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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農耕雜憶-利比亞(3)

(2015-11-12 06:03:57) 下一個

事後我檢討利比亞農耕隊又一開始的轟轟烈烈,到後來的遭受冷淡待遇,以致不能不撤退,其原因有好幾樁:第一,我們所選擇的中心工作項目不當,未能針對當地環境及他們的需要。我國派駐海外的農耕隊,始自民國五十年。在最初的十多年中,所以各農耕隊,無不以協助當地農民種植水稻為主要工作項目,疏於注意當地自然環境頁當地人民的生活習慣和對農業的認識。更不要說水稻生產的經濟效益和發展前途了。

即以利比亞而言,利比亞是一個沙漠國家,全境為沙漠所覆蓋,水資源極為珍貴。我們能在沙漠中成功的種植水稻,固然很為當地人及世人所讚佩。但是稻作是需水的作物,在沙漠中種稻,所消耗的水量為一般稻田的十倍以上,對水資源十分珍貴的利國而言,這是不能普遍接受的。另一方麵,種植水稻的過程很複雜,工作辛勞,所需勞力也多。非洲人很難接受這種嬌貴的作物。在他們對海棗和橄欖這些無需費神照顧的農作物尚且棄而不顧之時,要他們接受水稻,無異登天。另外,稻作是已國際化的經濟作物,世界市場上稻米價格很低,縱使我們能夠讓利國農民樂於種植水稻,以利國可耕之少、水資源之稀少,充其量能生產多少米穀,所生產的米穀的成本又是多少,能不能在自由市場競爭?其經濟效益的低,毋需我在此多言。

後來我們放棄稻作,改而試種其他作物。在我們的手下固然有許多能種植,但其經濟效益仍然難以比擬。其中比較有希望者是在有充足水源之處種植飼料作物,配合畜牧事業,或許尚可為利國勉強發展一點農業來。但在當時利國油源充裕,人民生活獲得改善,安於逸而不欲勞之情況下,有多少人願在烈日下辛勤耕作,實在值得懷疑。

第二,當時我們所展開的是宮廷外交,首任大使手段靈活,工作積極進取,和當時利國國王王後的關係,十分良好。農耕隊在國王的支持下,順利在利國展開工作,在利國中部撒哈拉大沙漠中種植水稻。利國農業部中並不是完全沒有能夠洞察實情的農業人士。但是凜於國王的權威,都不欲逆鱗持反對意見。加上後來我們因水稻種植成功,在利京舉行盛大酒會,大肆慶祝。事後又向我國國內及歐美各國傳播,聲震遐邇這件事大大引起利農部這群反對人士的反感。他們的話,間接傳到我們耳中,他們說我們來到利國,並不是真心誠意要給他們幫忙,隻不過利用利國來做我們的國際宣傳而已。這些話在三年後我到了利國仍能聽到,可見當時他們反對的心意是如何強烈了。

在我國大使換人後,後任大使和宮廷的關係,不及前任的密切。利農部乃逐漸對我們疏遠,態度轉趨冷淡。首先,要我們自白拉克退出,移師桃烏茄,放棄水稻,改而試種其他作物。後來又利用我們隊上人員返國休假及人員更替的機會,逐步迫使我們減少人員。我當初接受任命後遲遲不能啟程來利,事後我打聽到,就是受到利農部的阻擾,遲遲不同意我的任命。幾經大使館交涉,才勉強同意,以致我延遲三月,才能啟程。當時利農部就期望農耕隊在無人主持之情況下,把留守的二位技師於任期屆滿後回國,無聲無氣的結束了這農耕隊。哪知大使館仍堅持要我到任,使農耕隊的壽命又勉強延長了兩年半。使我在這冷淡的氣氛中度過兩年半無奈而辛苦的日子。

在我看來,我國對利比亞這個國家,當時大可不必派遣農耕隊。利比亞那時尚在獨立後的初期,政府百廢待舉,加以不久又在沙漠中發現地下豐富的石油礦藏。石油出口使政府收入驟增,國家建設所需人才極為缺乏。觀乎我們當時應聘來利工作的大批工程師、醫師、護士、以及港務、交通、氣象、水利等等技術人員,所受到的歡迎,迄今時逾二十年仍然不衰之情況,可知隻要針對他們的需要,就可在當地大展身手,無形中增加兩國人民的友誼與合作。比我們自己花錢派遣還不能針對他們需要的農耕隊,要有效得多。

