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深沉 清新俏麗——談李維康的演唱藝術
鄭亦秋 《中國戲劇 》1979年07期
京劇是唱、念、做、打的綜合藝術,優美動聽的唱則是表現主題、塑造人物、描寫環境不可缺少的重要藝術手段。青年演員李維康正是在演唱藝術上達到了較高的造詣,贏得了觀眾的好評。
在排演《蝶戀花》的過程中,楊秋玲同誌曾帶著一種由衷愛護、十分讚賞的心情說:“維康可會唱啦!”我的確也感到她會唱,唱得好。
李維康唱得好,好在她能用唱來塑造人物,表達感情。
唱聲並唱情才能聲情並茂,有聲無情必定枯燥無味,聲情並茂才會感染觀眾,給人以藝術享受。李維康在現代戲《蝶戀花》和傳統劇目《秦香蓮》、《霸王別姬》中的演唱,既做到了聲調清朗,又達到了情感深厚,聲和情自然地結合在一起,韻味無窮,使人們在聽完演唱以後,似覺餘音在耳,久久難忘。《蝶戀花》中《古道別》一場的兩段唱,已經為大家所熟悉。“風颯颯雨瀟瀟青山蒼翠,迎天曉抗秋寒風雨難摧!”在全副武裝的敵兵押解下,楊開慧走上了山色溟蒙的長沙嶽陽古道,她和鄉親們生死與共,難舍難分。這段〔四平調〕,李維康唱得意境深遠,格調清新。若有若無的拖腔與伴唱和聲和諧統一,深沉的音調與群眾淚眼相送的悲痛情緒水乳交融,如同一幅濃淡得宜的山水畫,層次分明,躍然紙上。在“我將我身獻我黨”的唱段裏,她準確地把握住人物的內心活動,運用嫻熟的演唱技巧,把這個長達三十多句的唱段唱得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綿綿古道連天上,不及鄉親情意長。洞庭湖水深千丈,化作淚雨灑瀟湘”四句,類似朗誦輕吟的唱腔,表達出楊開慧和鄉親們心心相印,依依惜別的深情。每唱到這裏,李維康總是眼裏喻著淚水,字字扣人心魄。唱到“年年眼見鄉親苦,肉補衣裳天補房”時,她把節奏放慢,微帶悲音,一字一頓地進發出對鄉親們苦難生活的強烈控訴;唱到對先烈們威武不屈鬥爭的回顧時,她的聲音由悲轉恨,繼而昂首挺胸,在快節奏中唱出了“鄉親定有出頭日,嚴冬過後是春光”幾句〔垛板〕,氣勢磅礴,挺拔入雲。結尾處甩了一個難度很大的拖腔,猶如長河東去,一瀉千裏,唱出了烈士對革命勝利的堅定信念。
在《秦香蓮》中《闖宮》一場,李維康在原有傳統的基礎上,給秦香蓮新增加了一個〔二黃慢板〕轉〔原板〕的唱段:她麵對已經榮華富貴的陳世美,回憶訴說三年前夫妻珍重告別以及公婆慘死的悲苦經曆,希圖打動丈夫回心轉意。這一段唱,李維康唱得如泣如訴,一字一淚,把秦香蓮這個飽受淩辱的屏弱女子孤苦憤怨的心境,刻劃得細致入微,真切動人。在“香蓮狀告陳世美”一段裏,李維康傾注了對秦香蓮的無限同情,慷慨悲歌,句句千斤。尤其是垛字句,噴口吐字很有份量,痛快淋漓地揭露了陳世美的醜惡靈魂,同時也加深了觀眾對秦香蓮的同清和欽敬。
李維康的演唱能取得這樣的藝術效果,是和她認真分析和努力把握人物分不開的。在排演《秦香蓮》之前,她反複研究了這個多少年來長期流傳在民間、出現於舞台的傳奇故事,李維康緊緊把握住劇中秦香蓮感情起伏的層次;細致地分析了她從哀求到控訴,從悲痛到激憤的變化過程,因而在演唱中做到了脈絡清晰,跌宕鮮明,把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準確生動。在《蝶戀花》中,李維康能夠成功地再現楊開慧烈士的形象,同樣是努力把握人物的結果。創作之初,她曾和一些同誌在長沙板倉深入生活,當地的老人們含著熱淚講述往事:在風雨蕭瑟的秋晨,在婉蜒的山坡上,他們目送著逐漸遠去的親人,呼喊“霞姑”的悲聲,在山間久久回蕩……。烈士家鄉的群眾把楊開慧熱忱敦厚的為人,高尚樸質的品德,比喻為“茶山白茶花”那樣純潔高雅。生活的教育使李維康激動不已,深銘心底,對烈士景仰和熱愛的感情便自然地熔鑄在她的唱腔中了。
