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廝混心潭有兩年多了,先後總共收到網友三本詩文集,其一是歪歪的《楓葉集》,其二是刀刀的《山賊集》,其三是近日收到的淋雨仙的《腳印集》。
作個鋪墊,我先來表一表初會山賊的那夜蕭殺。
讀過曆史的人都知道,刀刀當初不是一般的山賊來著,而是一呼百應的賣馬山的大王。
聖誕節前,他誠邀我拜山一遭。江湖傳言這是個很“可怕”的人物,一天到晚拎著刀,四處尋找可砍的人頭,所以真真讓我忐忑了幾日,而之後,每每摸觸自己尚存的項上人頭,都暗呼萬幸。
那日,寨門相開,賀禮呈上,不失分寸,殺偉棒就免掉了。初見聞名遐邇的刀刀,笑目懸眉,平頭粉麵,憨態可掬,忙大呼“久仰,久仰”。刀刀有意識的抿著嘴唇說話,其實我的視線也一早回避著他那奪人二目的門牙,但其入耳之音頗有殺傷力,言談間的家鄉腔調時而令我雲裏霧裏。進得門來,他為我引見了小新的偶像-- 一位大名鼎鼎的美女作家,皆因嬌妻在側,不可唐突,不便多言。陸續間,一眾頭領紛紛踏至。歪歪他早期的照片我是看過的,一介儒生,眉宇間情深意重,嘴角邊春花秋月,可這次一照麵,雖佛眉善目,卻額紋初現,頓覺歲月之摧,滄海桑田,人生如夢,如今歪歪,一柴米散人耳。瘦弱,慕名已久,初會此君,親切頓生,齒白唇紅,怒發直鼻,一副眼鏡透著那麽的有知識和內涵,談吐間書卷氣十足,謙遜近人,禮賢下士。小新夫妻則姍姍來遲,初見偶像,笑不自禁,又得合影,又得贈書,著實快活。
山寨裏不拘俗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聚義廳裏,人聲鼎沸,好一番熱鬧。酒足飯飽,各位英雄依次坐定,瓜果齊備,茶香怡人,自又是一番高談闊論。獨我暗觀這一眾十年文字交情的兄弟姐妹,其樂融融,羨慕不已,幸居一席,何德何能?
多說就矯情了,還是讀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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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集》
零八年秋,緣因把燒餅的作法PM了給歪歪,之後他就寄來這本《楓葉集》以示感謝,此之可謂“滴水恩,湧泉報”, 一塊燒餅換一片心,我是大大的賺了。但我本非好文之人,以當時的覺悟,對饋贈詩文之類的事隱隱有輕薄之心,又見歪歪自名安寒居士,一笑莞爾,竟未看重此中情意,想來慚愧成災。
我收到詩集後,曾給歪歪回詩一首,略表寸心:楓葉自安寒,丹心鑒玉翰,三秋聞月仄,一語問君安,儒骨泠風秀,西城大隱單,高山流水曲,未是指間彈。當時雖頗喜愛集中的詩詞,但所感所受卻一直壓抑至今。這個集子成於壬午年(2002)秋,大部分應該是登陸後在McMaster大學研修期間的作品。那時的歪歪青春年少,怒馬鮮衣,詩歌含蓄卻有韌勁,奔放而不失自持。令我頗感驚訝的是前部分收錄了許多現代詩,歪歪在我追星的道路上很少貼現代詩的。細細品讀,這些詩有顧城、北島的影子在裏麵,淡淡的朦朧中充滿一種年輕人固有的為人生尋找答案的執著,詩中有質問,有求究,有自省,有徘徊。“上帝”一詞中在這些詩中屢屢出現,這預示著什麽?
