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 代 冤 孽---南 國 遺 恨 傷 秋 燕

 

 

<南 國 遺 恨 傷 秋 燕 >

 

偉凡 剛 剛 完 成 碩 士 論 文 答 辯 . 就 買 了 張 北 上 的 車 票 .

沈陽 離 哈 爾 濱 很 近 ,幾 個 小 時 就 到 了 .

 

來到 林 波 兒 的 家 ,隻 有 任 文 櫻 一 個 人 在 . 她 坐 在 輪 椅 上 喊 :"偉 凡 , 你 來 啦 ?"

想從 輪 椅 上 站 起 來 .  偉 凡 連 忙 揮 揮 手 ,說 :"別 動 ,別 動 ."

 

偉凡 幫 她 從 地 上 拾 起 假 發 套 , 問 道 :"手 術 結 果 怎 樣 ?"

 

任文 櫻 微 微 一 笑 :"早 期 發 現 ,早 期 治 療 ,沒 什 麽 大 事 兒 . 我 那 裏 本 來 就 小 ,

割了 也 看 不 出 來 ."

 

偉凡 眼 裏 跳 動 著 淚 花 , "我 們 幾 年 沒 有 見 麵 了 ?"

 

"上個 月 你 不 來 了 嗎 ?"

 

"我是 說 ,在 那 以 前 呢 ?" 偉 凡 問 .

 

文櫻 說 :"自 從 發 生 那 件 事 後 ,你 一 直 沒 有 回 哈 爾 濱 . 我 和 波 兒 前 年 春 節 回 雲 城 ,

你也 沒 有 回 家 . 八 九 年 啦 . 後 來 ,你 到 底 跑 到 哪 裏 去 了 ?"

 

偉凡 回 答 說 :"隔 了 兩 年 , 我 又 參 加 了 高 考 , 軍 校 是 不 能 再 上 了 . 考 到 了 沈 陽 , 專 業 是

自動 控 製 , 可 以 說 原 來 學 的 很 多 東 西 還 是 用 得 上 ."

 

文櫻 歎 了 口 氣 :"都 怪 我 那 時 年 輕 , 個 性 太 強 , 害 了 你 .  蓓 蕾 姐 從 此 不 讓 我 叫 她 老 師 了 ."

 

偉凡 搖 了 搖 頭 :"這 是 紀 律 .與 你 沒 關 係 ."

偉凡 想 避 開 回 憶那 段 尷 尬 的 曆 史  , 就 換 了 個 話 題 .

"你們 什 麽 時 候 準 備 要 孩 子 ?"

 

文櫻 淡 淡 地 笑 :"醫 生 說 ,這 半 年 還 要 做 化 療 以 穩 定 病 情 , 我 想 最 早 明 年 吧 ."

文櫻 上 下 看 看 偉 凡 , 問 道 :"畢 業 後 , 你 打 算 去 哪 裏 ?"

 

"我想 到 深 圳 去 看 看 ."

 

文櫻 點 點 頭 ,說 :"也 許 你 是 對 的 . 先 立 業 , 後 成 家 . 但 你 年 紀 也 不 小 了 , 我 們 一 塊 出 來 的

幾個 , 就 隻 有 你 一 個 人 放 單 飛 了 .  實 在 沒 有 其 他更 合 適 的 , 你 就 和 秋 燕 姐 好 吧 , 她 雖 然 離

了婚 ,但 沒 有 小 孩 ,現 在 事 業 上 已 經 起 步 ,你 們 會 幸 福 的 , 看 得 出 她 還 忘 不 了 你 ."

 

偉凡 不 願 談 過 去 , 把 話 題 岔 開 :"我 浪 費 了 兩 年 時 間 , 又 讀 了 研 究 生 ,一 下 子 拉 下 了 五 年 ,

沒辦 法 . 我 現 在還 是 拿 不 定 主 意 , 將 來 在 哪 裏 生 根 . 我 想 先 在 南 方 掙 點 錢 , 再 考 慮 到 國 外

去看 看 ."

