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Hans相識於德國的一個邊界小城,那是一個帶給人親切感的地方。曆史上她曾被劃分出去過很多次,當地人對作為外國人有切身的感受,外鄉人來到這裏得到更多的是笑容和理解。
來到德國的第二天我遇到了Hans。
那天一早起來我直奔大學的學生服務處,目的是找房。我來德國之前沒有聯係過住房,一是非交換生或博士生學校不給提前申請學生宿舍,二是當時這個大學幾乎沒有能扯得上關係的中國人,而我是我們當地過去的第一個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並且以我當時對德國的了解,在這樣的發達國家臨時找個房應該不算困難,隻要按規矩辦事。我來德國前都預先想好了,先在學校廣告欄裏找到幾個租房電話打過去,我的德語已經能應付一些簡單的情況,如果講不清楚就講英語,終歸能談得好一個合適的吧。
誰知道第一天就全軍覆沒,我在學校食堂的公用電話亭打完了整整一張20歐元的電話卡也沒找到一個能暫時落腳的地方,不是房子已經被別人定下來了,就是要等到十月份大學開學才能搬進去。打完電話天色已晚,學校員工下班的下班,回家的回家,我隻好悻悻的背著行李去了青年旅館。第二天去大學生服務處找房信心已經沒有那麽十足,不過運氣還是要去碰碰地,隻是沒想到會碰到他。後來朋友們總愛把這個事情拿出來開玩笑,說我是Hans在大學生服務處撿來的,想找女朋友的單身漢們應該借鑒這個成功的例子,沒事兒就多去那裏轉轉,搞不好哪天就走桃花運了。
頭一眼看到他,沒敢把他認成同胞,他穿著白色的長袖T-shirt,留著一條辮子,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外國小夥兒,沒聽他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德國人,隻是見他也留著一條辮子。留辮子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倒沒有什麽反感,隻是覺得新鮮。看到亞洲人的麵孔,我心裏不覺升起一股暖意,談不上碰到救星,但有一種主動上前打招呼的衝動,也不管他是有辮子還是沒辮子,反正我是沒辮子。
“Bist du Chinese?”(你是中國人嗎?)我問。
“是啊,我是中國人,你--剛來的嗎?”
“嗯,昨天剛到,你是哪裏人啊?”
“嗬嗬,木圖人,知道在哪兒不?”
“嗯,知道,中學地理裏學過,那地方隔俄羅斯很近了對吧?”
“沒錯兒,有好多人都沒聽說過呢,”他笑道。
他眼睛裏發出一種灼人的亮光,十分有穿透力,使我不敢直視。其實隻要是異性,我都不好意思直視對方,總是一開始出於禮貌對一下眼神,然後就找別的地方盯,結果盯來盯去,人家也開始左顧右盼,說話人和聽話人都東張西望,最後不知所雲。
不過今天我是來找房的,之前已經失敗了一次,不能放過其它任何機會,失敗的次數越多就會越緊張,沒有房子住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那青年旅館已經是最便宜的了,一晚上都要二十歐,咱可耗不起啊。而這個人說不定就能提供我一個租房信息。我抬起頭看著他說話。
“對了,我現在還住在青年旅館,正在找房,你知道現在誰有房要出租嗎?”
“嗯,我樓上正好有個人要zwischenmieten(短期出租)他的房子一個月,你可以去看看。”
天上掉下來的啊,一問就有。並且有一個月緩衝,我肯定找好房子了,馬上答應了先。
“那太好了,他那個房什麽時候可以住進去啊?”
“今天就可以,我現在要去公司上班,下班後我可以帶你一起過去。”
“好,你什麽時候下班?”
“五點半以後我就可以出來了,你白天有什麽事情嗎?”
我想了一下,語言班要一周多以後才開學,大白天沒什麽事我很想自個兒去城裏轉轉。於是問他哪趟車能去城裏,他告訴我哪幾條線路會往城裏那個方向開,並叮囑我記住城裏那幾個站名,如果不sicher(確定)就要公車司機叫站。
“那我們就六點鍾在學校Campus這站碰麵吧,正好這個點也有公車回家。”他提議道。
“好,我也要去青年旅館取趟行李,人家說如果我今天要Checkout的話,5點左右要把行李取走,之後他們就不負責保管了。”
於是他去上班,我去玩。我們正準備分道揚鑣,走之前我突然想起還沒問他怎麽稱呼。
“不好意思,你叫什麽呀?”
