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起筆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她的名字了。
認識她的那一年,我十四歲。 她剛剛從中專畢業,和一個上海灘上的小流氓混在一起。 他們在外麵瀟灑,整日整夜地不歸家。高興起來了還離開上海,去到很遠、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她喜歡他對自己的體貼, 他花錢在她身上就好像過潑水節一樣。 雖然她知道那些錢不是他自己的, 但是她管不了那麽多,物質的享受永遠都是那樣地吸引著她。 隻可惜, 錢是會花完的,錢花完的時候, 就是這段神仙日子結束的時候。不過,她的這個結局比起別人來慘了一些, 因為他們不是普普通通的分手就罷了。 相反,她懷上了他的孩子,稀裏糊塗的和他結了婚,然後, 他又莫名其妙的犯了案子, 被警察抓了起來, 一坐就是兩年的牢。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家。 她挺著懷孕三個月、微微隆起的肚子,乖巧的站在她的婆婆身邊。 她的公公剛剛去世,臨走時,看著她 歎了一口氣, 說: 將來, 苦的是孩子。 她沒有明白公公的意思,心想:孩子有爸爸媽媽, 可憐在哪兒？ 反倒是當時的自己, 二十歲的她, 顯得更加惹人心疼。
有一個月,她寄宿在我家,和我同睡一張床。 她身上擁有很多我媽媽平常不允許我碰的壞習慣。 她喜歡睡在床上吃東西,把一整個餅幹筒抱在被窩裏。我現在還記得她的餅幹筒裏有一種香煙一樣細長的餅幹,味道香甜無比。 她很大方地和我分享她所有的零食。 我們就偷偷地躲在被窩裏邊吃東西邊聊天。她總是誇我很有氣質,然後就開玩笑地問我在學校有沒有男生追求。我喜歡她潔白晶瑩的肌膚和清良的黑眼珠。我的表哥們、以及其他很多身邊的年輕男孩子都對她很有興趣。 他們喜歡逗她說話,逗她笑。我看著她像受寵的公主一樣被男生們圍繞著,心想:一個懷了孕的女孩還有那麽大的魅力,真是不可思議。她和其他懷孕的女人很不一樣,早晨起來一律吵著、偷著要吃蘿卜幹。 平常也很少吃有營養的東西。她的婆婆總是為她吃蘿卜幹的事情生氣,擔心將來的孫子發育不好。 可是,我又記不起來有誰真的關心過她,給懷孕的她買任何好吃的東西。
有一天,媽媽突然警告我說: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因為她會對我有不好的影響。她走的時候,肚子看起來還是很小,不過沒有幾個月以後,就聽說她生產了,給丈夫家裏添了一個孫子。不知道為什麽,我那個時候清楚地記得她的生日是在十月,我還特意給她買了一張生日卡片寄去。 聽媽媽後來說,她拿到卡片的時候反應很冷淡。 說實話,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媽媽的話。
寶寶出生幾個月以後,我去看過一次。 她當時已經恢複了苗條的身材,穿著一條鮮紅的短褲在弄堂裏穿梭,她的婆婆很不開心她這個樣子。她喜歡混跡在她丈夫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之間,據說很受歡迎。 不久,就有別人的老婆來家裏抱怨她和她的老公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孩子還沒有滿一歲,她就和監獄裏的丈夫離了婚, 跟別人跑了。 為了孩子的事情, 她的婆婆和後來出獄的前夫去過她爸爸媽媽家好幾次。她的爸爸媽媽早就對這個女兒死了心, 對於他們女兒的去蹤根本就不關心。 各處打聽以後,才拚湊出一些她的消息。一會兒說她和一個台灣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結過婚,有兩個孩子, 她拋下了自己的骨肉去給別人相夫教子。又有人說她出國了,去了新加坡,去了美國。。。。不過,出國的故事很快就不攻自破了,因為她有一天跑回來和她的前夫借錢,據說是要去戒毒所戒毒。孩子四歲的時候,她又寫了一封信回來,這封信是從戒毒所寄過來的。 這是她第二次戒毒了,錢花完了沒有辦法。 這一次,她沒有借到錢。
一轉眼,她的孩子已經十三歲了, 她沒有回來看過他。 孩子和他潦倒的爸爸在一起,一天一天地晃過去。偶爾,他的姑媽們會把他接過去住一陣子。 但是,他還是更喜歡自己那個身在魚龍混雜街道的家。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像他的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