 

文櫻 說 :"我 知 道 , 蓓 蕾 姐 的 影 子 還 在 你 的 腦 子 裏 , 你 還 想 圓 你 的 出 國 夢 .  這 個 孽 債 , 這 輩 子 你 別 想 還 了 .  你 雖 然 沒 有 愛 過 我 , 但 你 愛 過 我 丈 夫 ,我 愛 過 你 , 不也 一 樣 嗎 ? "

 

偉凡 有 些 急 ,說 :"文 櫻 , 你 怎 麽 還 是 不 明 白 呢 ? 兄 弟 情 是 不 一樣 的 ."

 

文櫻 十 分 鎮 靜 地 說 :"你 連 兄 弟 情 都 沒 有 給 我 過 . 我 們 從 五 歲 就 認 識 了 吧 ?  從 精 神 上 說 ,

你們 的 兄 弟 情 早 就 過 了 線 , 超 過 了 夫 妻 的 愛 . 從 高 中 到 大 學 ,你 為 什 麽 就 從 不 注 意 到 我 呢 ?"

 

偉凡 說 :"我 們 太 了 解 , 又 太 相 像 了 , 象 兄 妹 . 我 不 善 於 表 達 , 而 你 根 本 不 會 用 女 孩 子 的 方式 去 愛 ."

 

文櫻 帶 著 淚 , 仰 臉 一 笑 :"不 管 怎 樣 , 我 現 在 還 是 很 幸 福 ., 很 滿 足 . 有 一 個 你 一 模 一 樣 的丈 夫 , 不 離 不 棄 我 這 個 殘 廢 的 女 人 . 這 也 是 對 我 真 心真 愛 的 報 答 吧 . 他 比 你 更 體 貼 ,更 細 心 . "

 

偉凡 覺 得 氣 氛 太 悲 ,不 利 於 文 櫻 身 體 康 複 , 於 是 就 換 了 個 話 題 .

 

"將來 ,你 們 有 什 麽 打 算 ?"

 

"聽波 兒 講 , 他 在 辦 理 加 拿 大 移 民 的 手 續 . 我 也 想 出 去 , 聽 蓓 蕾 姐 說 ,那 邊 醫 療 條 件 ,

社會 福 利 都 要 好 些 , 對 孩 子 的 教 育 也 要 好 些 ."

 

偉凡 心 裏 很 不 是 滋 味 , 說 :"你 們 也 要 去 加 拿 大 ? 走 蓓 蕾 姐 的 路 , 做 異 鄉 人 , 飄 泊 一 生 的 孤魂 野 鬼 ?"

 

文櫻 說 :"偉 凡 呀 , 你 讀 聖 經 太 癡 迷 了 . 如 今 全 球 經 濟 一 體 化 , 出 國 回 國 不 就 是 一 張 機 票 的

事情 嗎 ? 怎 麽 你 沒 有 當 年 我 們 離 家 北 上 求 學 的 勇 氣 了 ? 我 們 軍 人 的 後 代 , 不 是 已 經 習 慣 了 飄 泊動 蕩 ,一 切 從 零 開 始 的 生 活 ? "

 

偉凡 說 :"這 次 不 同 , 這 是 離 開 生 養 哺 育 我 們 的 故 土 ,生 命 之 根 啊 .  異 鄉 人 本 身 就 是 帶 著

深深 的 罪 孽 . 戰 爭 已 經 讓 我 們 這 一 輩 人 承 擔 了 罪 孽 , 難 道 你 還 要 讓 我 們 的 下 一 代 承 擔

離鄉 背 井 的 罪 孽  ? "

 

文櫻 目 光 凝 重 , 一 字 一 句 地 說 :"我 們 正 是 為 了 讓 我 們 的 子 子 孫 孫 不 再 招 受 這 些 罪 孽 ,

就讓 我 們 這 一 輩 人 把 所 有 先 輩 的 罪 孽 都 承 擔 吧 ."