“哦,Hans,你呢?”
“叫我Lili吧,我的中文名太男孩子氣了。”
“好,那我們下午見。”
“嗯。”
房子居然就這樣找好了,出乎我意料的順利。至於這個人是幹什麽的學什麽的有沒有可信度,我全都拋在了腦後。況且我那時腦子簡單得很,對碰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充滿信任,一點也不會多想,或者說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想。在國內自己的事情輪不到自己處理,都是父母說了算。隻覺得現在可以鬆口氣了,目前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好了。
我獨自一人在車站等車,此時的校園十分寧靜,因為正值暑假,學生很少。公車該來的方向一條雙車道馬路彎過樹林那邊去,弧線很美,路的兩邊綠樹成蔭,很是養眼。偶爾才見一兩個人經過,想起我在國內的德語老師閑侃德國見聞的時候說過,德國什麽鬼地方,路上連人都看不到。
夏末初秋的德國氣候宜人,空氣清爽陽光充足。我坐在車站亭子裏小憩,迎麵而來的是一陣陣清涼的夏日徐風,我習慣性地將頭腦放空,眼睛不聚焦於任何一個事物。
折騰了兩天,終於可以輕鬆感受一下來到德國的喜悅了。
我一直很想出國,想去看看國門外的世界。從大三起我就開始積極準備出國。學德語,辦材料,寄申請,忙得都沒怎麽關心過自己的本專業了,大四的時候差點沒敢去報名考英語專八。
學德語的時候就知道一個勁兒的往腦袋裏麵灌語法。老師又隻有一個,聽說讀寫都他上。沒指望過能把這門語言講得像英文那樣流暢,因為德語的語法實在繁雜,說起來要注意的太多了。就說名詞吧,每個名詞都有性,不是男的就是女的,要不就是非男非女的(陽性,陰性和中性),這個造詞性的偏偏就把性造得不都那麽理性,除了一部分可按規律來,其餘的就隻能摸風。比如女孩是中性的,電影是陽性的,狗是陽性的,貓是陰性的,不象我們中文裏除了人其他基本可用中性的動物它來代替。除此以外不同性的名詞帶著它的冠詞和形容詞等一家好幾口還有四個格的變化(如果這個名詞是主語,後麵的謂語動詞還要再來個七十二般變化),大家要變一起變,變得我真是昏天黑地。於是感歎道,這語言是用來說的否,德語老師道,德國孩子出口都能說對,橫批,德國人真不是人。
如今來了德國,學了兩年的德語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昨天和今天就已經親身實踐過了,鬼子們講得真的是我在國內學的那種話,我這個激動啊,世界上確實存在這種語言和講這種語言的人類,我可以作證。一路上遇到德國人,我跟他們鼓騰他個(Guten Tag:白天問候語,相當於你好),他們也跟我鼓騰那個一下,並且屢試屢爽,屢爽屢試,樂此不疲。感覺還不太爽的是我說得他們基本都能聽懂,他們說的我聽不太懂。如此你來我往,雞同鴨講,最後我們相視一笑,宣告這次切磋還是告一段落,你我都太強了。
這時車終於來了,晚點了幾分鍾,一輛八成新的Mercedes-Benz的大巴緩緩駛入車站凹進去的弧形停靠區。我掏出錢包上了車買好票,走到車的最後一排坐了下來,這裏最安全,不用像稀有動物一樣被其他人觀察著。等大家都坐定,車徐徐開動。真是好車啊,那個平穩,我這坐慣了破車的人坐久了肯定要暈車的。這車下麵好像墊了氣墊似的,每次感覺要像被國內大巴狠狠騰起來篩一下的時候,都被很及時的緩衝過去了,我這個老土這時還有點意猶未盡。讀中學的時候和好朋友一起坐校車上學回家,我們都記住了車開到哪一段就會發生一次騰躍,就盼著被篩得高高的,重重落下來以後我們就會樂得心裏隻癢癢。
不短不長十幾站的路程很快就到了頭,這趟公車每站都給提前報站,報得很清楚,想下錯站都難。
到了城裏,我東走西看,走迷了的時候就問問路,德國人就像國內德語老師說的那樣很熱心的指路,看你聽不明白還送出去老遠,生怕我再走丟了似的。