【雲遊】
誰能禁錮住我的思想
我不在睡夢,而在雲遊
燦爛的年華不需要等候
誰願在靜默中酌一壺苦酒
我慶幸還有幻化的衝動
我至少保留了歌唱的自由
世界不是我思維的折射
現實也休想讓我的思維遷就
長春藤上有我的輕吻
斷腸崖邊有我的血肉
我任憑軀殼沉寂無聲
我自信我的靈魂的肥馬輕裘
冥冥中誰在約束著宇宙
上帝嗎?不會,他早不是對手
是誰遙遠地說一聲珍重
這一聲珍重牽掛了這許多的憂愁
記得歪歪以前自稱楚狂人,狂人當不懼掙紮,渴望蛻變,尋求自由。詩集中還有許多無題小詩,讀來亦令人感動,這些或許隻是刹那間的眉睫一顫的靈感,或許隻是懸筆已久滴落白卷癡癡的墨滴,或許隻是夢中醒來枕邊隱隱的淚痕。
【無題】
執著是誰的名字
四處枝寒沙冷
夢 在天上吧
我儼然暫離了人間
月亮正有一半
明天 是益虧呢?
還是趨圓
家鄉溢出了視線
我依舊守候在雲端
惆悵如此,命運如此,歎息之餘,已覺冥冥中當初的你我亦曾如此。
詩集的後半部是歪歪的古、近體詩詞,款款讀來,恍恍相知,一曲八聲甘州,尤為心動。
【八聲甘州】
霧蒙蒙多少異鄉天,休休唱陽關。聽輕啼孤雁,樓頭風緊,細雨窗前。眼底千般惆悵,明歲自堪憐。剩有蒼涼事,直與誰言?
怕惹憂愁煩惱,怎借憑蘭槳,散發偏安。漫說鬆竹趣,錦瑟五十弦。歎悠悠,歸期遙遠,翰墨中,酣夢黃粱焉。怎恁得,放言性味,新淚如泉。
對於古詩來講,不明其況,難明其理,特別是歪歪的詩,多用典故,讀來吃力,但置身其中,總有莫名的歸屬與依賴。在詩集的結尾,有兩組贈詩,是分別相贈上麵英雄會中美女作家和刀刀的,此時讀來,聚散依依,別有一番領略了。
瀲灩湖水隔,逆溯北宮阿。
伊人猶回望,折柳其奈何。
雨隨黃昏遠,夢去春花落。
重陽登高日,茱萸采幾多。
跋是寫給刀刀女兒的一首歌,其中有這麽幾句滋味悠然,
你知道有個地方叫做中國
古老渾濁淌湧的黃河
你知道黃河邊上曾是你父親的家
你知道傳說中哪裏是華哪裏是夏
你知道有一本詩經有一本史記
你知道有一盞孤燈有一壺苦茶
你知道故宮長城蘇織蜀錦
你知道有一種提問你無法回答
你知道土地不僅僅是土地
你知道牽掛不僅僅是牽掛
其實,歪歪之詩是應該篆刻在青竹簡上的,否則辱了墨香,讀來亦可搖頭晃腦,悠然自得。合卷在手,睹物思人,看歪歪其後的作品,日益老氣橫秋,日益慵懶。 “人到中年欲近僧”,無可無不可,少言因為已悟,返璞自是歸真。
再贈歪歪詩一首:一根傲骨十條筋,可曲可彎亦不群,閑種菩提孩性事,頑書籍冊墨香文,青衫意懶春秋客,影木神清輾轉雲,莫道江山風雨盡,江山之外再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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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賊集》
刀刀的《山賊集》是在我死皮賴臉地的索求下才得到的。這部集子老大和夫子都有題記:老大高屋建瓴,看重性情,言其:不以文害意,不以技惑人。夫子則同時兩卷在手,以茲相較,可見刀刀詩道之成。
刀刀敘事詩好在八字:情深,景真,句純,意溫。論及詩心,人皆有之,人盡可寫,詩是一個空間,小,可以容下自己,大,可以容下他人,但詩也有好壞之分。好詩是一種麵對,敢於麵對自己最脆弱的情感,一種坦白,敢於坦白自己最心底的聲音。
【五月-家書】
一別又是三歲長,年年此時多思腸
旬前遙將家書寄,應於今時到洛陽
猶記昔時別故鄉,執手依依出村莊
何日重歸答無語,驚心最是白發蒼
見字入唔囑咐詳,掩抑修書費思量
半是千遍重複語,半是小兒短與長
曽說今夏返梓桑,時勢多蹇歸期茫
萬裏開書應有歎,想來與我一般長
少時頑劣異尋常,而今自思愧難當