李維康唱得好,還好在她用嗓行腔大小高低不擋,各種調式、板頭的唱腔,都能唱得深刻細膩,繪聲繪色。
過去戲班裏有一句老話:男怕西皮,女怕二黃。這就是說,在演員的歌唱方麵,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感到吃力而難於應付的曲調的。我聽到不少同誌說:李維康身體挺單薄,但無論唱什麽卻都象一點也不吃力。的確是這樣,各種調式、板式和轍口的唱段,無論大小,她都能演唱得揮灑自如,遊刃有餘。李維康能掌握這樣純熟的演唱技巧,是和她孜孜不倦努力學習前輩藝術家的成果分不開的。她認識到,作為一個青年演員,繼承前輩的優秀成果,是使得自己能夠進行藝術創造必不可少的基礎。她學習王瑤卿先生在演唱方麵咬字準、行腔正、規矩嚴的特點,又學習梅、尚、程、苟、張等派的長處,從而逐漸提高了自己的藝術造詣。同時她還廣泛地向大鼓、評彈、越劇、豫劇等兄弟劇種的藝術成就學習,用以豐富自己的演唱。如《蝶戀花》中“綿綿古道連天上”一句清板,就是把評彈的唱法揉進了京劇的唱腔之中,收到了較好的藝術效果。
李維康唱得好,還好在她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
從李維康最近在幾個劇口中所創造的演唱藝術來看,她理解力強,勤於思考,善於吸收,融會貫通,加之夭賦的條件優越,嗓音圓潤透亮,音色悅耳動聽,在不斷的藝術實踐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在傳統劇目《霸王別姬》中,她既把握了梅派聲腔藝術雍容大方、端莊圓潤的特點,又從刻劃人物著眼,用剛柔並濟的唱法,把虞姬的唱段唱得大方流暢而又淒楚動聽。在《秦香蓮》中,她掌握了張派聲腔藝術華麗俏美、委婉細膩的特點,對張君秋先生的每個唱腔,都認真揣摩領會,但又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適當加以豐富發展,使之具有自己的特色。在《闖宮》一場的〔二黃慢板〕“三年前你為趕考奔京城”的唱段,李維康又吸收了程派的某些特點,如在“殘燭臨風”處甩了一個低回沉鬱的程腔,從而增加了整個唱段悲哀淒楚的色調。《蝶戀花》一劇的演唱,她更是英姿颯爽、光彩煥發,突出地展示了委婉深沉、清新俏麗的藝術風格。劇中《向朝陽》一場裏“將碧血化雲霞飛向朝陽”的 〔反二黃〕大段成套唱腔,李維康唱得奔放而又深沉,縱橫而又精嚴。“夜深深風陣陣湘水流淌,秋月冷如霜,寒光透鐵窗,映照著岸英熟睡的麵龐。好孩子從小飽嚐人間苦難,快衝出黑牢房,去到爹爹戰鬥的地方”這四句,李維康唱得字正腔圓,在舒展沉靜中有剛勁之音,對行將訣別的岸英無限愛憐,滿懷希望。後半段“見天邊衡陽雁去一行行”幾句快節奏的唱,吸收了老生蒼健遒勁的唱法,從容順暢,字字珠現。結尾“為真理而鬥爭我死也歡暢……”兩句,聲調鏗鏘高亢,造型傲然挺立,給人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談起李維康在演唱藝術上取得的成就,她總是歸功於黨的教育和培養,感激老師們為她付出的心血和作曲、伴奏同誌們的幫助。她不滿足已有的成績,廣大觀眾也正懷著欣喜的心情期待著,希望她百尺竿頭再精進,為社會主義的文藝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
第一屆“梅花獎”獲得者李維康——一位勇於革新的京劇演員
溪柳 《戲曲藝術》1984年03期
李維康,人們譽她為“京劇旦角中的一塊美玉”。美玉晶瑩耀明星,多麽形象別致的評價啊!
