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雨有顏色嗎?”
“有的,是藍色。”
“藍色的雨,好像很傷感!”
“不是傷感,是無可奈何。”
“那我不喜歡,我喜歡紅色。要真下這樣的藍雨,你也要幫我撐這把紅色的傘,那樣我的天空還是紅色的。”
“雨的藍色不是看見的,會下到你的心裏去呦,所以要用心聽才聽得見的。”
“你這個大頭騙人鬼,聽見藍雨?怎麽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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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塵篇**
“先生,你的咖啡。”
“謝謝!”,付塵禮貌地向服務生笑了笑,隨即看了下腕表,七點整,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他每次赴約都會提前到場,這是多年在職場摸爬滾打養成的一個良好習慣。
付塵坐的這個位子是咖啡屋的盡角,但視線沒有任何阻礙,走進大門的每個人他都會看得清清楚楚。身邊落地的玻璃窗隱隱傳來深秋的一絲涼意,雨在窗外漫無目的的下著,淅淅瀝瀝。
這個陌生的城市也曾那麽的熟悉,記憶中這裏十幾年前還是一片臨街販賣小五金的店麵,可如今無論是歐式的街燈還是青色的拚花石板路,乃至這家咖啡屋中縈溢著的咖啡和奶油的香氣,都使得付塵有一絲恍惚和迷惘。曆經歲月,他深刻地懂得城市和自己都在無可奈何地變化著,唯一的不同是,這個城市似乎越來越年輕和激越,而自己似乎越來越疲憊和寂寞。
他迫使自己相信剛才打的那通電話驅動力完全來源於這種無聊至極的心態,但又有些許的抗拒,在心底重複著告訴自己說:“不!我隻是想見見戴婕而已,十年了,老朋友嗎,應該再看看她。”付塵當初離開這裏是毅然決然的,這些年間,他沒有和任何居住在這裏的老朋友有過任何形式的聯係。這次要不是公司顧總親點,一定要他來參加此次亞洲商貿會,他依舊不會回來,也絕對沒有機會在心底的最深處誘發出這樣的衝動。
拿到戴芸的聯係電話頗費周折,以至整個過程,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勉強和可笑。他先從老宅那裏找到許久以前丟棄的聯係薄,因為大多數人都搬遷了,所以幾乎打遍了所有的號碼,搜尋了一切線索,才聯係到宿舍老三,又從他那裏得到了這寶貴的十來個簡簡單單的數字。
“喂?”一個男人的聲音應道。
付塵緊張了許久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不免噓了口氣,號碼看來是錯了。
“嗨!你好,我找戴婕。”他還是試探地回了一句。
“請稍等。。。戴婕,找你的。。。”付塵握手機的手掌又握緊了。
“誰呀?。。。。。。喂,哪位?”
