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上要海龜了,看到國內正轟轟烈烈的日全食,突然懷念起了我的父親

(2009-07-22 20:07:12) 下一個
父親是早年留學德國的海龜, 那時候德國還分東西德,還沒有歐元隻有馬克,那時候中國好像還沒有什麽人喝啤酒。小時候看過一張父親的照片,身後的牌子上寫的是Bayerische Motoren Werke, 十幾年後才知道Bayerische Motoren Werke還有一個很牛B的簡稱叫BMW. 父親學成之後跟絕大多數留學生一樣就毅然回國了,有沒有毅然拒絕國外的高薪挽留就無從考證了.

我從父親那裏遺傳和學習了很多優點,夠十五個人寫半年的,因為篇幅有限,就不一一列舉了。缺點嘛,除了沒長到183以外,Dr. Smith好像還真沒什麽缺點. lol... 哦,對了,還有, 除了amigo, Bonjour 和per se以外, 我隻會一(uno)門外語(我爸爸會四門,你爸爸會幾門?lol...)

父親為人嚴謹,這個是天生的,不是跟德國人學的,但又不失輕鬆和幽默,很有語言天賦,會四門外語,經常能不動聲色一句話把我們都得前仰後合。記得那時候對爸爸還有點怕怕,開家長會都是纏著讓媽媽去開,媽媽總是經常找個借口讓爸爸去。爸爸會說,對不起哦,誰讓你挑了個醜爸爸呢?不過你看,爸爸穿的是新襯衫,還剛刮了胡子哦! 上次回國同學聚會的時候,同學們都還記得他,說,你爸人真好!你爸那時候看上去真年輕哎,你爸好帥,你媽好漂亮,你真不象你爸媽(這句話顯然是開玩笑的,OK? lol)!父親人好是真的,經常幫大學同學們修理收音機,隨身聽什麽的,手到病除, 還經常請同學到家裏來改善夥食. I really made some good friends through mommy and daddy diplomacy. lol...

上中學的時候有次趕上日偏食,父親中午上班剛出門,不一會兒噔噔噔又回來了,跟我說,一會兒日食的時候你注意一下樹葉在地上的影子,還有,用厚紙板紮幾個小洞放在手掌上方看能看到什麽。我一下就明白了父親說的是小孔成像原理在現實生活中的例子。平常從樹葉縫隙之間漏下來的光在地麵上形成的光斑是圓形的,而在日偏食的時候變成了月牙形。

有時到了春雨綿綿的時候,有時走到秦淮河邊,有時看見荷塘,看見月色,就會想起朱自清,就會想起朱自清的《背影》: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十幾年前送父親到美國來的時候,看著他的背影走進候機大廳。“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和朱爸爸的背影不一樣,50多歲的父親性格活潑,喜愛運動,他的背影是矯健的,自信的,昂首挺胸,並不高大,但也絕不矮小.

幾年後,同樣的人,在同樣的地方,我和父親交換了位置,父親目送著我的背影,負笈大洋彼岸,跨進蜚聲世界的最高學府。。。

然而沒想到的是,是日一別,竟成永訣,當我再次來到父親身邊的時候,已是他車禍重傷的彌留之際。沒有再睜開眼睛,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卻靠呼吸機和藥物堅持了快一個星期. 在我回來的第二天,父親就安靜地離開了我們。。。

現在,要回去了,既像十幾年前一樣,為了奔一個好前程,也為了回到我們和父親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去彌補父親小小的世界中因為失去他而失去的歡樂和精彩.



附 朱自清《背影》: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裏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麽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隻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隻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麽?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隻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麵,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幹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