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叫小勇
(2011-01-20 23:31:22)
下一個
我原本真的是有一個哥哥的.
哥哥叫薛小勇, 他是我們家的老大, 姐姐老二, 我是老三, 還有一個弟弟 --- 從現在看來, 兩個兒子, 兩個女兒, 這絕對是一個理想的家庭模式.
哥哥出生在1963年, 是的, 就是在那個貧窮的年代, 但那時的哥哥也是長的胖嘟嘟的, 虎頭虎腦, 當然, 我們是從他那張半歲的照片看出來的. 照片是黑白的, 但人工的上了一些顏色, 紅色和綠色之類, 哥哥趴在那兒, 笑著仰著頭, 好象還流著口水, 手上抓著一個肥皂盒之類的東西, 上麵寫著"小勇半歲留念".
哥哥6歲的時候, 家裏有了我弟弟, 爸爸和媽媽是林業工人,在林場上班, 歸森林經營所(林業局的下屬單位)管. 不知道婆婆(我奶奶)和外婆那時候後為什麽沒來幫我們, 又找不道別的人,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 哥哥便成了弟弟的保姆, 雖然他那時候正好到了上學的年齡. 冬天的時候, 家裏燒的有柴火在一個大盆裏邊, 哥哥就把穿開檔褲的弟弟放在腿上坐著, 他雙手箍著弟弟的腰或者肚子, 再把弟弟的腿分開, 他自己的腿也分開, 麵向火盆, 這樣一來, 如果弟弟要尿的話, 就可以直接尿到地上, 也不會把哥哥的褲子打濕了. 媽媽中間好象要回去喂喂奶, 給幾個孩子做點吃的. 然後就是哥哥一直抱著, 等到爸爸媽媽下班.......我開始記事的時候, 爸爸好象就挨批鬥了, 我們也成了別人欺負的對象. 隱約記得有一次, 一個專門鬥我爸的家夥, 趁我父母不在的時候說些什麽不中聽的話, 還動手打我們, 哥哥就領著我們跟他打. 事情的起因過程我都不怎麽記得了, 但我清楚的記得哥哥流的鼻血......
那個時候是不能自己種地的, 沒有現在所謂的自留地, 但哥哥卻在山腳下的竹林旁邊開了小小的一塊地, 而且我現在也沒想明白, 他在哪兒搞的西瓜種子, 種上了西瓜, 後來還真結了西瓜, 隻是因為氣候的原因, 到底沒能長大, 但那可愛的小西瓜, 至今仍在我的腦海裏......
後來媽媽好象被調到另外一個林場去一段時間, 爸爸媽媽就商量一人帶兩個孩子, 結果媽媽帶走了漂亮的姐姐和最受寵愛的弟弟, 我和哥哥跟著爸爸過, 我還記得那時候爸爸天天給我梳頭發,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覺得跟爸爸和哥哥比較親近.......
再後來大一些了, 就跟著哥哥上山撿柴. 我們當時做飯燒的是柴火. 所謂撿柴, 就是去山上把那些幹死的木材, 樹枝, 竹子, 灌木等等弄回家當柴燒. 通常我們會把柴捆成一長捆, 頭大於尾, 在頭那兒紮進去一個較粗的棍子, 這樣棍子就和柴捆形成了一個90度的夾角, 然後把棍子和柴捆舉起來, 肩膀放進那個夾角, 這樣就可以把一大捆柴拖回家. 除了這個, 哥哥還會辦"挑兒柴", 那是我們自己取的名字. "挑兒柴" 的話就比較講究了, 不能太短, 也不能太長, 要兩捆, 尖兒上較小, 兩捆的尖要捆在一起, 下麵要分開, 中間要紮進去一根棍子, 形成一個A字, 肩膀就挑在那根棍子上, 他通常給他自己辦個大的, 給我們辦個小小的, 當那個小小的"挑兒柴"在我們肩上的時候, 那個得意, 那個美......
