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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思念】懷念三位已作古的大學老師

(2020-08-22 11:15:13) 下一個

在我讀大學三,四年級時,學校分了專業,我被錄取進入國際法係,畢業後也留在了國際法係當老師。係裏有三位老師一直對我厚愛有加,對我後來的事業走向起了一定作用。

第一位是教我國際公法的老師,也是係主任。

他是一位1949年入黨的老知識分子,好像出身舊上海的世家。在80年代初就是當時少有的幾位被聘為副教授的。我還沒大學畢業,他就讓我參與他的教材編寫,所以課外和他接觸較多。他也是當時少有的幾位會英文的老教授之一,在學校裏蠻拽的。教材編寫從我尚未畢業一直到我留校後當了老師還持續了一段時間。當時我校是剛複校不久,我讀書時的教材都是油印的。當時各個學科都在著手新教材的編寫,老師們也就那幾位,所以請學生幫忙收集資料,謄寫,校對很普遍。後來教材出版,他很有良心的把我的名字也列為編者之一,這是文革後正式教材的第一版。我那時年輕,沒覺得有啥大不了的。倒是我的父母很為此驕傲。我留校後沒多久,他就被借調到外交部去了。我出國後最早的幾次回國都去看過他。他住在上海著名的黑石公寓,離我家也近。漸漸的就失去了聯係。

沒料到在2010年底,我忽然收到一封英文郵件,我不敢確認是他,因為我不知道他的英文名。後來我們就通過電郵又聯係上了,因為他在西海岸,沒有再見過麵。還約了我下次回上海再去看望他。通了並不頻繁的郵件後,忘了是哪一年,好像就是第二年,我忽然從被人處得知他已去世,是突然的。不過他年紀也很大了,1929年出生的,也是80多高壽了。他和我之間的郵件我都還保存著。

第二位是教我專利法的老師。

這位老師非常有才,英文也是一級棒,因為他是老東吳大學畢業的高材生。50年代被打成右派。他來我家遇見我爸,兩人一嘮嗑,同病相連,都是“老右派”。也許是因此,他對我愛護有加。其實我這人很不自覺的,一貫的努力不夠,很自由散漫,玩心重。感謝父母給了一個小聰明的腦袋,考試都是臨時抱佛腳,但總是第一個交卷,考分沒拉下過前三名。他就以為我多優秀,老和係裏其他老師誇我。上麵的係主任拉我一起編教材就是他推薦的。其實我當時還不太願意,因為很花時間。我畢業論文選題就是專利法,有投機取巧之心,因為知道他不會給我低分。我自知寫的並不好,因為我沒用功,交稿前隻花了三天時間趕出來的,相當粗糙。他花了不少時間幫我修改,最後還推薦給了優秀論文選。

他是一位典型的老式知識分子,50多了還獨身一人住員工宿舍。學校有點欺負他,不分房子給他。我出國後聽說他終於結婚了,搬到了蘇州去了。我留校後沒多久,他也被調到外交部後出任聯合國國際法院,任倪征燠大法官的助理。

我是九月底出國的,走前他還特意在上海梅龍鎮酒家請我吃飯,吃毛蟹,他說出國了就吃不到了。那時毛蟹賣的很貴,他點了兩隻都給了我。我那時真是很笨,完全還像個小孩,毫不客氣的都幹掉了。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係。我幾次回國回校都沒遇到他。

我Google了一下他的名字,方知他還是《韓非評傳》的作者。這是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中的一冊。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網站上也有關於他的介紹。

他曾經給我的信,這是他借調到外交部的時候:

第三位是教我海商法的老師。

這位老師長的儀表堂堂,但文革時受過衝擊,腦子被打壞了,有時說話會不知所雲。他講的課沒人能聽懂,因為七扯八拉。不過他心好,考試全班都是優!還是個老煙槍,有時上課時忍不住也要來一支。後來才知道那是他治頭痛的偏方。他也是特別喜歡我,我畢業時對考不考研究生很是猶豫,因為我是個坐不住,沒有定性做學問的人。他則一直鼓勵我考,還鼓勵我考社科院,說再考本校近親繁殖不利。後來因為畢業前夕的實習正值嚴打,工作很忙,根本沒時間複習考研。再加上我其實底子不紮實,平時考試考分高都是蒙出來的,把老師們都騙了。考研最後以專業分最高但總分差三分落北。他親自幫我寫信給社科院,他的老同學,解釋說因為實習太忙沒時間充分準備考試,平時我成績一直是全年級前三名。但我一是從來不會求人,二是其實我本心也不想再讀書。他寫的信一直被我扣在手裏沒交出去。那封信和社科院老師家的地址我都還保留著。為這個事,我沒少挨他的嗔怪,說我太天真,活在世上哪有不求人的。從他給我的另一封信上看,我最終能留校並留在國際法係,他肯定是幫了忙呢。當時國際法係是全校最好的係,很多人想進。

出國後每次回國我也會去看他。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回去後去他家看他,家裏沒人。鄰居說他生病住院了。我趕到醫院,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他腦子已經非常糊塗了,不太記得我的名字,但記得我是他的學生。他的外表倒一直沒有大變,躺在病床上還是老帥哥一個。出了病房我就哭了,他愛人安慰我,並謝謝我去看他。還沒等我那次回美,他就病逝了。我沒來得及參加他的追悼會。聊以自慰的是我去見到了他的最後一麵。

這三位老師都是我父輩的年紀,比我父親還大個幾歲。一轉眼他們已經走了好多年了。

附加一位不是我的大學老師,而是我畢業後在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實習時的老師。

我曾在“北京印象”裏提過這位老師:“當時帶進修班的老師是浙江人,孤身一人,西南聯大畢業的。老教授人很慈祥,住學校單身宿舍。我和與我同去的男生同事,也是上海人,經常去他的宿舍,我們燒一點江浙菜,陪他喝點小酒,聊聊天,他很高興。幾年後我後來去香港,他是好好的幫了我一把的,指導我把論文寫好,幫我找資料,我因此得了獎學金,當年全國一共6個人得獎,一個專業一名,我是法律界的,也是最年輕的。我至今都很懷念他。” 見: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47832/202005/45367.html

他也於好些年前去世。

他給我的信:

這些老教授們幫我確立了我人生的專業目標,讓我終身受益。比起他們的一生波折,眼下的新冠疫情真不算什麽!也是他們教會了我能幫人處且幫人,這一直是我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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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shpari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輕輕的我來' 的評論 : 謝謝。是的,我感恩不盡。所以也很努力想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
輕輕的我來 回複 悄悄話 都是好人呀!你也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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