 

偉凡 知 道 她 決 心 已 定 ,說 不 服了  她 , 就 從 側 麵 勸 :

" 你 知 道 朝 鮮 戰 爭 我 們 的 前 方 將 士 為 什 麽 打 得 那 麽 艱 難 嗎 ? 就 是 因 為 遠 離 家 鄉 , 遠 離 大 後 方 孤軍 作 戰 ."

 

文櫻 笑 笑 :" 沒 有 他 們 的 艱 難 , 流 血 犧 牲 .我 們 能 有 今 天 近 五 十 年 的 和 平 ? 你 忘 了 你 小 時 後的 口 頭 禪 , '軍 威 是 打 出 來 的 ' , '要 敢 於 孤 軍 深 入 ,迂 回 包 抄 '  ? "

 

偉凡 看  改 變 不 了 文 櫻 的 觀 點 , 隻 好 站 起 來 說 :  "也 好 , 我 先 去 深 圳 看 看 , 你 們 到 加 拿大

闖闖 . 這 叫 犄 角 之 勢 , 戰 略 上 配 合 ."

 

文櫻 笑 著 說 :"你 的 腦 子 還 停 留 在 戰 爭 狀 態 . 其 實 , 我 姐 姐 任 雪 也 在 深 圳 , 也 認 識 你 崇 拜 的

浩川 哥 .  你 實 在 是 沒 飯 吃 的 時 候 , 可 以 去 找 他 們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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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偉 凡 住 在 華 強 北 路 的 廉 價 籠 屋 裏 . 所 謂 籠 屋 , 實 際 上是 一 間 很 大 的 屋 , 裏 麵 有十 個 上 下鋪 的 鐵 床 . 每 個 鋪 位 用 鐵 籠 子 分 開 , 而 且 上 鎖 .  這 實 際是 讓 很 多 來 找 工 作 的 人 最 節 省

住宿 費 用 的 方 法 . 每 個 鋪 位 每 天 收 費 十 元 人 民 幣 , 而 上 鎖 後 個 人 的 物 品 也 得 到 相 對 保 障

從外 麵 看 , 人 就 象 關 在 動 物 園 的 猴 子 .  從 裏 麵 看 , 人 覺 睡 醒 的 時 候 , 感 到 自 己 在 牢 房 裏 .

沒有 辦 法 ,很 多 初 到 深 圳 的 人 , 不 是 沒 有 親 戚 朋 友 投 靠 , 就 是 不 願 受 已 經 在 深 圳 落 腳 的

親戚 朋 友 的 白 眼 , 又 無 經 濟 實 力 長 期 住 著 旅 館  找工 作 ,  這 是 唯 一 選 擇 .

 

這是 內 地 人 來 到 特 區 的 第 一 堂 課 : 放  低 人 的 尊 嚴 , 先 住 籠 屋 .

難怪 深 圳 人 愛 錢 如 命 ,事 實 上 很 多 人 在 十 幾 年 後 大 富 大 貴 , 仍 然 不 忘 當 年 住 籠 屋 的 恥 辱.

 

條件 好 的 籠 屋 , 有 電 風 扇 ,但 一 般 沒 有 空 調 . 因 為 十 元 錢 一 天 的 住 宿 費 , 要 包 空 調 的 話 ,

老板 就 要 虧 大 本 了 .   有了 電 風 扇 , 鐵 籠 子 裏 麵 就可 以 掛 蚊 帳 , 就 相 對 獨 立 些 , 還 免 受

蚊蟲 叮 咬 .

 

遺憾 的 是 , 偉 凡 的 旅 店 沒 有 電 風 扇 , 雖 然 是 四 月 份 , 華 南 的 氣 溫 也 有 二 十 八 九 度 , 有 時

還過 三 十 度 . 在 東 北 呆 慣 了 的 偉 凡 , 覺 得 熱 得 很 .  光 著 膀 子 睡 覺 , 蚊 子 咬 得 厲 害 .

