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香港文匯報
西湖邊的國賓館。已經深夜了。
在休息室裏,有個演員正在唱一出京戲《朱耷賣畫》,當唱到朱耷被激當場獻藝時,隻見這位老生演員拿起畫筆,邊唱邊在畫紙上迅速揮動了起來,一隻昂首挺立於峭石上的雄雞活靈活現地在畫紙上出現了。這時在下邊聽戲的一個高大身軀,興味極濃地從沙發裏站起來,輕輕地走到這位演員身後觀看了起來,待段子唱完,一幅漂亮的畫也成了。演員回頭去一看,是毛主席站在身後!
一唱雄雞天下白
毛主席連連頷首道:「畫得好,畫得好,用筆很準。 」演員換上小筆,在畫上題字:「敬獻毛主席」五個大字。毛主席高興地說:「謝謝,謝謝,你可以寫上一句『一唱雄雞天下白』嘛!」
演員立即在英武的公雞旁題了這句詩,毛主席馬上鼓起了掌。這幅畫,毛主席高興地帶回了北京。
這件事發生在毛主席七十歲壽辰的那一天,這位京劇演員,就是我國素有「美髯公」之稱的京劇名家宋寶羅。
宋寶羅1916年出生在一個梨園世家。6歲開始學戲,7歲登台。1924年,馮玉祥把宣統皇帝趕出皇宮,宋寶羅也奉命粉墨登場,唱《擊鼓罵曹》,時年才8歲。演完後,馮玉祥高興地把宋寶羅叫到他身邊問長問短,還給了他一把花生和糖果,馮的夫人李德全(解放後的衛生部長)還賞給他兩元大洋。
即興刻「悲鴻」顯靈氣
他唱到15歲時,可能因為發育關係,變了嗓子,不能再唱,於是他開始向一批也是戲迷的大畫家齊白石、徐悲鴻、李苦禪、張大千、陳半丁等學起了國畫。
1934年的一個春日,在一個水榭裏,幾位畫家突然雅興大發,要合作一幅丹青。徐悲鴻勾描幾筆,數隻麻雀便靈動紙上。可題款完了,突然發現自己沒帶印章,覺得掃興。
宋寶羅一看,水榭裏有石頭,也有刻刀。於是他靈機一動,跑到角落裏現場給刻了一方「悲鴻」出來。徐悲鴻一見大喜,對他說:「小宋,刻得很好!以後你治印有前途!」後來徐悲鴻很多畫上,用的就是這方朱砂。
宋寶羅有了這個鼓勵,一發不可收。不能唱戲,就掛牌治印。名氣越來越大,刻過的圖章,畫界有張大千、徐悲鴻,名流如於右任、孔祥熙,梨園行有四大名旦、周信芳……如今宋寶羅書房的大櫥裏,刻過的和搜集的印章就有一千多枚……
粉墨人生集眾家之長
20歲那年,宋寶羅的好嗓子又恢複了,嗓音變得清脆、甜亮、高亢、激越,加上扮相俊美,念白清楚,令人聽得非常舒泰、恬適,入耳,他又虛心地看、學、叫、觀摩、琢磨有成就的演員的藝術,博采眾長,所以戲路子特別廣,會六七百出戲。
宋先生回憶說,1954年,在上海梅蘭芳先生的家裏,他請梅先生畫了一幅梅花,正巧上海市長陳毅元帥也在,宋寶羅請陳毅題字,陳毅高興地題了一首梅花詩。由此可見宋寶羅作為一名演員,以其高超的藝術功力,所受到的各方麵的重視!