哥哥14歲初中畢業後就上班了. 當時, 哥哥和另外兩個女孩在第二代裏是最大的三個孩子, 林業局為了照顧他們的父母, 就把他們安排在了廣安木材廠(也是林業局的下屬單位)上班, 但木材廠不是在山上, 而是在廣安縣城. 大概一兩年後吧, 哥哥在我眼裏變得好棒哦, 頭發三七分, 還添了一些當時在我眼裏很漂亮時髦的衣服, 襯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更加英俊. 我上初中以後, 還跟弟弟一起去哥哥那兒玩過, 那時候好象是他們兩個人一個宿舍, 晚上他們就去別的地方住, 把宿舍讓給我和弟弟住. 哥哥那時候已經開始學木工了, 他很聰明, 安排的活做的很精細.
後來姐姐也初中畢業了, 她的成績在他們班上還算好的, 但也沒考上高中, 更不用說中專了不得----那時候, 考上中專是我們的夢想, 一旦你上了中專, 學校就會負責你的生活和學習的費用, 馬上就減少了家裏的負擔, 而且一畢業國家就給安排工作, 工資隨之而來. 姐姐沒考上, 就要象其他的單位上的孩子一樣去父母的單位上班 ----這在當時農村的孩子看來, 也是非常讓人羨慕的, 至少不用象他們一樣在去幹農活. 爸爸是想讓她再複習一年, 姐姐的班主任老師還跑到家裏來勸她回去(姐姐是班上為數不多的幾個優秀學生之一), 但姐姐還是去上了班.後來有去了成都林幹校學會計, 這是後話, 暫且不提.
姐姐上班大概兩年後, 她16歲, 我14歲, 正好初中畢業, 同樣沒能考上高中. 於是我也去參加了林業局的林幹校招生考試, 據說當時在局裏還考了個第一, 後來也不記得我是怎麽想的, 沒去上林幹校, 又回去複習, 後來考上了哥哥所在的縣城的重點中學---廣安一中, 這也是後話, 也暫且不提.
話說我14歲那年沒考上高中, 暑假就在家呆著, 那時候我們一家人還住在沙壩坪, 一個四麵都是山的地方, 林業局的人都叫我們住的地方叫沙壩坪林場. 沒有公路, 去到有公路的桂興鄉上, 也是我們上初中的地方, 就得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 另外一個林場叫王家灣兒林場, 是我爸媽他們的組織所在地, 爸媽他們有時要到那兒去開會, 工作任務也是從那兒得到指示. 王家灣兒林場正好建在一個部隊的圍牆外, 部隊裏麵有公路, 但入口有站崗的哨兵, 一般不讓普通老百姓從裏麵經過. 我們住的地方離王家灣林場要走一個小時的小路, 有一段路是在好幾塊水田中間鋪出來的一條石板路, 不小心的話, 有可能會滑到水田裏. 我小的時候去上學, 有一天下雨, 我戴的是鬥蓬, 就是那種頂上尖尖的, 邊沿寬寬大大, 用竹子和棕樹葉編的, 現在看來就是一個大帽子. 結果一陣風吹來, 我的鬥蓬被吹到水田裏了, 我那時候大概有9歲, 10歲的樣子, 就蹲在那兒哭, 後來一個好心的孃孃遠遠瞅見了, 拿了一根長長的竹竿, 才把我的鬥蓬挑起來.....
所以我們住的地方, 其實大概還有七八家村民, 誰家的人我們都認得, 要是有陌生人在田梗上出現, 我們就回想那是不是自己家的客人, 如果不是, 是誰家的呢?