穿上 衣 服 , 又 太 熱 . 隻 有 等 到 深 夜 , 海 風 一 吹 , 徹 底 涼 下 來 ,才 能 真 正 入 睡 . 一 晚 上 , 能 睡

四五 個 小 時 就 不 錯 了 .

 

內地 人 來 特 區 的 第 二 堂 課 就 是 找 工 作 .  在 當 時 深圳 的 常 駐 人 口 不 足 一 百 萬 , 而

流動 人 口 有 將 近 二 百 萬 . 有 一 大 半 是 暫 住 人 員 , 持 暫 住 戶 口 , 每 年 向 深 圳 市 政 府 交 納

暫住 費 . 剩 下 的 五 六 十 萬 的 真 正 流 動 人 口 , 就 是 象 偉 凡 這 樣 的 想 到 深 圳 來 挖 金 子 的

求職 者 .

 

深圳 工 作 太 難 找 了 , 根 本 不 是 前 幾 年 所說 的 那 樣 :海 納 百 川 的 情 景 . 深 圳 已 經 進 入 了

平穩 發 展 期 ,金 融 風 暴 , 政 策 優 惠 的 終 止 , 很 多 內 聯 企 業 效 益 下 降 , 紛 紛 北 移 .

一下 子 對 外 來 勞 力 和 人 才 的 需 求 降 低 . 可 以 說 , 外 來 流 動 人 口 ,除 了

每天 的 吃 住 行 和 辦 暫 住 證 件 花 費 對 深 圳有 用 處 外 , 其 他 東 西 深 圳 基 本 不 需 要 .

 

"這不 就 是 剝 削 全 國 人 民 , 富 了 深 圳 人 嗎 ?"

"這不 就 是 歧 視 和 種 族 隔 離 嗎 ?"

"市場 經 濟 第 一 要 素 就 是 平 等 競 爭 , 什 麽 都 要 當 地 戶 口 , 還 叫 什 麽 平 等 ?"

 

在籠 屋 居 住 的 日 子 , 偉 凡 接 觸 到 很 多 絕 望 的 尋 夢 者 .聽 著 他 們 的 抱 怨 , 甚 至 對 整 個

深圳 城 市 的 仇 恨 . 讓 偉 凡 感 到 , 所 謂 的 特 區 市 場 經 濟 的 殘 酷 ,和 人 情 冷 漠 .

 

那一 段 艱 難 的 找 工 作 經 曆 , 讓 偉 凡 深 深 感 到 內 心 的 不 平 ,甚 至 留 下 了 永 久 的 傷 害 .

以至 於 在 後 來 移 民 加 拿 大 走 投 無 路 的 時 候 , 都 沒 有 考 慮 到 再 回 到 那留 著 籠 屋 記 憶

的城 市 .   另 一 方 麵 , 那 種 受 戶 口 地 域 歧 視 的 現 象是 造 成 偉 凡 放 棄 做 中 國 人 的

主要 動 力. "有 戶 籍 製 度 ,就 是 名 目 張 膽的 歧 視 ,  就 沒 有 真 正 的人 身  自 由和  平 等權 利  ."

 

為了 找 工 作 ,他 每 天 都 得 往 人 才 市 場 跑 ,開 始 坐 大 巴 中 巴 , 後 來 覺 得 太 貴 , 就 借 了

個自 行 車 ,在 烈 日 下 騎 著 到 處 跑 .

 

偉凡 剛 從 內 地 來 , 又 無 特 區 工 作 經 驗 , 又 無 當 地 戶 口 和 身 份 ,找 工 作 比 登 天 還 難 .

基本 上 和 乞 討 差 不 多 . 每 天 看 到 自 己 所 帶 的 錢 日 日 減 少 , 工 作 還 沒 有 著 落 ,

心急 如 焚, 另 外 ,他 學 的 控 製 專 業 , 也 不 是 很 對 口 . 別 人 都 要 什 麽 文 秘 , 計 算 機 ,

或者 銷 售 ,市 場 策 劃 人 員 .  不 少 主 考 官 見 麵 就 問 :"控 製 專 業 是 幹 什 麽 ? 你 到 底 控 製 什 麽 ?"