大凡聽過李維康唱的人,都會感受到其聲令人神往,其情感人肺腑,其腔叫人擊節,其味使人陶醉。因此有許多人隻把她看作是當今京劇舞台上難得的優秀歌唱演員。
其實不然。且不用說十多年來,她已引人注目地在舞台上展現了鐵梅、吳清華、小英、秦香蓮、陳妙常、蘇三、虞姬等豐姿多彩的藝術形象,僅就這些年她所塑造的楊開慧、李清照、風妹子三個嶄新的藝術形象而言:三個人物,時代不同,性格迥異。李維康能把她們各自的性格特征、麗質英姿符合身分地體現出來,如果光憑出色的聲腔,沒有上乘的表演功力,就決不能演得那樣成功,那樣光彩照人。唱腔深沉,表演內向,動作簡練,是她的藝術特點。
當然,李維康最突出的成就還是在繼承王、梅、程、張四大家聲腔藝術的基礎上,創造了一許多京劇新腔。
她由王(瑤卿)派戲開蒙,學生時代主學梅派戲。畢業時,十年動亂開始,“文化大革命”的汙水險些把她淹沒,但她那顆要向黨,’心窩子”和向人民獻藝術的赤誠之心並沒有泯滅。她雖然被扣上“黑尖子”、“黑苗子”的帽子,“靠邊站”了,她還是堅持學習,偷著聽一些前輩藝術家的唱片。最使她入迷的是程硯秋、張君秋的演唱錄音。這樣,就補上了學程、學張一課。到中國京劇院工作不久,正遇上張君秋在為《紅色娘子軍》編腔。張老師把其中吳清華的一些唱段優先叫她試唱。如此,李維康又得到了張老師的具體指導,懂得了京劇聲腔藝術中的許多奧秘。
她一直把王派視為正宗,當作創新的根基。她喜歡梅腔的典雅大方,程腔的委婉深沉,張腔的華美注情,更崇敬程硯秋依人物設腔的做法,欽佩張君秋隨時代變新聲的精神。可以說,李維康在聲腔藝術上所走的道路是宗王、師梅、崇程、尊張,而後有所創新。所以,有人用“熔梅、程、張的聲腔藝術於一爐”的話來形容李維康的聲腔藝術。她還善於廣泛借鑒姐妹劇種和曲藝歌曲中的唱法。劉長瑜這樣說過:李維康的才華還在於“她對於各種手法的學習和借鑒,都不是機械地拚湊,而是根據人物的需要,作有機地化合,並統一於自己獨立、完整的風格之中”。妙還妙在:在《蝶戀花》的許多唱腔中,除《瀏陽河》這支湖南民歌的旋律比較明顯外,所化入的越劇,,豫劇、曲藝等聲腔藝術中的優點,如果不經琢磨,就很難分辨出來;《恩仇戀》的唱腔吸取了《紅燈記》、《杜鵑山》中某些旋律,一下子也覺察不出;《李清照》中類似的例子就更多,有的在一句唱詞中就蹂進了梅、程、張三腔特點,卻絲毫不露痕跡。這些唱段聽來都感到十分和諧協調。這就是李維康的高明所在,致使她的唱腔富於韻味,富於情致,具有魅力。幾年前,著名戲曲導演鄭亦秋著文說:李維康的演唱藝術已初步形成“委婉深沉,清新俏麗”的獨特風格,此見中肯。而今,經過李維康的銳意奮進,求索創新,這個特點也越來越鮮明。要說還有沒有別的什麽特點,那就是:華而不失其意實,奇而不失其情真,新而不失其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