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中秋,山中樹葉金黃金黃的,前院卻仍有玫瑰盛開。
中秋過後陽氣見短而陰氣見長,桃林此時最妖,每棵桃樹下都落滿了果實和果核。
我說過,桃林裏藏著秘密。在每棵桃樹下,都被我用密術封印了一個靈。這些靈每年在特定的日子裏會被放出來一陣子,讓他們在桃林附近遊蕩。這中間有殺戮很重的凶靈,是我從不同時代不同地方收集而來,太危險,所以我不放心讓他們自己遊蕩太遠。至於其它不那麽危險的的靈魂,因為住在桃林緣故,也遵守同樣規則。
比如5年前新入住的阿滿,他活著的時候是美軍裏一名優秀狙擊手。亞裔。長著濃密的黑頭發,五官端正,身材壯實。他剃著小平頭,死於自殺。住進桃林之前,在他生命最後幾年裏,有緣成為我心理輔導的訪客。
還記得最初幾次見阿滿的場景,仿佛並沒過多久。
阿滿說:“我是廣東人,幼年隨父母移民到美國。”
我說:“嗯”
“我們廣東人吃貓你知道嗎?”
我說:“知道”
他得意地說:“我從小不怕殺生,9歲時就殺過貓,還殺過很多蛇。”
我微笑:“嗯,然後呢?”
他繼續說:“所以參軍後,我被選取訓練做狙擊手時是完全自願的。你可能沒體驗過,滾燙的子彈射穿有溫度的肌理,透出鮮活的生命力!那種快感於我而言是特別的無可替代的享受 ”。
每一次交談他都在很努力地向我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殺人真的很容易,對他而言不但是職業,更是享受!
如果隻看檔案,阿滿是職業軍人,多次拿過勳章的優秀狙擊手。
在他十幾年軍齡裏帶隊參加過沙漠風暴作戰,執行過狙擊,獵殺,保衛任務近百次。
他反複向我說明,所有這些的殺戮都屬於職業行為,並沒有道德瑕疵。從阿滿提供給我的這份檔案裏還可以讀到上級對他的評語:“執行命令如同電腦指令般完美。出手迅猛,精準,致命”。這些都是對他的高度認可,讚美之詞。
可我是心理醫師。當訪客非常刻意地固執地要證明什麽的時候,我所聽到看到的往往是對方內心的激烈衝突與扭曲。
當阿滿滔滔不絕,自豪地曆數一次次任務細節,殺人的過程,強調他既無情緒負擔,也不存在道德責問,並且還非常享受的時候。
我聽到的那個聲音卻在告訴我,他既解決不了積壓的恐懼,也越不過內心的道德問責。
這個人正處於難以解脫的心靈折磨中,他一點都不享受!所以才會來尋求心理輔導。
我短暫停頓了一下,並不打算直接拆穿他,隻是再繼續平靜地問:“然後呢?”
就是這短暫停頓,可能讓他想起些別的什麽來。他麵色泛起潮紅的暈光。嘴唇翕動著,仿佛什麽東西掛在嘴邊,充滿矛盾地,既想吐出來,又想咽下去....
我凝望他的雙目。他視線開始遊走,不確定地,閃避著我的目光。
空氣凝固,沉默。又一絲微弱的浮遊氣息,帶著熟悉的味道。
我閉上雙眼不再用目光繼續去追擊他。短短一瞬間空白,是一個喘息機會,希望阿滿能夠用這個機會去內視自己。他的狀態看上去還算好,有可能自己做出某些整理與選擇。看著眼前這眼前這個人,滿心溫柔與悲憫。我告訴他:不是所有強烈的情感,黑暗,悲恫與私密都需要被吐出來。也許某一天,時機到了,你會講出一些什麽來,也可能永遠不會吐露。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們需要多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