風華正茂時 卻逢國難深
記者專程去采訪宋寶羅先生的那天,91歲高齡的宋老身穿一套湖藍色的絲綢中式套服,銀發美髯,恬淡自在。他把我們引到他那不大的書房裏,書房四周是書、畫和印章。他侃侃而談,精足氣旺。說到他唱京劇幾十年的風雲變幻,他連連感歎地說,當年我正能唱時,卻是國家、民族多災多難的時節,我在東北演出,碰上日偽拉壯丁。連夜逃走,差點丟了命。
舊社會,跑班唱戲必須得拜碼頭。地痞流氓橫行不說,當政的官員,這個「司令」,那個「軍長」,都是些禍害老百姓的。警察也敲詐勒索,你不給錢他能往你戲箱裏倒黑油,讓一箱子行頭全報廢。有時候「碼頭」多的難以想象,宋老回憶說,有一次到南京演出,三十六拜都拜了,演出前光戲票就送了五六百張,可還是把電燈公司給落下了。當晚他演的主角剛出來,電燈全滅了。一晚上沒電,隻能全退票,損失慘重。
「解放後再也不用擔心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了。從那時起,我真心擁護共產黨。」宋寶羅說。
半生多舛 當了多年「反革命」
宋寶羅的一生,可說是受盡了磨難。最令他倒黴的是「文革」期間,有人查到了1945年《中央日報》上一則蔣介石、宋慶齡和美國特使馬歇爾等人,在舞台上和一身戲裝的宋寶羅握手的照片。這還了得!於是宋寶羅成了反革命,他曾經花了高價置下的四大箱戲裝、道具,兩大箱手抄的演出本,還有多年珍藏的文物古玩、書畫作品、首飾衣服等,統統在那場浩劫中付之一炬,整整燒了一整天啊!
那時,他和家人的身心都遭到了重創,不是被毒打,就是罰做苦力,每天膽戰心驚,度日如年。到了1970年,毛主席來杭州視察,在一次晚會上他問起宋寶羅時,當時一個負責人說,他給蔣介石演過戲,問題嚴重。毛主席說:「給蔣介石演過戲算什麽問題?那時候是蔣的天下,蔣要他唱他敢不唱嗎?解放後,我多次叫他來為我唱戲,他不是也來了嘛!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名堂?真是亂彈琴!」後來葉劍英元帥來到杭州時,專門在一個晚會上高聲說:「宋寶羅是我們的好演員,好同誌!」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於是,含冤受屈了近十年的宋寶羅才算真正得到了平反!
恬靜生活 休養生息
在多年的舞台生涯中,宋寶羅常在自己編演的新戲中加入繪畫和書法,恰如其分地表現自己的特長,使演出大為增色。2002年,宋老赴美探親時,前往哥倫比亞大學講授京劇藝術,佛州中華文化活動中心和佛州華商總會長青社聯合授予他「終身藝術成就獎」;今年中央電視台相繼播出了他專程赴京錄製的《名段欣賞》。91歲的宋老即興演唱了《斬黃袍》、《轅門斬子》等片段,開創了這個欄目現場清唱之先河。美國華文報紙還將宋老譽為「國家級京劇書畫名家」。
采訪中,記者見宋寶羅年過九旬,思維清晰,談吐從容,身體健康,便請教他的養生之道。宋寶羅笑著說:「我和兒子一家住在一起,生活很規律,每天六點半起床,而後整個上午就是畫畫。中餐後午休,下午和朋友聊天會客。朋友請我出去吃飯我一般都婉拒。喜歡和家人一起用膳,家人吃什麽,我也吃什麽。晚上九點就入睡。」
宋老還說:「一個人心情要放得開,要心平氣和,幾十年的生活經曆告訴我,存錢沒用,我不想存什麽錢。我的畫從不賣錢,畫得好一點的擺起來,將來要留給孩子的也就是這些作紀念了。」宋老還笑言,在日常生活中,「我不抽煙、不飲酒、不厭食、不挑食、不信補品,也不拜鬼神不迷信。」
老藝術家痛感國粹振興難
振興京劇,國家已花了不少力氣,但是前景並不容易看好。宋寶羅快人快語地說:「京劇和曲藝、雜技、京韻大鼓之類不同,京韻大鼓有一把弦子就行,連唱帶打鼓,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京劇是綜合性藝術,除了要有好的劇本、好的導演之外,還要有主演,要有二路、三路演員配演,唱念做打缺一不可;還要有音樂伴奏、舞美配合。而演員學戲、沒有十年八年苦功,沒有十年八年舞台實踐,根本就出不來。如今哪能有此條件?人心浮躁,年輕人耐得住苦、貧的、不受外界誘惑的太少了。」
宋寶羅還十分動情地說,現在老百姓看戲也看不起,一張票要幾百元,有的上千元,怎麽吃得消?沒有人買票,而演一場戲場租就要好幾萬,劇團越演越虧,就幹脆不演了,這京劇藝術豈不要萎縮?
宋寶羅動情地說,京劇作為民族藝術的國寶,不能斷送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裏,京劇的振興,要全社會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