“戴婕?我是付塵,你好!可能聽不出來了吧?哈哈”付塵把嗓音盡量壓平,控製著語速和聲調以顯得自然,麵孔配合地尷尬地笑著。
“嗨!。。。你好,什麽時候回來的?”不知為何,那邊熟悉而冷靜的聲音讓付塵渾身不自在。
“幾天了,參加一個商貿會,明天走,明天早晨的飛機。我。。。能不能見見你?這麽久沒見,想聊聊,老三說你都挺好,你要忙就算了。。。如果有時間,七點半,深福路的“夢香”咖啡屋見,我住附近的,怎麽樣?“付塵滿腦子隻想盡快結束通話。
“好,一會兒見。”手機那端迅速地掛斷了,利落得他不免一愣,而緊隨的驚喜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消散。
他在想象中不止一次的演練著自己與戴婕敘舊的場麵,應該是輕鬆和歡快的,他由衷為她的幸福而高興,她也為自己的事業成功感到欣慰。然後再聊聊以往共識的朋友們的糗事,八卦一下老三。至於兩人的過去,就會心一笑,然後是分別祝福。這種例行公事的交際,他在公司應酬中早已經駕輕就熟了,但隱隱地,付塵覺得缺少些東西,對待她應該不同,或許還是可以聊聊過去的那段感情,若無其事地談,成年人有什麽抹不開的,然後再分別祝福。明天,他就會從這個城市消失,仿佛沒有來過一樣。
咖啡已經有些涼了,付塵卻一口也沒有喝。隻差二十分鍾,他似乎都可以感覺到腕表指針跳動的節奏。從窗玻璃中審視自己,模模糊糊的麵孔和無情的雨重疊融合在一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可偏偏想不起何時何地有過這樣淺濕的滋味。
咖啡屋的大門緊閉著,安靜地等候下一位顧客。“別再說是誰的錯,讓一切成灰,除非放下心中的負累,一切難以挽回。。。”咖啡屋裏的音樂清幽,仿佛沒有靈魂,付塵記得當初戴婕就很喜歡唱這首“遺憾”。他用手摸了摸口袋裏的機票,明天自己會以怎樣的心情登上飛機呢?沒有遺憾還是更多的遺憾?唯一可以預見的就是同行的範剛又會嘮嘮叨叨的說年中分紅不公的事,公司的同事背後給這個家夥起了一個綽號“半粒沙”,意思就是斤斤計較得眼裏容不下半粒沙子。這個猥褻的家夥倒有句頗耐尋味口頭禪“人到中年,沒有什麽比聽到初戀女人離婚的消息更讓我心動的事情了”,想到此處,付塵不由皺了皺眉,低罵了一聲。
他開始有些莫名的焦慮,用小銀勺頻頻攪動著咖啡,勺子碰撞杯子,發出叮當的響聲。他有意識地轉移自己的思緒:老三!目前這個家夥在社會中已經混得油光水滑的了,公司開了好幾個,上學那時可是終日訥訥的,書呆子一個,後來好像還讀了個管理碩士什麽的。其實,付塵私底下對他一向沒什麽好感,不過沒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認識戴婕。
戴婕是老三的遠房表妹,在鄰校讀大專,一次帶朋友來找表哥,恰巧付塵在宿舍裏,一幫年青人,百無聊賴,就起哄一起去跳舞。眼花繚亂的舞廳裏,老三和戴婕的同學不知轉到哪個角落去了,付塵就陪著戴婕一曲一曲的跳。付塵起初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女孩子,紅裙一襲,漂亮可人,但主觀上總覺得她太幼稚,雖然眼神裏有著一種深邃的冷靜,可是俏皮的笑容和一頭短發看起來像鄰家妹妹。
時至今日,付塵一直覺得驗證男女之間有沒有感覺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起跳一支舞。正是那場舞,他們才會走到一起。付塵舞技中等,但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所以跳起舞來儀態翩翩。在悠悠的舞曲中,他不覺間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引領和自信。戴婕的一切完全通過柔軟的右手交托在他的手心裏,而她的右臂輕若無物地扶在肩頭,隻有在他後退步與其他舞人可能發生碰撞的時候,才輕輕的拍打一下他,讓他心領神會地帶著她側身滑過,在人群中流暢地穿梭。他凝視她的眼眸,她不像其他的女孩子會羞澀地躲閃,而是迎合,信賴地迎合。不知不覺地他勾緊自己的左臂,將她向懷裏擁來,兩人形成一體,默契非常地在音樂中翩翩起舞。那晚,健談的他出奇的話少,或許是恐怕打破這美妙的氛圍,或許是已了解往後他們會有許多傾訴衷腸的旖旎的時光。。。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築造著圍繞在心底的一堵牆,牆內世界如同傳說中戈壁裏的綠洲,隻有一位鮮活的女子來過;而在牆外,他痛苦並沉迷地享受著一種另類的情愛快感。以他的才華和魅力,身邊傾慕自己的女人不少,而其中也不乏自己喜歡的,每次雲雨之歡,他都恍惚覺得借用這些女子橫陳的玉體作基的牆愈加堅固,牆中的世界則愈加幹淨美麗,愈加不為人知的安全。
雨小了,但更細密了,隻剩十分鍾不到的時間,付塵的心緒卻越來越繚亂。“老三說戴婕這些年過的很幸福,那個接電話的男人一定是她的老公,真是不巧,怎麽會他先接聽了呢?戴婕答應了就肯定會來,但如果被他阻止呢。”付塵又一轉念,“嗬嗬,怎麽會,就是老朋友見個麵而已,又不為什麽?”