其實,我國政府派遣農耕隊到各國,也並不是完全盲目的。都在遣派之前,先由國內農業專家組成考察團,前往實地考察。然後再根據考察報告派遣農耕隊。可惜的是,初期對考察團的人選,已先入為主地由稻作專家為主體,在技術層麵考慮當地自然環境可否種植水稻,水利如何開發等來看問題,未能顧及當地社會環境和種植水稻地經濟效益,及評估當地社會對種植此作物能否配合接受等,當不至於使考察報告隻偏重於稻作及技術層麵地偏頗結論,而造成日後難收實效的結局。

我們在利比亞的生活,和在其他地方有很大的區別。我們的住處離米蘇拉達市二十五公裏的距離。米市是利國一個中型城市,人口大約有十多萬。地當利國連接東西兩個首都公路之上,又是通往利國費桑省所必經,故交通設施完備,水電等基本建設亦不缺乏。而我們所住之處則不過是這公路上的一個小村落,一切生活基本建設俱無。因此我們過的是無水無電的生活,對來自台灣過慣水電不缺的我們,感到極大的不便。

由於無電,我們以煤油燈來照明,夜晚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抱著以電池供應電力的短波無線收音機聽遠方電台播放的新聞和音樂來度過漫漫長夜。好在我們還有一台還相當好用的冰箱,可以保存我們由遠處采購而來的肉類食物,否則日子更為難過了。說起這種冰箱,一般人很少看過用過,它是以燃燒煤油作物能源來保持冷度,其結構非常特別。冰箱的底部,有一具扁平形狀煤油燃爐,爐火不大但終年不停,每一個月添加一次燃料。這冰箱功效還不差,隻因要燃燒煤油,難免廚房內有少許煤煙和煤油的氣味,這一點點缺點,我們不與計較,有了它的服務,我們已很滿意了。煮飯煮菜,我們用桶裝瓦斯,這一點比我們在光複初期用煤球煮飯,要進步得多。

用水最不方便了。在我們宿舍前方,公路的另一側,有一條用磚砌的水路,裏麵流水周年不斷。此水來自一處自流井,水質尚佳,但帶有鹽分,鹹鹹的,又因他通過村落,常有小孩在內洗浴及牛羊飲用,怕已汙染,故隻能用來洗滌衣物及洗澡和衝馬桶。取水處在一百公尺外,又要越過公路。故每日提著水桶取水,就成為我們日常功課。至於煮飯及飲用水,則來自米市。每次我們去米市訪友或取郵件,都要帶幾個五加侖的塑膠水桶,在米市那些台灣朋友家中裝滿自來水運回應用。初期我們無車,最不方便。後來有了汽車,就不太愁了。但每隔一二日就要開車去取水,每次往返五十公裏,算起來這些飲水的成本也不低。兩年下來,感到水的珍貴,用水十分珍惜,常把洗過衣服的水聚集起來作衝馬桶之用,養成了愛惜物力的良好習慣。

食物的采購,也是一個問題。米市有個市場,但其中的東西,多不合我們之用。例如肉類,大多為駱駝肉,有時也有羊肉。我們仍喜食的豬肉雞肉,要到二百八十公裏外的利國首都的裏波黎市,才能在那裏由意大利人所開的肉店裏買到,因為回教是忌食豬肉的。因此,我們至少每個月要跑一次的裏波黎。一方麵向利農部及大使館接洽公務,一方麵采購食物及日用品。往返五百多公裏,常摸黑出發,摸黑回家,相當辛苦。有趣的是,自從我們不再種植水稻之後,我們已無自己種的蓬萊米可吃。在的裏波黎超級市場有米可買,但都是我國大陸運銷的‘中國大米’。我們台灣搞農業的反而吃起大陸米來,在當時確一件令人感不好意思的事。

米蘇拉達市有一個規模相當完備的公立地區醫院。這所醫院,除了少數幾個意大利籍修女之外,所有醫師護士連同院長和愛克斯光技師,全部來自台北的台大醫院。這些醫務人員,連同他們的家屬,在米市形成一個小型的台灣社區,裏麵並有一個小小學校,由醫師的太太們擔任教師,教小孩子讀中國書。這學校已報經我國教育部立案,所用課本也來自台灣。