偉凡 要 花 很 多 時 間 去 解 釋 ,說 控 製 是 電 子 類 ,也 可 以 說 和 計 算 機 硬 件 接 口 接 近 .

別人 又 問 具 體 的 工 程 項 目 , 偉 凡 搞 的 有 是 導 航 控 製 ,雖 然 在 軍 工 方 麵 非 常 廣 ,但

在深 圳 遠 遠 沒 有 電 表 ,水 表 ,氣 表 ,鍋 爐 等 工 業 控 製 吃 香 .

找了 三 個 多 月 , 跑 了 三 十 多 家 單 位 , 居 然 一 家 都 沒 有 看 中 他 .

 

錢一 天 天 在 減 少 , 工 作 還 沒 著 落 .

一天 晚 上 , 偉 凡 在 做 祈 禱 時 終 於 領 悟 了 ,"異 鄉 人 身 上 帶 著 最 孽 " 這 句 話 .

在外 飄 泊 ,如 果 生 存 都 受 到 威 脅 時 ,很 少 有 不 墮 落 的 .

如果 錢 是 你 唯 一 讓 你 生 存 下 去 的 東 西 , 你 還 能 相 信 別 的 嗎 ?

所以 , 那 些 移 民 城 市和  國 家 的 拜 金 主 義 實 際 上 就 是生 存 危 機 造 成 的 .

 

"主與 我 同 在 , 明 天 還 是 要 吃 飯 ". 偉 凡 在 鐵 籠 之 中 安 然 入 睡 ..

 

有過 軍 校 經 曆 的 偉 凡 ,自 我 生 存 能 力 不 容 懷 疑 .

白天 , 他 跑 到 電 子 配 套 市 場 ,賽 格 市 場 去 自 己 找 活 幹 .  和 賣 電 腦 的 老 板 套 近 乎 ,

說他 能 負 責 上 門 安 裝 電 腦 , 包 括 軟 件 .  搞 電 腦 的都 知 道 ,裝 機 容 易 , 裝 軟 件 難 .

裝軟 件 事 實 上 要 求 對 計 算 機 軟 件 硬 件 都 要 熟 悉 , 而 且 對 應 用 軟 件 的 配 置 也 要

掌握 . 安 裝 過 程 中 遇 到 的 千 奇 百 怪 的 問 題 , 問 都 沒 有 人 問 , 很 多 錯 誤 提 示 信 息 全 是

英文 . 而 且 大 多 數 新 買 電 腦 的 人 ,往 往 要 安 裝 很 多 遊 戲 軟 件 .上 門 安 裝 軟 件 ,

既費 時 間 ,又 賺 不 了 幾 個 錢 , 所 以 大 多 數 人 不 願 幹 此 活 .  偉 凡 為 了 吃 飯 , 不 得 不 幹 .

 

老板 收 客 戶 三 十 塊 錢 軟 件 安 裝 費 ,給 偉 凡 十 塊 , 中 午 還 包一 個 盒 飯 .這 時 候 因 為 找 工 作

差不 多 花 光 了 錢 . 每 天 有 三 四 台 裝 機 ,賺 個 四 十 塊 錢 ,還 能 吃 一 頓 飯 (省 下 五 塊 錢 ), 真 是

雪中 送 炭 ,天 上 調 下 來 的 美 差 .

 

一搬 來 講 , 四 十 塊 錢 收 入 , 十 塊 錢 交 住 宿 費 , 兩 塊 五 買 瓶 礦 泉 水 喝 , 有 時 天 氣 太 熱 了 ,

得買 兩 到 三 瓶 , 晚 上 自 己好 好 吃 一 頓 路 邊 的 盒 飯 快 餐 , 晚 上 還 能 剩 下 十 幾 塊 錢 .

