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鄰居黛比好久不見，這天碰到她在院子裏剪枝摟草，忽然發現她頭發變成了黃白稀亂的一蓬，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在那裏。她轉身抬頭一看見我，馬上放下手裏的剪刀很快走過來開口招呼。
我已經忘了那天她是從哪兒開始講起的。
黛比家是租的，老公傑克過去是當兵的。房子是馬克的，馬克也是個當兵的。
我們這個州據說是兵源州，我們這個小鎮也有傳統，當兵的很多。反戰的也不少，有幾年常有一小隊人舉著牌子在那條主路上無聲遊行，有時隻有一個中年男子舉著牌默默站在路邊。
房子建好搬進來鄰居認識過之後也就見過馬克不多幾次，有兩次馬克帶了妻子來。 那時大家都還沒裝窗簾，他家房子低一點，從我們家客廳那麵牆的窗戶看下去是他家早餐室和緊挨著的洗衣房。 馬克在那裏收疊衣服，他妻子端著杯酒站在旁邊輕輕搖動悠然起舞的樣子。他們看著還很年輕，說有個兩歲的女兒。馬克常年駐在不同基地，回來的時候顯然也不住這裏， 這小鎮大概是他老家，也或者住的不遠。馬克常常自己開著一皮卡來，前院用石片疊壘了端端正正的長方花壇，種了一圈常春藤圍住那幾棵建築商種的灌木鬆柏，房子的側麵種上了幾叢矮趴趴冬青和紅花豔豔的美人蕉。大概沒兩年的樣子，把這個嶄新漂亮的小房子租給了黛比家。
黛比黑發棕膚像個墨西哥，其實是土生土長，她爹在什麽山裏有葡萄園。她總說她姐是綠拇指很會種，她自己園藝也很好可惜不能施展，不是自己的房子不能想怎樣怎樣，就隻常修剪修剪，把馬克的房子維護得很好。
黛比的老公傑克也是當兵的--他的車子後杠上貼著"光榮驕傲退役空軍"。他們有三個兒子，看著像四個--老公傑克太年輕了，好像和他們那個高中的大兒子吉米是兄弟一樣。傑克高中畢業沒畢業就去當兵了，當時是考了什麽成績很好所以可以挑去向--他進了空軍當了什麽專業技術兵，這麽年輕就役滿退休拿了軍隊福利還可以繼續工作 --現在是政府合同工。我記得碰到過一個有三個pensions的老先生，她老公還這麽年輕也應該有希望拿上它好幾個。黛比和傑克是青梅竹馬。
大兒子吉米是在這小鎮出生的。長到6歲才開始隨軍，一直住在軍營基地，高中回家鄉來非常不習慣不喜歡--兒時的小夥伴已物是人非，有的玩遊戲玩得人像僵屍一樣令人沮喪。吉米非常想念他們家過去常駐的基地，雖然是在middle of nowhere很封閉，但也是單純的小社會溫暖的大家庭。老二本又高又瘦很開朗，小小年紀已拿了Cisco證書能做些網絡係統工作--可能受他爸爸引導影響吧。老三很sweet 的樣子，羞澀含糊不大出聲露麵。
黛比看來家庭美滿生活幸福心寬體胖，鄰居這幾年總看她進進出出笑口常開-- 是什麽使她幾乎像是一夜白頭呢？黛比先說的是吉米還是本，我記不起來了，比起打擊本身的沉重，次序實在無關緊要。
吉米自回到家鄉一直悶悶不樂沉默內斂。有天他不見了。父母報了警。無處跟尋渺無蹤影很多天後，吉米打來電話，說在墨西哥邊境附近幾號公路什麽地方。黛比和傑克開車帶著兩個小的全家長途跋涉趕去，找了好久什麽也沒找到。又過了多久卻收到警察通報，在加拿大邊境找到了吉米。原來16歲的吉米去找一個網上認識的女子，而那女子其實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類似的網上新聞和電影情節，說不定就是從他們家來的，至少她家遭遇過。不知道吉米為什麽人在東北卻說西南，使父母帶著兩個弟弟驅車千裏背道而馳去找他--希望至少使他明白自己在父母心裏的重要吧。
吉米又回到學校但幾乎不去上學，學分夠了以後就更不去了。高中一畢業也效仿父親當年去考試，不過他想當的是海軍。他也考得很好足以優先選擇，也挑到了中意的專業，但卻意外被退了回來未能入伍。原來他因一件什麽小事--我沒聽懂，commit了一個"很小的"什麽罪名--當時誰也沒有料到那樣一件小事會造成這麽大的後果，竟然能使吉米從小的軍人夢斷人生路要重新改寫。他原沒打算上大學--或自費，這時也隻得從社區大學開始，一麵打工一麵讀書。大概兩年以後轉去了西部什麽地方的學校，也有了女朋友。終於找到了方向自己走下去了。
本比哥哥小一歲，高中畢業沒當兵也沒進大學，直接工作了。但黛比非常不高興，說她一直期望本去上大學。
本這份的工作是同學爸爸給的，而這工作本來應該是那同學的。那位同學父子不和，本夾在中間處境感覺非常奇怪，不久終於辭掉了，卻更讓黛比失望擔憂焦慮，本也去當兵了!但不是像他父親那樣，本隻能當一個大頭兵!黛比說本這麽聰明有能力可以有多少選擇，卻將要去開大卡車!
本還沒有完成新兵營訓練就逃跑了，在外麵跑了兩個月--不能回家來也不能告訴父母，會影響他爸爸傑克的安全背景--被抓回來進了軍隊監獄。經過軍事法庭什麽的長長的一係列程序。。。 期間受的影響最大的是和本最親近的老三，現在還要定期去看心裏醫生。 他們家加入了一個逃兵父母組織，得到很多幫助支持--怎樣收集事實說明本沒有受到正確對待--訓練新兵和馴馬類似，break down以後需要重建，而本沒有得到。最終，本被退伍回家了。現在也重新回到了學校，也從社區大學開始。
黛比說你知道嗎?本的那個新兵營出來的，都直接發到中東那國去了! 長長出了口氣，又說你看我的頭發啊。。不過兒子們說it's kind of cool!黛比的臉上終於又綻開了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