩了誰。 其實越是臨近高考,這種事情暴露得越徹底。 大家都無所謂了,搞不好要各奔東西, 不抓緊這點時間,絕對是沒戲了。搞好了,是段美麗的傳奇。 搞不好,若幹年後,可借口同窗情誼難忘,執手相看淚眼,來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婚外戀。很多婚外戀不都是從老同學搞起的嗎? 既然這是現實和文學中的老傳統,我自然也見怪不怪了。非但不見怪, 還要煽風點火, 有時火候就差一點,被我一扇,立即火勢衝天。你還真別說,若幹年後在一起的一對,結婚的時候還奉我為月老呢!
自從被警告處分以後,我還是收斂了, 倒不是我怕他們了,我家很容易就能把這幫人擺平。但我想考大學,這個城市我呆厭了,我要出省去, 我想離開我爸媽,和他們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如果帶著處分, 報考和錄取都會成問題。 我下定決心洗脫罪名。 在離高考還有 124 天的時候,我決定拚命。 同時我也想證明自己,當然隻是證明給你看的,雖然你可能還不知道隔壁樓上高三理科班裏有個唐小蒙。 我想證明, 我唐小蒙除了遊戲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大學也要考一流的,不衝著北大清華去的不是好學生! 於是這餘下的一百多天裏, 除了默默地關注著你,我就埋頭學習。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經曆了幾乎比死還艱難的考驗之後,我終於憑我獨撐大局物理成績收到了一所地處海濱的二流大學的通知書。 當天,我就下定決心去找你,否則我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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