偉凡 就 把 它 們 存 起 來 . 有 時 遇 到 台 風 天 , 一 台 機 都 沒 有 裝 , 就 要 靠 前 幾 天 存 下 的 錢 交 籠 屋 的 房費.  老 板 仍 然 給 一 個 盒 飯 .偉 凡 十 分 感 激 ,幫 他 抬抬 貨 .

 

老板 有 一 天 問 他 :"你 當 過 兵 ?"

"不算 ,是 讀 了 一 年 軍 校 ."

"噢 ,我 當 過 兵 ,在 13軍 . 我 看 你 身 手 有 點 快 ."

"練過 些 皮 毛 ,打 架  可 以 , 上 不 得 戰 場 ."

"好好 ,我 老 婆去 存 錢 的 時 候 , 你 遠 遠 跟 著 ,以 防 萬 一 . 深 圳 有 時  還 是 很 亂 ."

這樣 , 老 板 娘 每 次 存 錢 就 給 偉 凡 十 塊 錢 保 鏢 費 .

 

"也算 裝 了 一 台 機 , 這 很 輕 鬆 啊 ." 偉 凡 自 言 自 語 , 完 全 忘 了 他 還 有 工 程 碩 士 的 證 書 .

 

人才 市 場 不 能 天 天 去 . 因 為 來 去 要 花 車 票 五 塊 , 進 門 門 票 五 塊 . 總 共 是 十 塊 錢 ,

正好 等 於 裝 一 台 機 的 收 入 . 所 以 , 偉 凡 總 是 等 到 有 了 保 鏢 費 的 額 外 收 入 , 跑 一 趟

人才 市 場 , 發 發 簡 曆 . 雖 然 一 轉 身 ,簡 曆 就 被 別 人 扔 進  垃 圾 筒 了 .

 

有一 次 ,偉 凡 投 完 簡 曆 , 去 了 趟 洗 手 間 . 回 來 時 , 正 看 到 自 己 的 簡 曆 被 小 姐 往 垃 圾 筒 裏 扔 .

偉凡 已 經 不 是 第 一 次 看 到 這 種 情 景 了 ,  也 就 沒 生氣 . 隻 是 覺 得 奇 怪 , 小 姐 把

漢語 版 簡 曆 扯 下 來 扔 掉 , 英 語 版 的 卻 放 到 自 己 包 裏 .  就 問 為 什 麽 .

 

小姐 說 :"這 個 小 子 花 了 錢 請 了 個 翻 譯 高 手 ,許 多 專 業 術 語 翻 得 很 好 , 留 著 有 用 ."

"你怎 麽 知 道 他 翻 譯 得 很 好 ?"

"因為 我 看 漢 語 版 的 不 懂 , 看 英 語 版 的 卻 能 知 道 個 大 概 意 思 ."

"那你 還 來 招 人 ?"

"沒辦 法 ,打 工 的 .老 板 叫 幹 啥 就 幹 啥 . 老 板 說 , 凡 是 看 不 懂 的 簡 曆 都 扔 掉 ."

"喔 "  .

 

偉凡 等 小 姐 走 後 ,又 從 垃 圾 筒 裏 拿 出 自 己 漢 語 版 的 簡 曆 回 家 .

 

賽格 市 場 門 口 經 常 有 賣 假 發 票 的 . 他 們 一 天 下 來 基 本 上 可 以 賺 到 一 兩 百 塊 錢 .

偉凡 曾 經 動 過 心 , 但 一 考 慮 到 那 是 違 法 的 事 , 隻 得 打 住 了 . 對 於 大 學 一 年 級 下

期暑 假 那 件 事 , 他 仍 心 有 餘 悸 , "若 要 人 不 知 ,除 非 己 莫 為 ."

 

深圳 人 真 是 奇 怪 , 個 個 都 那 麽 勢 利 . 聽 說 你 從 內 地 來 ,以 為 你 是 來 出 差 , 有 生 意 做 ,

對你 熱 情 得 很 . 過 了 幾 天 ,知 道 你 是 來 找 飯 吃 的 , 工 作 還 沒 有 著 落 , 馬 上 離 你 遠 去 .

