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行
(2009-05-02 07:03:51)
下一個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王維筆下的玉門關究竟在哪兒?眾說紛紜,光是我本人就去過兩處。不過無論是哪一個玉門關,再往西行,那就是廣闊無垠、天大地大的新疆了。
第一次去新疆是深夜搭乘上海到烏魯木齊的特快。第二天醒來,吃過早飯,和睡在對麵的人攀談起來。他是在新疆建設兵團工作了30年的上海人。古銅色的臉龐,厚實硬朗的身材,與我印象中的上海人相去甚遠。聽說我是第一次去新疆,頓時覺得有了很好的聽眾,滔滔不絕的和我講起關於新疆、關於兵團的故事。從王震帶兵入疆開始,一直到他最近的經曆,聽起來繪聲繪色,猶如親臨。車過哈密,他指著窗外,“這裏就是有名的百裏風區,我剛來新疆的時候在這兒植過樹,那時候條件艱苦啊,想喝口水都不容易。。。”大風吹翻火車的故事以前就有人和我講過,不過遇到防風護林人倒還是第一次,於是我對這個上海人越發的景仰了。一晃十年過去,當初覺得頗為動人的故事如今早已淡忘,記憶中隻殘留著那位上海中年男人追昔扶今,似乎已是寵辱皆忘,言語中有種“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般的豪傑之氣。
到了烏魯木齊,新疆分公司的大秦、小馬和林子,已經在那恭候多時了。 大秦和我剛畢業時曾住同一宿舍。後來他任公司新疆分公司經理,我則留守公司總部,專門協助各地方分公司,為攻克大型工程項目提供資金和商務上的支持。所以,我見到大秦,有種他鄉遇故人的親切;而他見到我,除此之外更有久旱逢甘露的喜悅。是夜,大盤雞,羊肉串,烤魚,拉條子,小白楊。。。一桌子新疆風味還沒上全,我已經急不可耐的開始狼吞虎咽了。
第二天我們去烏魯木齊著名的二道橋大巴紮。去之前,小馬特意提醒我:“不要動鋪子上的東西,價錢最好也別問,除非確實是要買。”新疆人脾氣暴,拿起來看了不買可能會要挨揍的,小心點就是了。到了大巴紮,嗬,人山人海的,商品貨物琳琅滿目。我最喜歡看的有兩樣:一個是各式各樣的刀,做工非常精美,用它來切東西實在是太可惜了;另一個不是商品,是維族女孩紮的小辮子,配上色彩斑斕的頭繩發卡,在空中飄飄擺擺,讓人賞心悅目。
我們的目的地是位於西南疆的澤普,一個在地圖上很難找到的地方。
“咱們還是坐火車去吧,”大秦建議,“萬一咱這破桑塔納壞在半道,盡是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太危險了。”
火車到了喀什,我們沒有停留,馬上又轉乘去往澤普的長途汽車。車上放著維語的錄像,周圍的人都看的哈哈大笑,隻有我和大秦無動於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讓人很不舒服的腥膻味兒。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多就擠坐在中間的過道上。坐在我旁邊過道上的是一對兒三十歲左右的維族夫妻,似乎是剛從遠地方回來,大包小卷的。女人靠著男人的肩膀,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不一會兒,女人就睡著了,男人正過身來,讓女人靠在自己的胸前,身體盡量向後仰著,大概是為了讓女人睡的更舒服些。此番情景讓我心生暖意,不禁對這位維族兄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開始還覺得很刺鼻的腥膻味道忽然就變淡了許多。溫馨無處不在,這世界上,隻要有生命的地方就會有愛情。
太陽落山之前,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澤普,一個戈壁荒灘裏的孤城。
澤普的項目其實是個誤會。若幹年以前,地質工作者在此發現了原油。於是國家投入巨資,又從四川某地調來一個局數千人來開發建設煉油和化工項目。之後才發現這裏的石油儲備少的可憐。可是項目已經上了,人也來了,怎麽辦?隻好從新疆的其他地方運送原油到這裏加工。最近幾年,因為西南疆經濟農業迅猛發展,使得原來誤投誤上的項目變成了歪打正著。或許剛一開始就是英明決策?誰知道呢。
吃過晚飯,大秦把項目組的老曹請到了賓館。老曹是這個單位“技改辦”主任,也是該項目評標委員會成員之一,他是‘我們的人’。老曹交代了幾個信息:第一是招標的流程,第二是標底價格,第三就是評標委員會的成員。在我看來,隻有最後一個信息是重要的有價值的。
老曹一離開,我就問大秦:“這六個評委你接觸過幾個?”