“不為什麽!”付塵不覺喃喃的說出口來,試圖驗證這是多麽真實的聲音。“她幸福?”他推開手邊的咖啡,將手掌按向玻璃窗,冰涼著躁動的情緒。“不幸福呢?”,這種強有力的心理暗示開始匯集,聚攏,再難壓製,一浪高過一浪地衝襲他每一根神經,“那見她就有了一個再續前緣的機會。”那高高的卻無比脆弱的牆瞬間摧毀了,隨之,綠色延展。與此同時,他的恐懼也蔓延開來,比那綠色來得更寬更廣。付塵猛然站起身來,快步走出了咖啡屋,衝進了雨幕中。
他一路低頭狂奔,在馬路對麵的大樓雨簷下,與一個疾行的路人撞在一起。“對不起。”付塵踉蹌地停住了腳步,急急掏出了一根香煙,掐掉濾嘴,點燃,拚命地吸了一大口。濃烈的味道充斥在鼻口內,他退步靠在了牆邊,才把煩躁和驚慌慢慢地向無邊無際的雨中呼了出去。他開始鄙視自己,唾罵剛才每一個邪惡的念頭,一些雨滴從額前的發端滑落,他揚起臉,呆呆地看著對麵的咖啡屋,卻不再邁出半步。
不知何時,一朵紅色的傘影安靜的出現在咖啡屋的玻璃窗前,像是雨中開的一朵花,執傘人隱在傘後,付塵根本看不到她的麵龐,但堅信是戴婕,因為那驚灩的紅色一如當初。
付塵默默地癡望著,穿越汽車穿梭的街道,穿越千萬連天的雨絲,穿越已經逝去的十年,時間似乎在倒轉,在收縮,在消失,過去與此時此刻緊緊相連,當初的兩雙手也仿佛又牽在一起。
終於,他鬆了一口氣,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倏忽閃過嘴角。夜幕下,他扭身走開,雨淹沒了身後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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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誌篇**
此時方誌的心情很複雜,就像這見鬼的夜晚和車窗外紛亂的雨絲,處處籠罩著不祥。
剛才,他把手機交到妻子的手中,就接過她手中的家什繼續淘米,準備晚餐。妻子的應答他聽的清清楚楚,因為通話的時間太過短促,在戴婕關閉手機的同時,便好奇地問道:“誰呀?”
“嗯。。。一個老同學,畢業後一直在其他地方,很久沒見。。。”
“那你這麽快就掛了,多聊聊唄,我煮飯就行。”
“我。。我不在家吃了。。。他明天飛機,找了幾個以前同學,說大家聚聚。”
“那好,我就簡單吃了。”方誌瞥了一眼戴婕,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
“地方遠,我開車去了,現在就走。”戴婕拿起提包,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在衣櫥中翻騰了幾下,才閃身出去。
戴婕前腳出門,表哥的電話就打進來找她,方誌便說她去參加老朋友聚會了。
“哈哈,是付塵吧?他明天飛機,今天還打聽戴婕的聯係號碼呢?”
付塵?這個名字並不陌生,根本不是戴婕所謂的同學,表哥以前曾和方誌多次透露過他們曾有一段戀情。倒是戴婕從未提及這個人,方誌本不介意她以前的事情,所以也沒有問過。人就是這樣,當發現被在乎的人欺騙的時候,總是竭盡所能地去證明那不是欺騙,就像方誌現在,緊緊尾隨在戴婕的車後,要親眼看看她到底去見誰?
