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舊事 (六): 叔爺爺的厄運 (上)

故國舊事 (六): 叔爺爺的厄運 (上)

前一段故國舊事講到我的一位叔爺爺在抗日戰爭後期救了一位美國飛行員。今天我要告訴大家這位叔爺爺的其他一些故事和他所遭的厄運。

我爺爺有八兄弟,所以我的叔伯爺爺特別多。不過,我這一故事中的叔爺爺隻是我爺爺的一位堂兄弟,也就是說他倆為同一個爺爺的孫子。聽我父親說,我爺爺讀了不少書,而這位叔爺爺卻沒有進過學堂門。盡管這位叔爺爺不識字,但他人很聰明,辦事精幹,能言善辯。他不是國民黨黨員,在抗日戰爭後期到國民黨政府退敗台灣之前這一時期, 他被當地民眾推舉為當地的保長,一夜之間也算是成了地方的政府官員。保長是當時國民黨政府最低一級別的官員,有點像現在中國農村的村長職位,隻是管理的範圍大一點,所管轄的範圍可能相當於現在的四個村(大隊)的行政範圍。主要事務也十分簡單,多是出麵調解一些地方上的小糾紛,有時在民眾和上級政府官員之間上傳下達一些信息。

一九四九年上半年,隨著國民黨政府在內戰戰場上的節節敗退,我的家鄉來了南下的共產黨和解放軍。大部分在國民黨政府內任職的官員,有文化的,都隨舊政府一起逃跑了,有些人甚至撇下妻子和兒女。上麵提到我這位叔爺爺從未上過學而不識字,既沒有到外麵去闖蕩的膽量,又舍不得拋下妻子和才五歲大的兒子,他就留在了家裏。據說，他自以為自己在舊政府時期並未幹什麽壞事,家裏並不是什麽大戶人家,新政府應不會對他有什麽處罰。另外,當時許多農民都不清楚這個新政府會存在多久,想當年清政府垮台後，地方政府換了幾次。後來日本人又搞了幾年,最後也投降走人了。

這次，新政府來了,自然還是要找人為它辦事。南下的共產黨政府官員多為北方人,來到南方後,一時還是人生地不熟的。在土地改革之前,新的基層行政機構也沒有建立起來,他們暫時仍然以國民黨政府時期的”保”為基層單位。新政府的官員們需要當地的人幫他們做事,就找熟悉當地情況的有名望的人。這樣一來,叔爺爺自然被新政府的官員找去。當時,新政府和南下的部隊非常需要糧食,便叫這位叔爺爺在所轄的範圍內,幫新政府和南下部隊向民眾借糧食,並保證以後會歸還。

叔爺爺幫新政府和部隊向民眾借糧食,那種年代普通百姓是沒有多餘的糧食可借的。他四處找那些後來土地改革時被劃分成地主和富農的比較富裕的人家借糧食,然後組織人給新政府和部隊送去,好不容易終於完成了新政府派下來的任務。一段時間過去了,很快就到了一九四九年下半年。秋收後,新政府就開始征糧了。征糧是無償征集,政府根據地方上的土地麵積算的。這樣一來,必須多上交糧食的自然是那些田地多的人們。當時,上半年新政府借去的糧食還沒有還,因此,凡是政府借的糧食,就在這次征糧過程中扣除。征糧的數量當然遠比上半年政府借糧的數量大,這樣一來,政府借的糧食就輕而易舉地還了,田地多的人們還得再次向政府上交糧食。叔爺爺在幫助新政府收集征糧時,遇到了很大的阻力。當地的比較富裕的人家本來也都是叔爺爺的熟人,他左右為難。後來,還是新政府的官員們下來幫忙,才完成所有的任務。

一年以後,即一九五零年,南下的政府官員對當地的情況已熟悉很多,便開始了土地改革和劃分階級成份。不知道是因全國上下政策有變還是別的，新政府的官員們失去了對叔爺爺之類的前國民黨政府基層官員的信任,新政府開始在當地選代表,選出一些家境相對貧寒一些的人。要進行土地改革，當然要靠他們這些新人，他們更擁護新政府。各地選出代表後, 進行統一培訓。後來又把培訓好的人員相互派往鄰近的一些地區開展工作。他們開始組織開會學習新政策,批鬥地主和富農們。批鬥地主和富農們的大會有時是十分殘酷的,有人在台上被打得鼻青眼腫,頭破血流。也有人被反綁雙手跪在台上,在寒冷的北風中,接受別人澆冷水。有身體不好的地主和富農經受不起這種折磨,回家幾天後就病死了。老百姓對地主和富農經受這種折磨和死亡,是不能公開表示同情的。因為這是階級鬥爭,地主和富農在當時是敵人，屬於要消滅的對象。好在叔爺爺的家裏並不富裕,做保長時也並未斂財,因此在這場運動中並未受太大的衝擊。但是，他當過國民黨政府的保長，地主和富農們是他的熟人和朋友，很顯然，這位叔爺爺是不情願也不適合再領導當地民眾而為新政府工作的。

到了一九五一年,很可能是受抗美援朝和蔣介石要反攻大陸的影響, 新政府開始了土地改革後的一場新運動,“清匪反霸”。而這一次,叔爺爺的厄運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