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朋友
(2005-04-25 03:35:23)
下一個
也許有一天,你會在什麽地方遇到他,或許是倫敦,阿姆斯特丹,羅馬……更多是台北,但多半不會是巴黎了。因為他是一個被巴黎傷透了心的巴黎人,在闊別五年與家鄉重逢時,卻不得不再次匆匆離去。毫無疑問,他是個絕對的巴黎人。標準的略微打著卷兒又向上挑著的法語,大大的鼻子,貼著頭皮卷得比舌頭更厲害的金發,皮膚已經不那麽白皙了。也許是因為到處流浪,但卻很符合巴黎富人的標準——因渡假而被陽光親吻成了古銅色。每天背著一個碩大無比的背包,裏麵塞滿了他做街頭表演時的道具。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在蓬皮杜中心的廣場上給遊客畫頭像,我又常去那裏看書,所以我和他,以及其他街頭畫家便成了朋友。多數情況下,他都很快樂,到處叫嚷著:“我是中國人,我不是法國人!你才是老外!”“阿媚!”“共和!”“王菲!”我沒有問過他的法文名字,隻知道他中文叫鍾。他是英語專業碩士,在台北五年了,曾經有過一個中國妻子和一個4歲的美麗的小女兒。可現在離了婚。隻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和對女兒無比的思念。但他熱愛台北,仿佛那才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在台北時報做記者,有空的時候在學校教小孩子英文。假期,便帶著他的行頭滿世界遊蕩,靠演街頭即興幽默小品生活。他的節目都很短,有一些固定保留的,比如,他會突然放起宗教音樂,然後拿起一個十字架,飛快地跑到一群遊客的前麵低頭領路;他會親熱的在一對兒情侶之間張開雙臂抱著他們,然後把男的一腳蹬開;巴黎的鴿子是不怕人的,於是也成了他的道具,
他會拿著一個遙控器,跟在鴿子後麵扭扭的走著,仿佛它是自己的一個玩具;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向各位觀眾介紹巴黎:在一把撐開的黑傘頂部的尖兒上倒扣一瓶水,讓水順著傘邊流下,如下雨一般,他戰戰兢兢的蜷縮在傘下,可憐兮兮的四處張望著,然後告訴大家——歡迎您來巴黎! 每次我去蓬皮杜看書,總要先在外麵的廣場上給他捧捧場,替他看看行頭,他對我們很信任,放心的把他裝錢的口袋扔在我這裏。我看了他不知多少場演出,他卻沒有收過我一分錢。用他的話說:我們,是朋友!然而他在那裏的表演,是不會長久的,因為大家很喜歡,往往在他演出時,廣場上坐滿了人,可這種情形卻是巴黎警察不喜歡看到的。於是,在某些時候,演出不得不中斷,他便會拿著一瓶兒酒和我們聊天,咒罵著他的家鄉,“羅馬可以,倫敦可以,台北可以,為什麽這裏不可以!這些條子!……”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他也許已經走了,因為我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他說他想念台北,他說他憎恨法國,憎恨巴黎。我想他大概是真的走了。
2003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