“嘩。。。”的士轉彎,車輪激起道牙邊的雨水,方誌不由身體一歪,右手急忙一扶,碰到了耽在腿旁的黑色的雨傘。他一直是一個粗莽的男人,但這樣的男人往往一根筋,一旦對一件事敏感警惕起來,就會越想越不妥:“戴婕在門口的時候偏偏不拿門邊這把黑傘,而翻出了久已不用的那把紅傘,為什麽?”。
方誌原來一直不覺自己是有福氣的人,上帝把他捏造的和他的名字一樣普通。當戴婕第一次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和公司的一幫棍兒爺一樣詫異、驚喜、無措,但他始終自慚形穢,隻能偷偷地關注和意戀。可沒有人料到戴婕卻來主動接近他,惹得那些哥們兒嫉妒得要死,直至結婚,他都仿佛處在一場恬美的夢中,總以為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樂善好施的義人,才會因報得福。
他曾問過她一生的願望,她考慮了許久才回答:不要永恒的愛情,隻要平常的生活。他並不完全理解,覺得平常的生活很容易,至於愛情的事,他隻知道要永遠對她好,給她最好的一切,那就是永恒。
日子一天一天的逝去,他拚命的工作,業績頗佳,可是戴婕的能力和情商明顯超過他許多,在公司裏晉升得很快,最終又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在生活中,他逢年過節就會買花送禮物,家務爭著做。然而家裏的大事小事,戴婕都搶先打理得井井有條,少有什麽讓他費心。她從不要求他什麽,也從不責備他的過失,表麵上兩人沒有一絲芥蒂,哥們兄弟中提起這位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嫂子都讚不絕口,鄰裏親戚也都誇他們是模範夫妻。
可慢慢的,方誌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些乏味,甚至枯燥,戴婕幾乎從來沒有在他的懷裏痛哭過,也從來沒有忘乎所以的笑過,終日不溫不火的樣子隱隱給他帶來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壓力,而恰恰是這種和諧平常的生活,讓這種壓力無以排解,隻能在他心中積鬱下來。他時常有一種和戴婕大吵一架的衝動,可偏偏找不到理由,他隻覺被她以愛的名義占領著,統治著,毫無還手之力。
戴婕的車子開的非常緩慢,方誌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裏,車窗外燈火昏黃,偶爾一些小巷裏的紅燈在他的瞳孔中急閃而過。這個城市淪陷了,被那些花天酒地,烏七八糟的場所漸漸傷害銷蝕,就像他家附近菜市的尾巷,早已變成了地道的紅燈區,那些洗頭房門口妖冶的女人們袒露著白色的肩膀和大腿,用嫵媚的眼神向經過的每一個男人試探著,召喚著。由於工作關係,方誌偶爾也會出入一些夜總會,但自問從來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恣縱盡歡。每次應酬,他隻是不停地唱呀喝呀,盡量遠離那些酥麻到骨子裏小姐們。當然,時時被她們“大哥“、”老板”的嬌聲喚著,他骨子裏也會頗為享受。
午夜歸家的時候,無論多晚,戴婕必會在燈前侯著,不曾懷疑質問過一句,他起初也深深感謝這種信任,但日久便疑慮戴婕是否根本不關心他,要不然就是根本瞧不起自己,認為自己不敢做逾規的事情。他是清白的,但總覺得隻有在辯解中才能證明這些給戴婕看,而戴婕知道錯怪了他之後,臉上愧疚的表情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大哥,前麵的車停了。”
“噢。。。”方誌匆匆付了車資,撐傘下車,站在路燈的陰影裏觀察戴婕的舉動。
戴婕的車子停在路口,一分鍾,一分鍾,又一分鍾,她沒有下車。方誌狐疑地向車裏觀望著,這種探頭探腦的舉動平時必會令他作嘔,但現在這個時候卻完全不受控製。“其實就是那個付塵又如何?”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妻子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他的第六感一向不靈,這次估計也是錯的。“可萬一。。。”他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失去戴婕,這種感覺是第一次湧起在心頭,但偏偏又不甚陌生。
再過兩個星期就是他們結婚八周年的日子,七年之癢就快過去。前幾天他就開始尋思如何給妻子一個驚喜,這個紀念日對他意義非常,那些鬱悶的心情其實並不常有,他深以為或許隻是特殊時段內必然的心理反映,過了這個坎兒,一切都會自然地恢複如初。何況,他們還正計劃要一個孩子,滿懷憧憬與希望,三人的世界,其樂融融,那樣的生活才無比的幸福和美滿。難道,所有這一切就讓這微不足道的小事來影響嗎?
