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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兒出生後，醫院發了一張表格，填上新生兒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再簽上字。同時，醫院把女兒的信息報到州裏。過了一段時間，女兒的社會安全卡和出生證就寄來了。
女兒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成為多少人夢寐以求，不惜冒死破財的美國公民了。
我知道，作為身為拿著中國護照的父母，我可以為女兒放棄這個權力而選擇中國國籍。對於繈褓中的女兒，這是無所謂的事。一是她在許多年內不會懂得國籍對她的含義。第二，有電腦裏的資料，有出生紙，隻要她願意，最終她可以把美國國籍拿回來。但是我連這個念頭動都沒有動一下。美國這個國家再怎麽衰落下去，也不會淪落到它的公民放棄它的地步。女兒會在這個國家成長，受教育，工作，結婚，生子，中國將來對於她，是一個除了血緣之外非常遙遠的國度，更不要提去作那個國家的公民。我為什麽要為她的未來增添小小的沒必要的麻煩？而給她拿了護照，反而會給作為父親的我增添不知道多少煩心事。
一次我和我老婆說起，如果女兒長大後，放棄美國國籍，回到中國去，我會為她自豪。那說明我培養了一個起碼血液裏稍微偏離了 MATERIALISM 女兒。
我沒有給女兒申請中國國籍，但是我填表的時候確實想過，有沒有人這樣做過呢？我知道有也會鳳毛麟角。即使有一個，不論動機如何，也會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起碼那個人對於祖國的感情勝過大多數象我這樣的隻為自己的生活考慮的人。
我知道有一個人，處在我的位置上，會為女兒選擇中國國籍，他的名字是傅雷。
當年傅雷因為兒子傅聰的出逃，耿耿於懷了許多年，直到自殺之前還在遺書裏說，培養出一個敗類也是死有餘辜。傅雷之於共產黨，之於文革，之於紅衛兵早已看透，深惡痛絕。可想而之，當一群如此卑鄙的人指責他的兒子背叛祖國，他的內心是多麽苦楚。對於他這樣的人，從道德上講，服務祖國，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論這個祖國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統治著。
如果傅雷從墳墓裏爬出來，回首曆史，是否會有同樣的想法？這是我回答不了的。但是我確實能感受到他自殺前內心對於兒子叛逃的痛苦。
其實傅聰當年的作為放到今天也就是個公派出國，滯留不歸，我們在海外見多了。不但花了國家的錢，滯留不歸，更要命的，許多人還拿了被稱為血卡的六四綠卡。
這從道德上就更說不過去了。六四綠卡的出發點是怕中國人回國受政治迫害，申請六四意味你承認回國會受迫害，等同於申請政治避難。中國人，地球人都知道，沒有一個人因為六四回國受到迫害的。而且，大多數的公派都是政治上的先進，和共產黨穿一條褲子。滯留不規，也就是個違反紀律，借錢不還，拿了血卡可就是昧著良心了。
可是，我沒見過一個人因為拿了血卡而內疚。相反，我到見過不少人舉杯慶祝，拿著血卡回國圈錢。
這就是人的區別。小市民可以嫁給比自己大四十歲的老外 HOMELESS 招搖過市，而傅雷卻為才華橫溢的兒子不得以的出逃心痛不已。
我本人沒有趕上六四綠卡。如果我趕上了，會不會拿？肯定會，就象我自然而然給我女兒拿美國護照一樣。但是良心上我比公派要輕鬆。因為我是自費，沒拿國家一分錢，出國交了培養費，和國家兩清了。
這種兩清的道理可以和公派的人講，和傅雷卻不能講。一個人對於祖國的責任與義務不是幾千塊就可以撇清的。從傅雷的角度，在女兒的身份上，我做了一件很賣國的事，盡管我的出發點不過是為生活的方便。
理屈詞窮的我隻能這麽對傅雷說，我不是你傅雷，我隻是一個平庸的人。我自己的高尚隻能和公派的共產黨員比才可以顯出來。
我在處理女兒身份上賣了國，在自己的身份上卻愛了國。幾年前我就可以申請美國公民了，但是至今我還拿著中國的護照。我這麽做的動機，就象我給女兒拿美國護照一樣，和愛國賣國無關。究其原因，一是覺得沒必要，二是懶。