這些來自台灣的醫師和護士,給我們許多方便和友誼,使我們這兩三個孤立一隅的台灣客,得到很大的慰藉。不說有病時可以得到很好的醫療照顧,平時我們也相互往返,彼此都可稍紓孤寂的心身。米市雖說是個城市,但在阿拉伯人主宰下,生活也極無聊。醫師護士們每到周五(回教以周五為休息日)或假日,都一家家駕車來到我們宿舍,喝杯茶,聊聊天。我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招待,隻好到農場采寫蔬菜給他們。其中有幾位喜歡打獵,備有獵槍。農場附近水源地區,水路縱橫,散布在一個相當遼闊的區域。沙漠中許多鳥類常來此飲水及覓食。這些鳥類就成為醫師們狩獵時的目標了。

有一種羽毛為黑色的鳥,體型中等,每隻重量約有三四兩。數量很多,成群而來,落在有水處覓食。這種鳥為醫師們所最喜獵。常常半天下來,豐收時可打到十多隻。因為我們也多半伴同他們前往狩獵,歸來時就多半在我們宿舍處理這些獵獲物。我們隻用最簡單的辦法,先剝去外層帶羽毛的外皮,再除去內髒,就用火烤著吃。有了幾打啤酒,再加上兩盤新鮮蔬菜,大夥兒也就吃得酒足飯飽,盡興而別。

談到狩獵,我們的大使先生也極有興趣。他常不遠千裏,於假日駕車由的裏波黎來到米市,和幾位醫師及我們一同到桃烏茄去打鳥。他聽說撒哈拉沙漠中有羚羊可獵,有一次他邀幾位醫師及我們同到沙特市附近的沙漠去獵羚羊。沙特市在利比亞的沙特灣海濱,是利比亞石油產地之一。那年美國和利比亞空軍在沙特灣海麵上空遭遇,美國擊落利比亞兩架米格機,就是此處。晚飯後兩位當地向導引我們分乘兩輛英製四輪傳導的吉普車,向沙漠中奔去。是夜月色甚佳,車子在沙漠中奔馳,尋找羚羊。據向導說羚羊夜間成群憩息,車燈一照就會奔逃,是獵捕羚羊最好時間。哪知那晚我們二輛車在沙漠奔走了兩三個鍾頭,沒有發現半隻羚羊。到後來甚至迷了路,我們幾乎迷失在沙漠裏,幾經向導東望西望,最後看到了沙特市區上空的燈光,我們才在燈光的指引下返回沙特。

次日早餐後,大夥又繼續出發。白日裏光線好,進入沙漠後不久就發現羚羊在我們前麵成群奔跑。我們二輛車在後追趕,不到幾分鍾,羚羊就進入我們射程內。大使心花怒放,舉槍打去,果然有羚羊應聲倒地,大夥一陣歡呼。據說羚羊奔跑的速度很快,每小時可達六十公裏,但我們的汽車速度更快,在沙漠中可達八十到一百公裏。故羚羊終不敵人類的機械,而成為我們的獵獲物。我看羚羊奔跑時常成群地跑,如不成群改為分散而奔,則我們的目標便不那麽集中,擊中的機會便要少得多了。可憐它們習性如是,不知目標分散的道理,以致終於成了我們槍下的犧牲品,十分可歎。

一個上午兩部車子狩獵的成績,總計打了十多條羚羊。大使帶了兩條回去,兩條賞給了向導,其餘的便分給一同打獵的同伴。我們雖未動槍,隻做一名隨車行動的旁觀者,大使仍很慷慨地給我們一條羚羊,讓我們吃了好幾天的羚羊肉。事後據說當地政府把羚羊列為禁獵物,以保護其生存。當時有警察在暗中注意我們的行動,隻因大使身份不同,有外交豁免權,他們隻得忍下這口氣,不敢對我們怎麽樣。

駐在利國的醫護人員、工程人員分散各地,使我們在利國得到不少方便。我們曾利用較長的假期,和米市的醫生朋友,結伴駕車作深入沙漠作長途旅行。一次向東行,經利國東都班加西,再到埃及邊境,眺望埃及景色。來回五千多公裏。一次向西行,經的裏波黎,越過邊境,進入突尼西亞。一次向南行,到費桑省省會,到農耕隊初期在白拉克耕作過的舊地,作一番觀察。進入沙漠旅行,不是那麽簡單。車況要好,帶足汽油與用水以及食物,同時要結伴而行,不可單車獨行。每車又要帶一塊長木板及鐵鏟,因沙漠中道路有時會被風沙所覆蓋,必須有工具來開道,排除路上積砂,清出路來。行程上何處打尖,何處投宿,都要事先聯絡安排。好在各主要地點都有我們來自台灣的醫護朋友,不僅食宿無虞,而且每次都獲得他們的熱忱接待。他們和我們同樣處在孤寂的小地方,難得有同文同種的朋友來訪,以紓解心中的岑寂。