將近二十分鍾過去了,胡思亂想的方誌收斂心神,開始有些後悔這次愚蠢的行為,另外還有些許擔心,會不會戴婕身體有什麽不適,抑或車子出了問題。
“喂?”
“你到了?”
“嗯,快到了,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你出門時我忘了問,大約什麽時候回來?”
“不會太久,十點前.”
“那好,自己小心,如果喝酒,到時打電話我去接你。”
把手機揣進口袋,方誌把肩頭的傘再次舉起,秋寒冷雨撲打著他灰暗的麵龐,剛琢磨是否扭頭離開,就看見戴婕終於從車內出來,他慌忙把黑色的雨傘壓低,並不自主地向陰影的更深處退了兩步。
戴婕徑直向左邊對麵街角的一間咖啡屋走去,方誌猶豫了一下,好奇心還是促使他跟了上去。他沒有直接尾隨,而是向前疾行,想趕到戴婕的前麵,可剛到路口另一端,就被斜刺裏猛然跑來的一個家夥撞在左胸口。方誌已經顧不得許多,又連忙迂回再次穿過馬路,從側後麵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戴婕。
紅色的傘放在肩頭,戴婕雙手緊緊地握著,窗內服務生在收拾桌麵,人去座空,方誌永遠無法知道答案。他想大聲的笑,一切都是徒勞,一切都是庸人自擾,自尋煩惱。
戴婕靜靜地站在雨中,方誌不由得靠近了一些,妻子嬌美的麵龐,輕柔的體態,在紅傘的襯托下嫵媚動人。他許久沒有這樣投入地,忘我地,遠距離地欣賞她的美了,此時,似乎比人生初見更叫人怦然心動。
忽然,戴婕伸出手去,在濕漉漉的玻璃窗上來回撫摸,而隨著手指眷戀地滑動,方誌臉上的喜悅開始凝結,“這。。。難道她。。。果然。。。”瞬間,方誌的怒火一炙,嫉妒洶湧而來,挫敗於一個無形的對手更讓他顏麵無存,如墜深淵。他本已擁有她最完美的部分,溫良賢淑,聰敏銳利,可天意弄人,偏偏又讓他終究難以擁有她最真實的部分。
此刻,一隻心底的猛獸被喚醒並死命鞭撻,血肉模糊地尋找著嘶嚎的方向。雨中,方誌看來,那傘色如妻子初夜的落紅一般奪人心魄,恍惚間,又幻化成深巷裏如魅的紅燈,他憤然回身,路上積水中一張陰笑的臉一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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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婕篇**
戴婕快步走下樓,在發動汽車的時候,瞟了一眼四樓自家的窗戶,燈光溫暖。
接到付塵的電話,她隻有萬分之一秒的驚訝,便立刻恢複了常態。她原本一直在期盼守候這通電話,可當初纏綿的千言萬語已在歲月間逐字風化,磨損,消亡,沒有一絲的痕跡,如今隻剩下最簡單的,最無味的應答。一切都很自然,答應會麵一位久違的朋友,再正常不過。她並不知道,在拿起紅傘的那一刻,天地間的這場秋雨在她本以為止水如鏡的心底,會激起何種程度的漣漪來。
路上沒有什麽車,雨刷在戴婕麵前有節奏的來回搖擺,眼前的景物一時模糊,一時清晰。
今天她特意早早的回家,希望做一頓豐富的晚餐,還計劃為方誌煲一盅滋養的雞參湯。年輕時,她不懂也最不喜歡自己做飯,可自從和方誌結婚,私下翻爛了很多本菜譜,慢慢練就了一手讓人稱羨的好廚藝。方誌是魁梧的漢子,食糧超大,每次看著他吃的津津有味,滿嘴流油的樣子,她就會暗地裏開心許久。不過最近幾個月,工作太忙,今天是難得空閑,當然要慰勞一下丈夫。
