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火車站

北京火車站

很久沒有去北京火車站了。

去年聖誕節同學聚會後，元月初朋友開車送我到天津參加一個活動。傍晚，天津突然下起了大雪。原計劃第二天下午要趕回北京參加同學小聚會，可大雪封了高速路。第二天隻好坐火車回北京。在回北京的路上，我手上攥著車票一直昏昏沉沉的瞌睡著，腦子裏全是聚會的鏡頭，到站準備下車時，朋友提醒我拿好車票，我才意識到出站時要查票。可我發現票沒有了，翻了半天也沒有找著，隻好作罷，不過隨著人流也坦然的走出了查票口。

出了車站，抬頭看了看北京火車站鍾樓的大表，他還是那個老樣子，不動聲色的走動著；站前的廣場上也還是人頭攢動，人們隨意的串來串去，車站前的路拓寬了，有了過街天橋，還有了不少商家和飯館，這些變化雖使我感到了一點陌生，但回頭看看車站的鍾樓和廣場，卻還是那樣的熟悉，一種情感不由地在心中湧動 ……

那是 1969 年的 9 月 1 日，我們上中學開學的第一天。

那一天，我沒有上學校，我去了北京火車站。在我的記憶裏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火車站。

那一天，我和家裏人到北京火車站送我三哥去東北兵團，那年，他才 16 歲。

我忘記了是怎樣去，怎樣回來的。但我忘不了站台上擁擠的人群，車箱窗口露出的人頭和伸出的手，呼喊聲，尖叫聲，忘不了在擁擠中，我找尋著三哥的身影，我三哥沒有擠到窗口，沒有伸出手，他隻是在車箱窗口的人縫中尋找著站台下的親人，我看到了他的小臉和那雙焦急的眼睛，我更忘不了列車車輪慢慢啟動時，還伴隨著火車尖叫的汽笛長鳴聲，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一刻，整個站台哭聲一片，那真是淚的海洋，呼喊的波濤，那一刻在我的心中一直揮之不去。

多年之後，我讀到了當年知青郭路生的詩：《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卷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麽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

這首詩一下就打動了我。我理解那一刻，理解那一瞬間給人們心靈裏留下的是什麽。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火車站，是我第一次嚐到送親人離別的滋味。

打那以後，北京火車站就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一年中總要接一次或送一次我三哥，再後來還有接同學，送同學，接朋友，送朋友，接人的時候，帶著一種興奮，一種渴望，在站台上不停地張望，等待；送人的時候卻總是那樣依依不舍，望著徐徐遠去的列車，帶著一種失落，默默的離開北京火車站。

後來，出差時也出入過北京火車站；再後來，出差能坐飛機了，就很少來北京火車站了。

但我忘不了北京火車站，忘不了北京火車站的鍾樓，忘不了在鍾樓下的會合地點，更忘不了在站台上的迎送情感交匯時的那種感覺。

我總是這樣在心裏說，我愛我的祖國，我愛祖國的北京，我愛北京的北京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