"我最 近 比 較 忙 ." 就 是 不 想 見 你 .

"我股 票 被 套 住 了 ." 就 是 告 訴 你 , 別 找 我 借 錢 .

 

偉凡 大 罵 過 去 的 大 學 ,中 學 同 學 ," 忘 恩 負 義 , 見 死 不 救 ", 卻 也 無 可 奈 何 .

轉眼 一 想 , 深 圳 人 活 的 很 累 ,幾 千 塊 錢 的 工 資 , 供 樓 交 房 租 會 出 去 一 大 塊 ,

然後 是 在 高 出 幾 倍 消 費  水 平 的 地 方 生 活 , 工 作 還不 穩 定 .

為什 麽深 圳 人 那 麽 渴 望 有 自 己 的 房 子 ? 絕 對 不 是 想 炒 高 它 賺 錢 ,

而是 渴 望 屬 於 自 己 的 那 一 份 穩 定 .

 

"沒有 信 仰 不 要 緊 , 可 不 能 沒 有 文 化 . 你 隻 相 信 錢 , 但 是 錢 會 相 信 你 嗎 ?"

偉凡 對 一 個 老 深 圳 人 說 .

 

偉凡 的 倔 脾 氣 終 於 犯 了 :"老 子 不 信 我 會 在 深 圳 餓 死 ! 這 還 是 說 中 國 話 的 地 方 ,

到了 國 外 不 更 難 嗎 ?"

 

折騰 了 好 幾 個 月 , 他 終 於 決 定 , 不 給 過 去 的 老 同 學 聯 係 了 , 自 己 咬 牙 獨 立 扛 過 來 .

"他媽 的 , 你 們 又 幫 不 了 我 什 麽 忙 . 見 了 你 們 , 老 子 還 要 陪 笑 臉 , 聽 你 們

談 '同 桌 的 你 ', 老 子 沒 空 . "

 

他想 起 秦 瓊 賣 馬 的 故 事 , 就 賣了 麵 試 穿 的 西 服 , 當 掉 了 蓓 蕾 在 哈 爾 濱 送 給 他 的 那 隻 

海霸 表 ,當 時 還 很 值 錢 . 八  年 來 ,偉 凡 舍 不 得 戴  幾 次 , 一次 是 研 究 生 論 文 答 辯 ,掌 握 時 間 ;

一次 是 陪 林 波 兒 在 手 術 室 外 等 任 文 櫻 手 術 結 果 .

 

"苦熬 ,苦 撐 ,靜 待 國 際 形 勢 的 轉 變 ".偉 凡 自 己 也 覺 得 這 和 八 年 抗 戰 中 的 最 艱 苦 歲 月

差不 多 . 有 時 候 , 白 天 沒 有 掙 到 錢 ,晚 上 就 在 路 邊 擺 個 象 棋 殘 局 糊 口 . 也 曾 經 到 過 上沙 ,

下沙 村 當 過 守 夜 的 保 安 .

 

"人總 要 吃 飯 , 總 要 活 下 去 ". 每 次 吃 飯 前 的 祈 禱 都 使 得 這 堅 強 的 信 念 更 加 堅 定 .

在夜 深 人 靜 的 時 候 , 偉 凡 不 忘 讀 英 語 , 背 誦 電 影 的 台 詞 :" 上 帝 作 證 , 我 會 欺 騙 ,

我會 殺 人 ,但 我 再 也 不 會 捱 餓 ."

 

偉凡 畢 竟 是 塊 金 子 . 一 天 , 賽 格 市 場 管 理 辦 公 室 一 位 主 任 帶 領 一 群 外 國 人 來 參 觀 各 個

櫃台 的 情 況 .其 中 一 位 高 鼻 子 的 洋 人 站 在 偉 凡 正 在 安 裝 調 試 的 台 式 機 前 發 愣 , 問 那 個

"大富 翁 "遊 戲 要 多 少 錢 .旁 邊 一 個 漂 亮 的 小 姐 用 英 語 回 答 :"也 就 二 三 十 塊錢 吧 ."