我在到利後不久,大約半年多之後,突然接到國內來電報說,要我到西非象牙海岸國去協助勘察種子繁殖的場地。電報中指定我先到羅馬,等候另一位農業專家,一同前往象國。於是我依照電報,先向利農部告假,辦好利國出入境簽證手續,即搭機來到羅馬。由於羅馬到象牙海岸首都阿必尚沒有直達班機,隻好先到巴黎,再由巴黎換機到阿必尚。

我國計劃在象牙海岸設置種子繁殖之主要目的,在生產水稻及一般作物種子,以供各農耕隊就地使用,以節省由國內長途運輸供應之煩。同時又將種子繁殖及加工技術傳授給當地農民。由於我曾到美國學習種子技術,並在台灣的種苗繁殖場工作多年,所以我才被遴選為勘察人員。本來我還很有希望成為設場後的主持人,但後來聽說國內考慮,若我一旦被派來象國,利對勢必另外再派人前來接手。我這次來利任職,已經受到利國的阻擾,如再派新人很可能遭到拒絕,而使農耕隊又成為無主狀態。由於這層顧慮,我來象國任職之議,終被打消。使我一時尚難脫離利國的苦境。

不過,我這次來象,收獲仍然不少。駐象農耕隊是我國當時在非洲各農耕隊中規模最大的。人數高達一百八十多人,工作據點遍布象國各地,達二十多處。工作重心仍以水稻示範為主,為配合水稻栽培,也做了不少中小型水利工程,以便利水稻灌溉。我們二人在象國,就根據象隊的建議,勘察了多處可供設立繁殖場的場地,因此也在象國各地跑了不少地方,對象國的風土人情,多少有一點了解。

象牙海岸在非洲西部撒哈拉大沙漠以南,地鄰大西洋,與賴比瑞亞、尼日及加納等國,同稱黃金海岸。是一片很富庶、資源很豐富的地方。國內地勢平坦,無高山巨川。過去原是法國的殖民地,法國人治理殖民地,以榨取物質回饋本國為宗旨,故沒有什麽太具規模的經濟建設。除像首都阿必尚等幾個大城市的建設還像樣之外,內地各城鎮仍極落後,一般人民的生活水準仍沒有脫離原始階段,極為困苦。

我們在象國各地勘察了好多天,最後認為阿必尚數十公裏的‘大埠’一地,較為理想,即以此為設場預定地,向國內建議。勘察結束後,即立刻象國。我則經由日內瓦轉機返利比亞,總計曆時十六天。此行除象國外,我們的足跡踏過羅馬、日內瓦、巴黎等大城市,也瀏覽了一下這些城市的風光,雖然驚鴻一瞥,但在當時也頗感不虛此一行。也給我在利國苦度歲月的難挨時光裏,一點小小的調劑,成為我兩年半在利生活中的一個插曲。

此行有一個小小故事,可博一粲。當我在象國內地某小鎮時,曾信步走訪當地市場,看到路旁許多黑人婦女擺設的農產品小攤位上,有生薑出售。雖然是瘦瘦幹幹的,很不起眼,但仍引起我的興趣。我把它全部買下,價格非常便宜。我又把鄰近攤位上的生薑也通通買了下來,引起了許多人的奇異目光,陪我走的象國人員也頗為不解。於是我在回程的行囊中,除去換洗衣物及日用品外,全是生薑。到的裏波黎入境通關時,海關人員也露出詫異的目光。

原來利國土地因鹽分及幹燥,無法栽培生薑。我們這些由台灣來的醫師護士、工程人員和使館人員,找遍利國菜市場,找不到生薑。煮魚煮蝦時,少了這一味調味品,煮不出適於我們的口味來,人人都以為苦。因此當我把這些生薑,一小包一小包的分送大使及其他朋友們,極受歡迎。尤其那些太太們,更喜出望外,認為這是給他們最好的禮物。想不到這所費不多的異國土產,竟成了送禮珍品,切合了經濟學上‘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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