戴婕愛方誌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忠厚。初會的時候,她憑借獨到的眼光,偏偏看得見躲在那些追求自己的男人後麵偷偷望著自己的他,又偏偏喜歡他六神無主的傻笑,還偏偏中意他工作中一絲不苟的牛勁兒。早先經過了一場如火熾烈的愛情的洗禮,她似乎更加向往一生如水綿長的婚姻,能和方誌走在一起,是她既定的宿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為這個家庭默默奉獻一切關懷,不離不棄,精心嗬護著自己和方誌的每一天相守,每一夜共眠。
戴婕並不急於趕往約定的地點,而是徜徉在紛擾的細雨中,時不時有其他車輛從兩側超越過去。剛才善意的謊言讓她覺得非常抱歉,或許事後應該向方誌言明,他一定可以諒解。
她時常告誡自己那些閨蜜姐妹,過往的戀情應該像一棵曾經沐浴在陽光雨露中青翠茂盛的樹。故時,所有葉子都蓬勃鮮活,但光陰流逝,歲月荏苒,這棵樹終會無奈地枯死在幹涸的日子裏。即使雨季再來,也姍姍來遲,枝頭最後枯黃的幾片葉子,再也恢複不了生氣,反倒是不能承受一絲打擾,雨的自我多情隻能將其擊落於塵埃。所以,她此時也告誡自己:付塵--這個遙遠的名字,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憶起畢業後一年自己終日魂不守舍的樣子,那場愛情的火焰無比強烈,甘願被吞噬的她在無所顧忌燃燒後,猶如期盼複燃的餘灰,總是在有風的時候,無力的亮一亮又暗下去。她經常給表哥打電話,旁敲側擊地打聽付塵的消息,可是沒有任何的音訊。從那時起她便不再相信永恒的愛情,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永恒是要無數的刹那才可以造就,可愛情偏偏隻是一刹那的事情。
街道兩旁不時看到一座座商貿城,旗艦店和購物中心,戴婕喜歡這座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城市,因為她所有的故事都珍藏在這裏,可以在任何她覺得恰當的時刻,隨手打開,又可以在任何她覺得必要的時刻,信手合起。
又轉了幾個彎兒,終於看到了“夢香”的霓虹燈,戴婕把車靠邊停下,向不遠的咖啡屋望去,窗前一個男子的身影。。
付塵喜歡坐在這樣的位置,毫不惹人矚目,但視線卻可以巡視最廣的區域。戴婕用記憶拚湊著模糊的麵孔,她猛然想起:再次麵對這個男人,該如何開口呢?放下遮光板,她對著鏡子仔細整理著頭發,精微地檢查紅潤的臉龐,手指撫摸眼角,怕那裏瞬間長出惱人的皺紋來,又隨手把手指上的婚戒調整到最顯眼的角度。
“開門吧。”戴婕卻沒有動,好像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製著自己的軀體,遲疑?惶恐?還是緊張?她發覺自己還是在意著一些東西,這個背叛的男人不配得到這樣的禮遇,或許應該駕車離去,將他狠狠的拋棄在那裏。“開車吧。”戴婕還是沒有動。
時間一秒又一秒,戴婕不得不承認在心底,對這個男人還有一縷牽掛,因為這是一個曾經在正確的時刻走進自己的生命的錯誤的人。以前,情竇初開並充滿幻想,她隻想將自己交付在最愛的手中,讓他帶著自己去自由的飛翔。在第一眼看見付塵的時候,她就確定這是掌控型的男人,自己的軀體和靈魂完全被他深沉的眼神所籠罩,但天生自信的她卻從未退縮。