“除了老曹,別的都不認識。”
“那不行,明天還有一天時間,你把這幾塊表送出去。”
每次出來老總都讓我帶了幾塊名表,以備應急之用。
第二天上午,大秦出去送表,我一個人在賓館裏。中午的時候,大秦回來了,無精打采的樣子。
“怎麽樣?”我問。
“他們都不收。”大秦有些喪氣。
雖然我不希望聽到這個結果,但也是意料之中。
“知道人家為什麽不收嗎?”我問。
大秦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抽煙。
“人家和你不熟,甚至根本不認識你,誰敢收你的東西?!” 大秦這人對朋友很講義氣,可就是做項目的時候總是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不敢在前期大膽投入。我必須把事情和他說明白,因為新疆分公司的業績實在是很糟糕,總公司上上下下已經頗有微詞了。
“評標委員會的成員都是臨時組成的,以前我也不知道都有誰。”大秦在為自己辯解。
“這麽大的工程,評標委員會是昨天剛組成的嗎?我知道你以前把精力都放在小改造和備件市場這塊兒了,投入少,見效快。可我們這麽大個公司,幾千號人,能靠著你這點備件生存嗎?老板根本不在乎那點備件,他要的是項目。你看咱們上海分公司,還有南京分公司,項目一個接一個的拿,就算他們整天花天酒地,沒有人說一個‘不’字,你這裏呢,花一點點錢,老板都要皺眉頭。”
成王敗寇,市場經濟下沒有人會同情你可憐你的。到了地方,我們這些總公司項目組的就是欽差大臣,有權力有底氣對他們發號施令。
“我覺得有老曹在,我心裏就有底了。”大秦繼續說。
“老曹是很幫忙,可他隻是個普通的中層幹部,最多隻占六分之一的分量。就好象買件衣服,本來是值一百塊錢,你非要花二十塊錢把它買下來,結果呢?連這20塊錢也得打水漂。看著現在這形勢,明天咱們隻有拚價格這條路了。”
大秦以前在備件市場慣用的是小米加步槍的鐵道遊擊隊式的投機取巧的打法,現在是大項目,需要的是通盤全局考慮,他顯然缺乏經驗和心理準備。拚價格是我最不喜歡的,但有的時候是不得已而為之。
第二天,技術交流。第三天,商務報價。三輪報價之後,淘汰了其餘幾家,隻剩下包括我們在內的最後兩家。最後,我們還是被淘汰出局。
老曹很是無奈:“不管你們的價格是多少,那家總是比你們低一點點。”
這就是所謂的暗箱操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家的工作做在我們前頭,失敗是必須坦然接受的結局。這樣的失敗我經曆過很多,揮揮手友好的說聲再見,給人留個好印象,總結教訓下次再來吧。好在中標的這個公司是個幹一個工程砸一個工程的主兒,我相信澤普以後的工程一定還會是我們的。
離開澤普,我們又回到喀什,正趕上周末,有一天空閑來瀏覽一下這座中國最西部的城市。有一種說法是:“不到喀什就不算是到新疆。”忘掉失意的投標,好好利用這一點點寶貴時間去欣賞西域風情吧。
第一個景點是位於市中心的艾提尕大清真寺。大清真寺位於廣場的一端,遠遠的望去,雖然算不上雄偉壯觀,但典型的伊斯蘭建築風格也顯得格外醒目。門前有一塊漢語的牌子,我猜是專門給前來旅遊的人看的,上麵列有入寺之前的注意事項,比如不許衣冠不整,男女不許牽手攬腰等。剛一進清真寺的大門,對比外麵的嘈雜和車水馬龍,寺裏的靜謐讓人感覺似乎是突然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忘我的投入到宗教信仰中去,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這是我這個無神論者所無法理解的。不管怎樣,真主無處不在,讓我拋開世俗雜念,偷得片刻清涼吧。
接下來的去處是喀什東門大巴紮,這裏是喀什市的象征。有一種說法:“除了太陽和月亮,在大巴紮裏什麽都能買到。”還有人說,喀什人喜歡逛巴紮,就象喜歡吃羊肉串一樣,一個星期不逛巴紮都渾身難受。正好這一天是周末,那人多的,很多時候我都要側著身子走路。和烏魯木齊二道橋大巴紮截然不同,這裏是令人驚訝的友好氣氛,好象他們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交朋友。那些杏肉,葡萄幹之類的,可以隨便品嚐,甚至當你不想買要走的時候,老板還要抓一把讓你帶上。這裏的商品,大部分是當地人自製和自產的,象什麽小工藝品啦,餐具啦,還有一些來自周邊的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國,看上去都很新鮮特別。和外麵的世界比起來,大巴紮就是一個歡樂的海洋,怪不得喀什人離不開她呢。
大秦因為還要去庫車辦事,他坐傍晚的火車走了。我要乘晚上九點的飛機飛烏魯木齊,再轉機到北京。
傍晚,我到賓館的總台辦理退房手續。服務員問我:“你是坐飛機去烏魯木齊嗎?”
我說是。
她說那你等會兒再辦退房吧,因為烏魯木齊飛喀什的是白天從其他地方回來的支線飛機,幾乎每天都晚點。她建議我問好了時間再退房也不遲。
我打電話給機場,果然,飛機至少要晚到半夜12點之後,而且還不確定,讓我最好每隔一個小時打一次電話。
到了12點,我再打電話,這下確定了,下半夜3點起飛。
上了飛機,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太太。她告訴我她來自英國,今年67歲,是研究植物的。她這次要找的那種植物全世界隻有新疆有。飛機淩晨4點才起飛,我已經很困了,可她的眼睛還像貓一樣有神。
我問她:“你是第一次來新疆嗎?”
她說是。
我問她感覺怎麽樣?
她說很好,尤其是這裏的人,非常友好,給她很深的印象。
也許是因為那個特快車上的中年上海人,也許是那對長途車上偎依著的維族夫妻,也許是喀什大巴紮裏的生意人,也許是賓館裏總台的服務員,也許是他們所有的組合吧。我對新疆的感覺也和這個金發碧眼的英國老太太一樣親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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