人近中年知反哺,迢迢身隔海與洋
街頭又見賣花郎,鮮花妍妍我黯傷
何處可買七色花,為娘摒除滿頭霜
刀刀的詞典中,“臉皮兒厚,吃個夠;臉皮兒薄,吃不著”一定是在前三頁中的,我曾戲謔他:今日此山依舊開, 今日此樹依舊載, 四十寒暑得一願, 十萬妹妹過江來。這點不知是歪歪傳給他的,還是他傳給歪歪的,反正逢女ID就認親這點,這倆人不分伯仲,隻是一個婉轉些,妹妹相稱,一個迫切些,都是家裏的。但我深知刀刀並非如此,宴會之日,刀嫂忙前忙後,一桌盛宴,頂呱呱的賢內助,而刀刀的深情還是用詩表達的。
【2009情人節】
當時春好花正妍,綠水照影共期願
輕狂少年不知詩,未有多情紙上見
三載甘苦京書院,何人盈眸身後念
幾許淺深乍別愁,染窗冷月同照見
蹉跎異鄉路何漫,寒暑十年知貧賤
倏倏急景去如頁,應著暖冷斑駁見
朱顏零落此生半,而今花好我自歎
臨節欲體深情句,惘然心上已不見
《山賊集》後半部收集了他一年來的一些散文和詩評,其中《紡織》和《吃食》有著濃鬱的鄉土氣息,在心潭貼過,大家自有印象。由於刀鵝協議,我的脖子給刀刀磨刀許久了,自是一種榮幸。集子中收錄了“歎三歎”和“春鬱”的品評,多是溢美之詞,慚愧之至。但對於諸多不足的指教和點撥,當是財富般的珍惜。
雖隻一麵之緣,但神交已久,感覺刀刀是個簡單的人,簡單到你不玩笑他都覺得過意不去的地步。我對刀刀的喜愛皆因二字“實在”,這點在他評詩砍人的時候就可見一斑,細膩的刀法,十足的勁道,準確的角度,以及最後舌尖舔試刀口的得瑟都十分討人喜愛,關鍵是勇者無敵,能言亦敢言。相信許多人喜歡看刀刀的詩評,脖子論、葵花寶典等宏片巨製,鞭辟入裏,或捧或砸,刀刀的心是熱的,到哪裏希望促成一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繁榮景象。
獲贈《山賊集》之時,貪心不足,刀刀許下《歲月集》,為盼。
不好厚彼薄此,再贈刀刀詩一首:洛陽刀客本無刀,劫色酌情仗筆豪,立馬狂聲“人品夠”,開篇樸句道行高,“哎呀!大地”歪歪傻,“鄙視!蒼天”草草騷,最喜仙姝齊雀躍,一盆薯麵唱鄉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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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印集》
這次收到《腳印集》,我自愛不釋手。兔子在自序中說自己是因為莫名的衝動,一年前才開始學寫詩,就像一顆在心裏的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喚醒,跳出來,吵鬧著要發芽生長,隻能聽從,辛辛苦苦地挖坑,播種和灌水。這於我心戚戚焉,兩年至今,以我善倦的個性,寫字能堅持這許久,自己有時都不敢相信,但總有一天,我也會跳出鏡框,消失不見。
刀刀仁義,為此集作序,小新相知,大棒棒糖一枚,我還算幸運,末頁下角小字濃縮留了一句。兔子很有心,自己對每篇的日期和背景都有標注,讀來脈絡清晰,前後相較,一目了然。許多人都誇兔子有詩心,但詩外兔子更有心,我剛到未名之時,未有聲名,土人一個,她是版主,Money偷偷塞給了我許多耶,添衣添帽,讓我光鮮了許久。後來玩心作祟,她混進心潭,我一遊民,隻能頂貼相謝,也算忠義。兔子的新詩我最先是在未名看到,後來她自己陸續轉帖過來,兔子詩清、純、靈、奇,一方麵性格使然,一方麵想來全因小兔寶寶的可愛還有小兔爸爸的關愛所引導,讀詩讀心,這裏心是心境多於心性的呀。
【流年】
風行在水上
催生了許多皺紋
最後的最後是
白雪茫茫
所有的鐵皮花
都生鏽了
然後
許久以後
某一個清晨