熱戀的兩人常會在校園最陰暗的角落裏卿卿我我,耳廝鬢磨。戴婕每一個細微地動作都足以觸發他本能的莽撞,火熱的嘴唇糾纏在一起。一雙大手來回嗬護她的臉頰,粉頸,在宛若小丘的胸際徘徊溫存,遊離向下,尋覓更神秘的天地。然而,戴婕的雙手會死死鎖扣住他的手腕,讓他的手掌停留在光滑如脂,平坦如湖的小腹上,任由其手指在橫向上撩撥撫摸,卻不能寸進,再用溫柔如水的眼神平複他濃重的呼吸,熄滅他眼中無盡的欲望。如果當初她放棄矜持,今天的結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他會成為自己今天的丈夫,一生的唯一。
此時,手機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讓戴婕迷離中異樣的發熱起來身體迅速涼卻。那才是今天的丈夫,幻想的付塵被現實的方誌所取代,是了斷的時候了。戴婕走下車子,咖啡屋越來越近。
忽然,一個男人跑過麵前,踐踏起地上的泥水。錯愕間,她又看到了一樣的背影,一樣的逃避,一樣的結局。“管他是誰”,何必停留?她繼續前行,走向屬於自己的青蔥歲月。
她在尋找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那終日低吟“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期”的鮮活少女。青春一去不返,所有回憶都是自欺欺人的美妙,付出全部,得到的卻是刻骨銘心的遺憾,愛情在時間麵前一敗塗地。一切轟轟烈烈,一切山盟海誓,一切甜言蜜語煙消雲散,她和他的愛情在彼此狹小的空間裏驚天動地,可是在塵世間,卻普通如一日秋雨,一根葦草,一把黃土,沒有傳頌,沒有見證,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委屈!戴婕隻覺得這是何等的委屈。
她無助地抬起右手,用指端觸摸窗上的雨滴,觸摸自己所能記起的點點滴滴,讓它們匯集在一起,瞬間淌下。咖啡屋內的燈光反射出來,仿似那年舞池中的五彩斑斕,一個男人牽動著她忘情狂舞,是方誌的麵龐,抑或是付塵的;是付塵的手掌,又恍如方誌的。戴婕已經難以分辨究竟是誰。
玻璃窗內隱約有樂曲傳來,戴婕肩頭顫抖,不由得低聲隨著哼唱:“與其讓你在我懷中。。。枯萎,寧願你犯錯後悔,讓你飛向夢中的世界,留我獨自。。。傷悲,與其讓你在我愛中。。。憔悴,寧願你受傷流淚,莫非要你嚐盡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貴。。。”,她用冰涼的手指在霧水斑斑的玻璃窗上一筆一筆寫下一個名字,一。。。二。。。三。。。。。。十。。。十一筆。
然後,戴婕幽幽收起紅傘,垂放在體側,任由雨水衝刷自己的的鬢發。舉步之時,窗上的名字已完全融化在這雨裏,了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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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不會麽?”
“就是不會啦,雨就是透明的,單純而簡單。”
“那我就沒機會撐傘了。”
“就算是你說的藍色,我來聽,也一定能聽成晴朗天空的藍色,多舒服。”
“那借我你的耳朵,我們一起聽聽。”
“嘻嘻,不借!還是你聽你的,我聽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