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上海Z 大學開學的那天,計算機係的新生阿凡一隻手拎著鋪蓋卷,另一隻手拿著網線袋,斜挎著一個新的綠色帆布書包,照著校園示意圖,很容易就找到了 3 號樓 105 寢室。
拿出剛從報到處領來的鑰匙開門進去,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從小在上海長大,阿凡知道房間關一個夏天都會有黴味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開開窗子就好了。所以他想也不想,放下手裏網線袋,把鋪蓋卷扔到一張床上,來不及脫書包,就走過去打開了窗子。窗外是一大片操場,有兩個排球場和一個籃球場,也許是因為前一天剛下過雨,地上還有點濕,加上還沒開學,沒看見打球的人。球場的後麵是一片小樹林,樹林之後便是大學的圍牆了。一樓的窗戶都裝了鐵柵欄,隻能伸出一條胳膊。隔著柵欄,阿凡抬頭看看天:倒黴!怎麽拿到一間朝北的寢室?怪不得黴得厲害,看來隻好多開開窗子了。
回過頭來,阿凡開始打量這間方方正正的寢室,中間兩張大寫字台一字排開,一直頂到窗前,兩邊靠牆各擺著兩張雙層床,一張靠窗,一張靠門,兩張床之間有一排小櫃子和一個臉盆架。阿凡脫下書包放在桌上,把網線袋裏的臉盆拿出來放到床頭的架子上,一邊想:乖乖,這寢室要住 8 個人啊!我第一個到,選哪一張床呢?靠門口太吵,靠窗吧,下鋪有人走進走出,那就睡上鋪吧。
於是阿凡選了一張靠窗的雙層床,把鋪蓋卷扔上去,然後用腳鉤了一張方凳坐到靠窗的寫字台前,再把桌上的書包拉到麵前,拿出一疊“新生須知”,挑了最上麵的一張看了起來。正讀著,門口出現了一個小夥子,正拿著一張小紙條對門牌號呢。阿凡站起來迎了過去:
“3 號樓 105 寢室。”
“對,就是105。”
“那我們是室友了。我叫梁凡。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我叫李江,就在附中上學,老來這裏的。你是哪個中學來的?”
“四中。”
兩人握手之後,李江還想說些什麽,阿凡打斷了他:“你快點挑個床位吧。我剛剛看了一張通知,我們還要去係裏拿課本呢。你曉得計算機係在哪裏把?”
“當然曉得,有點路的。” 李江一邊說一邊挑他的床位,“我不喜歡爬上爬下,就睡在你的下鋪吧。” 他把鋪蓋卷放到床上,
“那我們先去領書吧,回來再搭帳子。” 阿凡建議,
“好啊。要不要關窗子?”
“讓它多開一會吧。好把黴味道吹吹清爽,否則夜裏怎麽睡覺?” 阿凡已經走到門口了,
李江想想也對,背起書包,跟著阿凡一前一後出了寢室,帶上 “四不靈” 鎖的房門,奔計算機係去了。
就像李江說得那樣,計算機係在校園的另一頭,走一趟單程大概也要十多分鍾。阿凡跟著李江,並排走在校園裏那條整齊寬闊的林蔭大道上,一邊聽著李江的介紹:“這條路叫 ‘南京路’,是我們以後每天上課要走的必經之路,所以也是校園裏最熱鬧的一條路。…… 這一棟是 9 號樓,女生宿舍。…… 前麵就是第二教學樓了,理科的課都在這裏上。……”
阿凡慶幸能有李江作伴,至少這幾天用不著東摸西撞了。李江帶著他三拐兩拐,到了計算機係。紅磚的外牆,一、二、…、一共六層,看上去沒什麽特別,大門口那塊 “Z大學計算機係” 的木牌牌也很不起眼……,阿凡這樣想著,跟著李江進了一樓的門廳。
右邊標明是係辦公室,阿凡探頭看了一眼:“係主任就在這裏上班啊?”
“你搞錯啦。” 李江糾正他,“係主任辦公室在二樓報告廳的旁邊,這裏是秘書的辦公室。”
聽見他倆的對話,辦公室裏站起一個帶著袖套的中年婦女:“對啦,這裏是秘書的辦公室。你們是新生吧,領書在對麵。”
順著指向,阿凡和李江看見門廳的另一邊也有一間類似的辦公室,門口已經放好了一張桌子,前沿垂下一張寫著 “新生教科書” 大紙,後麵坐著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高年級的學生,辦公室裏的大吊扇下,一個工友正忙著拆包,然後把教科書搬到桌子邊上摞起來。
阿凡和李江是最早到的,沒人排隊。捧起厚厚的教科書,阿凡才想起書包留在寢室裏了,“還有別的事嗎?” 他問桌子後麵那兩個高年級的同學。
“沒了。你們回寢室去吧,別忘了明天上午係裏開迎新大會。”
“在哪?” 李江問,
“二號教學樓的大階梯教室。”
“哦,我知道在哪裏,我去過的。” 李江挺得意,
“我們還是先回去把蚊帳搭起來吧。” 阿凡捧著書,無心去教學樓,隻想快點回去。
“誰叫你不帶書包?” 李江把書放進書包,和阿凡一起出了計算機係,回到了寢室門口。
“你快點開開門,我已經吃不消了。” 阿凡靠在牆上,抬起右膝頂著書借點力。等李江一開門,趕緊進去把書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抬頭一看,“新生須知” 散落了一地:“咦,我的書包呢?”
“你是不是放起來了?” 李江問,
“放起來就好啦。” 阿凡急起來,快步走到窗前一看,操場上還是一個人沒有。
“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七劍下天山》。” 阿凡傷心地說,一邊去撿地上的 “新生須知”。
“我是問有沒有重要的東西?沒問你武俠小說。” 李江也過來幫著撿“新生須知”,
“除了皮夾子,還有比武俠小說更重要的東西?” 阿凡一臉 “這你都不懂” 的表情,
李江不想和他爭,把撿起來的東西遞過去:“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
“現在真的什麽都沒啦。鉛筆、圓規、練習簿,大概還是書包值點錢,禮拜六回家再去買吧。”阿凡歎了口氣,從李江手裏接過那些“新生須知”,一屁股坐下來,兩肘支在桌上,捧著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最上麵的一張“新生須知”,過了一會兒,竟輕輕地讀出聲來:“住一樓寢室的同學請注意,離開寢室前務必關上窗戶,以防室內的物品被小偷從窗外‘釣魚’……”。
“唉!都是你急不死要去領書,剛才多看一頁不就沒事了。” 李江打斷了阿凡,
“你要是晚到五分鍾也行啊。還要怪這間朝北的寢室,黴得也太節棍了。”
“嗯,是黴得蠻節棍的。” 門口一個一個打扮得體的中年婦女接了過去,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瘦小的男生,和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累得滿頭大汗的爸爸。
阿凡和李江都站起來迎了過去,阿凡哭喪著臉,劈頭就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還是別睡靠窗的吧,當心被‘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