市中心的商業步行街對我充滿著誘惑力,雖說是在這麽個小城。且不說那些在我家那邊看不到的高檔衣服和化妝品牌子,就是一模一樣能在國內買得到的東西,隻要印上了德文商標和說明,都能讓我耳目一新,激動不已。
西洋人的飲食文化也讓我十分好奇。錫箔紙包得十分精美的小塊黃油,各式各樣的法國奶酪,玻璃櫥櫃裏擺得惹人起胃口的熏肉薄片,色彩斑斕的沙拉,有可能我都想樣樣嚐個遍。隻是還羞於不甚了解他們的吃法,隻想先買回去自己獨自好好賞玩一番。
話說國內那個麥當勞肯德基什麽時候不是水泄不通的,那哪像在吃Fastfood,簡直就是個個穿得像模像樣的約好了去吃正餐。國內人對西洋食品裏最次的品種都如此迷戀,我這點崇洋媚外應該還不算誇張。
突然一下掉到一個滿地都是外國人的地方,並且還作為客人接受他們的服務,以前也就是想想而已,現在成了事實,我都不知道要把自己往哪裏擺了。在國內要是哪裏有俄羅斯的舞蹈表演會拿到當地新聞裏去播報,大城市裏有的餐廳和飯店裏有老外當服務員更是作為專題報道。總之,被人家服務是一種高級待遇,受寵若金得讓人渾身不自在。還好讀大學的時候跟外國人交過手,有過一點實戰經驗,要不然鬧什麽笑話都不一定了。
新鮮之餘,還得解決一下我的生活用品需要。早就了解買日用品要去一個叫DM的Drogerie-Markt,那裏的東西很齊全。城裏有好幾家DM,都擺得滿滿當當的,貨品琳琅滿目,真是什麽都有,從化妝品到清潔用品一應俱全。我在地下通道裏的那家買了一條洗衣服用的肥皂還有洗發水和沐浴液,這些我沒從國內帶過來,之前上網查過日用品在德國價格很便宜的,不照國內的貴。但是還是有人帶這些東西過來,比我晚出來半年的一個一起學德語的女孩連衛生巾都帶足了大半年用的。
接下來還得解決一下飲水問題,我此時已經渴得冒煙了。昨天在青年旅館有位服務生十分熱情地送了我一大瓶水,我如獲至寶,把他好一番感激,回到屋裏就打開喝。誰知道這水又酸又澀,怎麽也不下了口,有點像國內飲料機裏的蘇打水,那我是從來不買的,喝過一次就再不上那個當了。可是我還舍不得扔掉這瓶水,這麽一大瓶,在這裏賣肯定不便宜,怎麽也得要個一歐兩歐的。在城裏逛的時候,早就渴得不行了,把它從背包裏拿出來了好幾次,每次都是隻喝了一小口難以下咽又塞回包裏去。這會兒再不買瓶能喝的水可要出人命了。我看DM裏有水賣,可是擺著那麽多種,上麵寫的字兒又看不太明白,不好下決心買哪個。
於是逮著了一個穿白製服的售貨員,我劈頭就問:“ich will, mmm, Wasser kaufen.”(我想買水。)
“Ja, hier sind alle Wasser, welches möchten Sie?”(嗯,這裏都是水,您想要哪個?)
我從包裏把那瓶水拿了出來,指著說:“mm, nicht diese,es ist----zu sauer.”(不要這樣的,它太酸了。)
“acha, jetzt weiss ich wahrscheinlich, Sie brauchen stilles Wasser, oder?”(啊哈,我可能明白了,您需要不帶氣的水,是嗎?)她笑道。
聽到still這個詞我馬上反應過來,就是安靜的水囉,我自己那瓶水像是蘇打水喝到嘴裏直冒氣泡,安靜的水應該就是沒汽的了。不會錯的,我連忙應了:“ja, ich will stilles Wasser kaufen.”(是的,我想買不帶氣的水.)
“Okay, da ist es.”(好的,這就是您想要的.)她拿出一瓶遞給我,笑著眨了一下眼睛。
我謝了她,拿著水馬上去付錢,想看看這次試驗結果。
邊等著付錢邊看了看表,4點半了,也該回青年旅館取行李了,取完行李還得坐車去大學跟Hans碰麵,隻要不出什麽差錯時間應該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