就在那年一個普通的夏天的夜晚, 我們家來了一個客人, 一個晚上來的客人. 她姓伍, 我們叫她伍孃孃, 和爸媽在一個單位, 就在王家灣林場上班. 她來的時候, 天已經黑盡了, 她拿著手電筒走夜路過來的, 這對一個女人來說, 要相當的有勇氣才行, 雖然不是在山裏行走, 但四周分外的寂靜, 靜得你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伍孃孃的深夜來訪, 讓我們聞到了一股不詳的味道. 她告訴我們, 哥哥得了急病, 讓爸爸趕快去城裏. 爸爸就和伍孃孃連夜走了, 他怎麽去的城裏, 我不知道, 好像是林業局的車在部隊那邊等著, 把爸爸接走了.....我不記得我們那一夜是怎麽過的, 第二天中午, 伍孃孃又過來, 告訴我們哥哥去河裏遊泳的時候, 淹死了......媽媽哭的死去活來, 我也不記得我們一家人是怎麽到了哥哥所在的單位---木材廠. 我隻記得哥哥當時躺在一個木板上, 嘴角還象往常一樣帶著些許微笑, 是的, 微笑, 我能看出來, 我不相信他死了, 是的, 大熱的天, 他一定是在睡午覺. 可是你為什麽睡那麽長時間啊, 你起來呀.......我們看見了爸爸, 那一年他40歲, 一頭烏黑的頭發就在這一夜間全白了! 舅舅和舅娘在勸爸爸喝點開水衝雞蛋, 爸爸咽不下一點東西, 隻記得他說"我交給你們的是個大活人哪......"後來他們給哥哥打了棺材, 把哥哥放在裏邊, 我們還拿了幾個哥哥做的木凳子, 用大卡車把哥哥運回了沙壩坪, 其實應該是運到桂興鄉或者經過部隊到王家灣兒林場, 再找人抬到了沙壩坪. 我的公公(爺爺)葬在我們家後麵的月光坡山上, 哥哥輩份低, 就葬在了比公公地勢低的對麵山坡下.......
無數的夜晚, 我希望哥哥能夠托個夢給我,但是總是夢不到, 朋友說夢不到說明他在那邊生活的很好.....無數個白天, 我在屋前屋後的時候, 總是猛抬頭, 希望有一個穿戴整齊的小夥子出現在田梗上, 就象他以前從城裏回來的時候的樣子, 但是總是見不到. 好吧, 他一定是去旅遊了, 要很長時間才會回來哩....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哥哥還在繼續他的旅行, 他再也不回來了. 我開始相信蜘蛛是人變的, 每當我抓到他們的時候, 我就把他們放到門外.......
後來來到了溫哥華, 還是時不時的會想起我的哥哥. 2006年的時候, 我去了一個建築公司, 雖然隻是給人家製圖, 但終歸又回到了我的領域. 2008年的時候, 我們單位新來了一個經理叫STEVE, 是一個60歲左右的老人, 英國口音. 當時我們單位自己的辦公大樓剛剛動工, 一個從俄羅斯來的女士RENATA做該工程的項目協調, 公司裏沒有幾個人跟她合得來, 特別是跟她直接接觸的人. STEVE 上任後沒一個月就讓她走人了, 然後跟我談, 讓我來做這個項目協調員, 我很忐忑, 怕自己沒那個能力, STEVE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支持, 我也就全心全意的做了下來, STEVE 非常滿意我的工作, 讓總經理一年給我加了兩次薪, 年終還分了7500的紅.這也是後話, 回頭再聊. 且說在我剛剛介入這個功程大概一個月左右吧, 發現圖紙有太多的問題, STEVE 就讓我幫他召集結構設計單位, 機械設計單位, 電氣設計單位, 混凝土預製板吊裝施工單位, 製圖分包商, 我們單位的結構, 機械, 電氣工程師, 總共十一, 十二個人, 除了我是個女的, 沒有這兒的工程師證, 其他清一色全男的, 各種各樣的頭銜.因為STEVE 不看圖, 不關心細節, 所以所有的問題必須得我來落實. 盡管我做了充分的準備, 還是有一些擔心. 開會的頭一天晚上, 我竟然夢到了我的哥哥, 他還是那麽帥氣自信, 穿著打扮幹淨利落, 好像戴了一頂鴨舌帽, 他拿著車鑰匙, 說是要送我去開會, 免得遲到了.....第二天開會的時候, 我這個不善言辭, 又抄著一口蹩腳的英語的人, 竟然表現的非常自信, 把這個開了近四個小時的會議主持的井井有條, 現場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
隨著年齡的增加, 我開始覺得,相對於生而言, 死亡是人存在的另一種形式, 我的哥哥小勇, 他以他的方式存在著,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 前不久聽了一首歌, <<天使的翅膀>>, 總覺得那是寫給哥哥你的, 哥哥, 我知道, 一定有個天使在替我們愛你!! 願你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