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小小鳥

夜深了，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昏黃的燈光斜拉出我長長的身影，印在沒有任何裝飾的白牆上。桌邊陳舊的收錄機裏傳出當年趙傳熟悉的歌：我是一隻小小鳥。我輕輕地呷了一口濃茶，幾年來在北美的遭遇隨著悲悵的歌聲一幕一幕得浮現在眼前。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象一隻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麽樣也飛不高”。不是麽，我就象一隻小小鳥，從中國飛到北美，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尋尋覓覓，隻為追求心中的夢想。為了獲得一個博士學位，我跟從了三個導師，改換了兩所大學。其中為了能維持生活，更是搬了無數次的家。個中滋味，難以表述。那時心中隻有一個目標:一定要拿到這個學位。我整天地泡在實驗室裏，沒有節假日，沒有周末，就象長工一樣被導師無條件地使喚。曾經一段時間，為了能夠使用別人實驗室的儀器，我每天晚上開始做實驗直至天明。當臨近寫論文的時候，導師突然改變主意，想把我繼續留下做實驗，不允許我畢業。記得在最後一次導師小組會議上，我力陳數年來的實驗工作，數量上質量上都已超過已經畢業的學生。我的陳述打動了在場的教授們，一致同意我可以申請畢業。此時，我的導師被迫讓步，同意我可以寫論文答辯。當我如願以償拿到學位以後，興奮得一夜未眠。
“也許有一天我棲上了枝頭卻成為獵人的目標，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畢業了，終於卸去了套在脖子上的學位枷鎖，感覺如同剛剛登上枝頭的小鳥。雖然導師明確地告訴我必須離開博士時期的研究領域，但是這並未能影響我尋找工作。令我興奮的是，我很快收到五個博士後工作的邀請，使得我第一次在北美感到有了作選擇的權力。掂量了許久，我決定加入一位著名老板大約有二十多人的大實驗室。想起我曾高興得告訴我的校外答辯人我將要去的實驗室時，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安。選擇這個實驗室可謂理由充分:老板不可謂不有名，是所在領域的領頭人之一。當我麵試時，他滿麵笑容，說話和藹可親，宛如一位長者。他給我的承諾不可謂不誘人，隻要我加入他的實驗室，他將會全力支持我的科研工作，並在將來支持我申請助理教授的職務。實驗室所在的城市風景秀麗，宛如人間天堂。正式加盟實驗室後不久，老板的陰暗麵，實驗室裏複雜的人際關係使我真切地感到我不過是老板的又一隻獵物。老板平日高高在上，博士後們整日小心翼翼，就連說話都特別謹慎，好像時刻會被人告密，惹禍上身。記得曾有一位博士後私下對我說，雖然實驗室裏人很多，但事事得靠自己，還須小心。老板就是上帝，掌握著你的將來。
在加入實驗室近一年的時候，我的科研工作出現了突破，但災難因此而降臨。我的科研發現不支持老板一直引以自豪的實驗模型。正在我為此苦惱得時候，同一小組裏的另外一位博士後卻做出了完全支持老板的結果。此時我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我做的所有實驗數據被老板要求讓實驗員全部重複，我克隆的基因也被要求重新測序。雖然最終證明我的實驗結果準確無誤，但老板從此不再與我討論科研工作。惶惶然中，我請求老板是否也可以檢測一下另外一位博士後的結果。令我不可思議的是，老板不但一口回絕，而且剝奪了我的課題，要求我去做另外一位博士後的助理。 “每次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睡不著，我懷疑是不是隻有我的明天沒有變得更好。未來會怎樣究竟有誰會知道，幸福是否隻是一種傳說我永遠都找不到”。在短短一年的時間，我對未來的希望一落千丈，前途一片茫然，我不由深深地為將來的生活能否有保障而感到擔憂。就在此時，我的兒子誕生了。每日疲憊的我看著躺在床上滿麵倦容的妻子，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心頭如同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實驗室裏的同事們覺察到老板對我的態度，紛紛離我三分，生怕沾了我的晦氣，甚至沒人願意與我聊天。人情冷暖。為了生活，我忍氣吞聲，卻無法不感到我的世界在陷落。我至今仍不明白的是，在嚴謹的科學世界裏，說句真話居然會落得如此可悲的境地。我是個一向循規蹈矩，怕惹麻煩的人，卻因為實驗結果不支持老板的假設而被他當作敵人。他不但拒絕與我對話，而且將我處於二等博士後的地位，讓我感到莫名的屈辱。
“當我嚐盡人情冷暖，當你決定為了你的理想燃燒，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那一個重要”。終於忍無可忍，在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之間，我毅然選擇了後者，向老板遞上了辭呈。老板先是非常驚訝，或許是沒有想到一隻沉默的羔羊居然會做出如此激烈的舉動。接著他便是憤怒，對我發出威脅與恐嚇。在這個自由的社會裏，難道不做科研就不能生存了嗎?我平靜地對他說，我已經盡了我的努力，沒有什麽可以留戀得。最後一天，我清理了實驗台，一個人默默地走出了實驗室。室外陽光燦爛，我放棄了乘公交車，步行約一個小時才回到家中。三個月的孩子還在搖籃裏熟睡，妻子努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給了我一個深深得擁抱，輕輕得在我耳邊說道:“沒什麽，生活的路有的是”。
“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我是一名普通的人，想得到的也隻是能有份養家糊口的工作。雖然經過了多年的科研訓練，其結果讓我感到如此得失望與心寒。在一向所謂神聖的生命科學殿堂裏竟充滿了令人惡心的肮髒垃圾。外表堂皇的科學家們缺乏起碼的人性和道德，所謂的科研成果很多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江湖郎中編造的謊言。今天，雖然真相已經大白，但我的人生卻為此而改變。我徹底放棄了科學研究，因為我已經不再相信。我依靠自己過著平凡的生活，但我的生命得到了應有的尊嚴，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快樂。世界這麽大，人生如此短暫，我確實在沒有理由讓自己在謊言與恐懼中生活。睜開眼睛吧，做科研的朋友們，掌握自己生命的小舟，讓生命得到應有的尊嚴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