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西洋景呢,就是老話說的拉洋片的。
這東西現在見不著了,家裏有老輩人的,問問興許還能知道。舊時候老北京天橋,有位焦金池焦老先生,外號大金牙,靠這個手藝揚了名,行話叫響了萬兒,聽過郭德綱段子《九藝鬧公堂》的朋友,可能知道裏麵有段唱,就是學的焦老先生。
現在有朋友要問了,這不是寫海軍史上小故事的帖子麽?怎麽串線串到天橋雜耍園子去了?
您別聽這拉洋片起個名兒叫西洋景,其實有點研究的朋友都知道,裏麵說的基本都是中國的故事,什麽三國兩晉東西漢,西遊聊齋水滸傳,跟西洋扯不上多大關係,今天咱們要聊的故事,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西洋景。
要是咱們用感性氣質和想象力這兩條當指標,來排個座次的話,法國人大概能穩坐頭把金交椅,這個民族盛產文學家、畫家、音樂家……這麽說吧,法國人的藝術家比例,大概比梵蒂岡的神職人員差不了多少。
一個民族固然可以擁有感性氣質,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生藝術與文學的發展。不過呢,在某些領域就不見得行得通了,比如說造船。
19世紀80年代初,歐洲造艦競賽還沒露頭,因為那時候搗蛋鬼威廉二世還在幹他的皇太子,大事小事都得聽俾斯麥老先生的。不過這倒不是說大家就都消停了,至少法國人就趁著這個機會搗鼓了一批軍艦出來。
1893年春天,9800噸的“馬真塔”號戰列艦下水了,假如單看噸位的話,肯定有人要跳出來——我們國家的巡洋艦都比您這個大。
話是這麽說的,不過事得分怎麽看,要是純粹比噸位,那馬真塔號肯定不達標,不過要是比點別的呢?比如說大炮?
“馬真塔”號的炮有多大呢?兩門主炮是13.4英寸的,兩門副炮是10.8英寸的,換算成公製的話,一個是340.36毫米,一個是274.32毫米。
怎麽樣?這種口徑的大炮,就是擱二戰時期也能排得上了吧?
現在一定又有人不服氣了,別著急,咱們不比裝甲,也不比航速,比一下上層建築物怎麽樣?
前麵說的火炮參數,還是設計藍圖上的數據,而“馬真塔”號在建造的時候,不知道是哪位妙人,采用了拍大腿決策法,靈機一動地將兩門副炮也換成了13.4英寸口徑。
這樣一來,彈藥倉就要加大了,要不然哪來那麽多地方放大號的炮彈啊?
妙人的決策還沒完呢,這位老兄大概是受了英國人的影響,覺得光有大炮還不行,軍艦的機動能力也很重要,於是又把設計時速提高到了16節,於是鍋爐房也得擴建了。
第三步,法國老兄的藝術家氣質上來了,這船不能光有戰鬥力,美感也是不可忽視的啊,想要增進美學效果,就得從船體力線上下手了,怎麽辦呢?
於是“馬真塔”號又多出了一根桅杆,桅杆的旁邊又加上一座裝甲指揮塔。
第四步,估計這老兄是改順手了,連帶著給“馬真塔”號加上了一副魚雷網,一套探照燈,一組五種口徑、多達60門的速射炮。
法國老兄看著自己的作品,得意地回家喝波爾多葡萄酒去了,現在讓您猜猜,“馬真塔”號甲板上的建築物有多高?
答案是超過防護帶40英尺,相當於12米多一點。那麽這樣一艘船看上去像什麽呢?
一位英國評論家的嘴比較損:“我從沒見過這樣一條鯨魚,背上還背著一個街區。”相比之下,法國自己人的評論就寬容多了,隻是給“馬真塔”號起了個“哥特大教堂”的外號。
您現在可以想一想了,當“馬真塔”號想要急轉彎瞄準的時候,會鬧出什麽樂子來。事實上,當這艘船被拉下大西洋試航的時候,艦長發現它隻要一轉彎,“馬真塔”號就會傾斜,一旦傾斜角度超過五度,防護帶就會整個泡在水裏,一旦超過十五度,鍋爐房也要跟著泡湯。
不過,水兵們可高興壞了,因為他們再也不用像水滴一樣,睡那種掛在牆上的吊床了,這麽一座“漂浮教堂”,有的是地方做艙室,據說就連最低級的水手,也能分到今天火車硬臥那樣的鋪位。
這麽一艘晃晃悠悠的“大教堂”,跟醉鬼一樣晃悠在大西洋上,還能有比這更熱鬧的西洋景麽?看看那甲板上的“大教堂”,真要是打起來,德國人的老炮手連瞄都不用瞄了。
為了這個,“馬真塔”號的艦長沒少被那些外國同行們笑話。
這幫同行笑來笑去,就把法國艦長的文學家氣質給笑上來了,堂堂堂來了一套精彩的演講。
“一艘軍艦的一生隻能投入一次戰鬥,其餘三十年不再使用,上層建築物在戰鬥中令人生厭,而這都是為了讓我們更好的生活。”
想想自己的苦窯生涯,再看看法國人的貴賓級待遇,唉!一聲歎息,人走茶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