 

偉凡 一 臉 嚴 肅 , 用 英 語 直 接 對 洋 人 說 :" 你 可 以 隻 花 三 十 塊 錢 拿 回 家 自 己 玩 著 用 . 但 是 ,

如果 你 非 法 拷 貝 , 你 自 己 得 承 擔 由 此 引 起 的 一 切 法 律 後 果 . 我 們 這 裏 提 供  的 是 測 試 版 本 , 首 先 假 定 客 戶 是 守 法 的 . 三 天 後 ,會自 己 刪 除 它 而 去 購 買 正 式 許 可 證 的 軟 件 .

該軟 件 正 式 版 本 十 個 用 戶 的 報 價 是 三 千 美 元 , 我 可 以 給 你 八 折 優 惠 ."

 

那個 洋 人 大 吃 一 驚 . 區 區 一 個 小 櫃 台, 竟 有 一 位 操 著 美 國 口 音 的 宣 傳 有 關 軟 件 版 權

法律 條 款 的 中 國 人 .

洋人 接 著 說 :"我 是 倫 敦 來 的 .但 我 在 你 們 紐 約 呆 過 ,在 那 裏 你 們 按 慣 例 客 戶 不 是 有

三十 天 的 免 費 試  用嗎 ?"

 

偉凡 不 卑 不 亢 地 說 :"先 生 可 能 也 知 道 ,中 國 的 知 識 產 權 保 護 做 得 很 不 夠 . 如 果 我 們

按照 紐 約 的 生 意 辦 法 ,恐 怕 沒 有 一 套 正 版 軟 件 能 賣 得 出 去 ."

接著 , 偉 凡 請 洋 人 坐 下 慢 慢 談 . 那 洋 人 是 個 中 國 通 , 居 然 知 道 偉 凡 的 老 家 , 說 在 他 們 中 學 曆 史書上 解 釋 過 , 抗 日 的 大 後 方 .

那洋 人 畢 竟 是 個 生 意 人 , 套 完 近 乎 , 開 始 砍 價 , 說 :"如 果 你 給 我 五 五 折 ,

我明 天 就 買 兩 套 , 如 果 你 能 上 門 安 裝 的 話 ."

 

偉凡 微 笑 說 :"在 大 不 列 顛 , 上 門 安 裝 服 務 不 也 是 按 小 時 計 的 嗎 ?"

"但那 是 有 保 修 合 同 啊 !" 洋 人 狡 辯 道 .

 

偉凡 換 了 一 種 思 維 方 式 , 說 :"這 樣 吧 , 我 們 想 表 示 合 作 的 誠 意 , 也 給 你 簽 署 保 修 合 同 .

五折 優 惠 ,並 提 供 上 門 安 裝 , 先 生 又 能 給 我 們 什 麽 以 顯 示 對 此 項 業 務 的 誠 意 呢 ?"

洋人 沒 有 料 到 對 方 讓 價 比 自 己 還 價 還 低 .

 

洋人 掏 出 自 己 的 名 片 ,說 :"我 叫 約 翰 .李 .我 現 在 還 不 能 作 決 定 .明 天 上 午 我 們 開 董 事 會 ,

下午 三 點 , 我 們 從 中 環 坐  船 到 蛇 口 港 , 預 計 五 點半 左 右 到 貴 公 司 處 初 步 商 討 購 買 事 宜 ."

 

偉凡 拿 了 張 老 板 的 空 白 名 片 ,迅 速 簽 上 自 己 的 名 字 ,遞 給  洋 人 說 :"

我隻 認 有 簽 字 的 名 片 ."   約 翰 .李 不 好 意 思地 在 自 己 的 名 片 上 簽 了 字 .

 

第三 天 , 經 過 一 整 天 的 討 價 還 價 ,合 同 擬 定 , 修 改 ,再 修 改 , 偉 凡 接  到 了 一 個 五 萬 美 元 的

軟件 服 務 合 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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