我在華盛頓呆過。那的中國人都盼星星盼月亮拿公民。拿了公民就可以申請聯邦政府的工作，拿鐵飯碗。如果我還在那呆著，也早申請公民了。可我離開華盛頓好幾年了，現在的工作，綠卡身份毫不影響我的升遷。另一方麵，我要經常回國，成了美國人就要簽證，我幹什麽要去自討沒趣填那麽一大堆表格？
還是我對傅雷說的那句話，我是一個平庸的人。而且，我 承認自己的平庸。
女兒拿美國護照，我拿綠卡和中國護照，也不錯。但是這兩年卻出了不少麻煩，原因是我們要經常旅行。
我一直想再去歐洲。中國人就要簽證。歐盟對中國人的簽證還特小氣，你告訴它在歐洲呆兩給星期，它就給你兩個星期。你說下個月還會再去，它就讓你下個月再來簽。我就懶著去簽，也就一直沒去。
女兒拿著美國護照，去歐洲不要簽證，回中國卻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有尊嚴，尊嚴的基礎就是對等。美國人收中國人的簽證費是 100 美元，我就受你美國人 100 美元。美國人長到 130 ，我們也長到 130 。美國人給中國人的旅遊簽證是一年期多次往返，我們中國給美國人也是一年期多次往返。
這是外交，沒什麽不好。可是我每次去給女兒簽證生一肚子氣。不是氣工作人員的態度。中國大使館領事館的態度現在非常之好。我生氣的是大使館關於我女兒簽證的一條規定。這條規定說的是，如果我沒有綠卡，隻有工作簽證，我女兒可以申請一種叫回鄉證的東西，隻要十五美元，兩年多次往返。現在我有了綠卡，我就必須為她申請簽證，一年一次往返。表上說，你要是有特殊的原因，可以申請兩次的，領事酌情處理。我每次都填上了我的特殊原因，經常回國，去年我回了四次，女兒起碼要回一到兩次，請給我女兒兩次的簽證，每次拿到都是一次的。
好象大使館的邏輯是，我有了綠卡，我女兒就要當作美國人對待了。如果我沒有綠卡，我女兒還可以當作中國人對待。
這個邏輯在我這矛盾極了。我就是不想當美國人，才拿著綠卡，拿著中國護照。而那些沒有綠卡的中國人，並不是他們不想拿，而是他們拿不著。他們的兒女和我女兒一樣，都拿著美國護照，卻可以被優待起來。我敢說，優待的並不是孩子們，誰都知道這些孩子們會在美國呆下去。優待誰呢？父母。因為你們沒有綠卡，所以對你們的孩子好一點。
我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兩年多次往返的回鄉證是中國政府對那些漫長地等待著美國綠卡的中國同胞的安慰獎。
難怪重綠卡們不在乎麻煩每年往領事館大使館跑，多花一百多美元，從來沒見抱怨的。如果你把自己放在一個
WINNER的地步，你還會在乎弱者賺點小便宜嗎？
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
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
他們是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
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
你們可以給他們以愛，卻不可給他們以思想，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們可以蔭庇他們的身體，卻不能蔭庇他們的靈魂，
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們在夢中也不能想見的。
你們可以努力去模仿他們，卻不能使他們來像你們，
因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與“昨日”一同停留。
你們是弓，你們的孩子是從弦上發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無窮之中看定了目標，也用神力將你們引滿，使他的箭矢迅疾而遙遠地射了出去。
讓你們在射者手中的“彎曲”成為喜樂吧；
因為他愛那飛出的箭，也愛了那靜止的弓。
MATERIALISM is in China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