一隻鸕鶿飛上高塔
在公主的窗台上
留下一個粉紅色的嬰兒
如果把兔子兩地的ID連起來,就是沐浴在霏霏細雨中,慢慢行來的一隻仙兔,浪漫而靈氣。細讀兔子的詩,有童趣卻不覺幼稚,例如大家都喜歡的《傳說》,結尾句是這樣的“一條美人魚從時間的長河中走出,褪去金色的鱗片和尾鰭,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講述一個過去的故事。”這裏的“若無其事”四個字,非是過來人不能夠明白其中的內涵的。
兔子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穿透煙塵,看到的便是一個清澈的世界,兔子詩很短,所以靈氣從體態上自現,但她使用的意向是左右讀者感覺的主角,各式各樣的小動物們,蝸牛、小熊、鬆鼠、美人魚,它們在詩中舞蹈歌唱,猶如星星閃爍,又如泉水叮咚;色彩詞上多是金、紫、綠、白等明亮的;至於詩中的場景,總令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如這首我的Top Pick
【回生】
每一張照片都是神奇的地毯
在時間的甬道裏極速飛行
呼嘯的風吹落一臉風塵
六歲的我又回到那個下午
坐在金色的陽光裏
對著破碎的娃娃
放肆的 哭
那個手足無措的男孩
一直站著
影子和老樹一樣長
我 原來 真的
再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相識半載,我居然記不得是如何與兔子熟絡起來的了,好像自從一開始就像老朋友,直到讀至詩文集中的一篇文章《路過的人》,我才發覺答案。類似的經曆,一樣的感觸,相同的抉擇。
兔子寫古詩詞,完全是給我們麵子,看我們幾個古墓派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怪可憐的,於心不忍,其實按她的性格斷不喜歡這束手束腳的東東。例如我辦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社,她就挖空心思,甚至隻是一聯也全力支持,甚是感動中。格律不論,筆一旦落在紙上,還是性情二字而已。
【打油】
久曬台猶暖,撫麵夜氣涼
阿娘說星鬥,天上不團圓
【詠月】
雲散清光滿,小女懷裏藏
試問月何在?高指路燈樁
至於文集中的文章一類,幾篇回憶性的散文令人心酸,世態炎涼,隻是貼在筆耕楓下,恐怕看的人少了,沒有讀過的應該去尋來一觀。
合上集子,一隻可愛的兔子抱著大大地胡蘿卜在朝我笑,不免回送一首,
相機買了佳能
鏡頭買了定焦
你就是跳得出相框
我還能一照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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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
前些時候恰好說過時下歪歪寫詩偏重理性;刀刀則感性些:而雨仙則是靈性為主導。對三位朋友的詩集,我都珍愛卻也略有不同。歪歪的多些欽佩於裏,刀刀的尊重二字可表,而雨仙這本則是純粹而無緣由的喜歡了。
我再把這三本集子依次排列在桌案上,《腳印集》裝訂精美,體態小巧,可堪一握,置放床頭,妥當得很;《山賊集》編輯嚴謹,塑皮仁心,字大墨香,高放在書架上,有朋來或可炫耀;《楓葉集》兩個小小,黑黑,亮亮的夾子,孤苦伶仃地夾著字體排版不拘小節的一摞白紙,不免一聲歎息,如廁伴侶就是你了、、、玩笑一二,感謝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