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嘉說,華麗的不是辦公室生活本身,而是人的欲望。海達·高布勒式的女人,在易卜生的時代活著,在我們的這個時代也依然活著。
《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由香港名導林奕華執導,張艾嘉親自撰寫劇本並擔綱主演,鄭元暢、王耀慶等台灣當紅藝人聯袂出演,劇中13個角色正好代表了現代都市中的13種人——“快活族”、“樂活族”、“BoBo族”、“NONO族”、“候鳥族”、“丁克族”、“跳蚤族”、“月光族”等。他們是為了生活與生存掙紮的白領族群,他們不僅僅要經曆事業的台風、愛情的地震、財富的海嘯,還要經曆男性與女性角色在職場位置的轉變,他們的一連串悲歡離合,映射著10年來現代大都市自身的變遷。
張艾嘉的舞台劇處女作——這就足以吸引一大批文藝青年,何況本報記者還了解到,張艾嘉將有顛覆性演出——她在劇中飾演的女老板,深諳男人的各式罩門,把他們操控玩弄於股掌之中。“她是女人,但豐富的社會經驗也把她訓練成‘男人’。從影以來沒演過反派的她,將在這部‘笑裏藏刀悲喜劇’中翻雲覆雨,為了生活,也為了生存。而但凡向著現代社會開進過的事業,都不會是內陸河,它必須有個激情澎湃的出海口。”林奕華說。
據悉,張艾嘉親自撰寫了該劇劇本,而且還把許多演員給哭倒了。林奕華透露:“我們用了兩小時三十八分把它讀完,演員中有人低首、有人眼眶泛紅,感觸更深的,讀劇過程中已先後哭倒(四個女生中三個‘失守’)。但嘻哈之聲同樣不絕於耳——生活總有許多啼笑皆非的時候,筆下人物每一個都有可笑可憐、可哀可憫一麵。他們是一群麵臨金融海嘯、大規模裁員、總裁以辭職名義被解雇等等狀況的犧牲品或幸存者。”
記者◎馬戎戎
一向在劇場空間和演員表演方式上著力的香港導演林奕華,在他的新作品《華麗上班族:生活與生存》中,開始把他的理念和實驗落實在一個辦公室鬥爭的現代故事上。這部戲因此開拓了他個人創作上的一個新方向:結構嚴密的故事和空間遊戲感的結合,狀態和戲劇感的結合。戲裏角色繁多:13個。13個角色裏的核心人物,是女總裁張威。角色的扮演者是台灣女導演張艾嘉,故事也出自她的手。這是一個辦公室版的《海達·高布勒》——一個試圖控製一切卻又無力控製一切的女人。在易卜生筆下,這樣的女人最終被生活嘲弄,開槍自殺;但在林奕華和張艾嘉眼中,她失去了許多:最愛的人,一個代表“理想”的純潔的年輕人——但她依然擁有自己。
戲劇的題目用了“華麗”這樣的詞語。張艾嘉說,華麗的不是辦公室生活本身,而是人的欲望。海達·高布勒式的女人,在易卜生的時代活著,在我們的這個時代也依然活著。
記者:戲裏的女老總張威,這個角色有一種矛盾性:她一方麵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對前夫的愛;但另一方麵,她其實有非常明顯的自我意識和控製欲。你怎樣看待這種矛盾性?你覺得這是現代女性的一種普遍狀態麽?
張艾嘉:我覺得現代人都太害怕麵對自己,我非常真誠地寫出了她脆弱的地方。每個人都有很可悲的地方,我覺得這個是人的普遍狀態。她的每一句謊言都是真的,但真的話都是謊言。她很可惡,但她也很可憐。
記者:把張威和《20,30,40》裏你塑造的40歲女人的形象相比較,你怎麽看待兩者的不同? 張艾嘉:張威的自覺性太高了,而《20,30,40》裏那位40歲女人的自覺性太低了——她到40歲才自覺。但是張威的問題在於這個女人的自覺性太強了,女人的自覺性太強,就會對自己有傷害。女人要像水一樣,要柔,以柔克剛,這一點,現代女性往往會忘記。
記者:你自己怎樣看待女性本能和自覺意識之間的聯係?你怎樣把握兩者之間的平衡?
張艾嘉:其實我也剛強,但是我常常會提醒自己要柔一點,別人發表意見的時候,要讓別人去發表。當你常常在批評周圍的男人的時候,你就要小心了。你要想想,自己在幹什麽,有沒有尊重到別人。其實人有的時候要糊塗一點,放輕鬆一點。這幾年我都在學習這點,學習“不懂”。我覺得自覺的底線還是要尊重和照顧到別人的感受。
記者:這個女人的形象也很有趣。她穿著很有權威感的西裝,但是和男人調情。下半場才穿回女裝。現實中很多出來做事的女性,也不自覺地把自己往中性裏打扮,認為這是一種保護。你怎麽看待女性的美和她的社會角色之間的關係?女性要勝任權威角色,必須要展現中性一麵麽?
張艾嘉:我的母親是個很美的女人,她80多歲,但走出來還是很漂亮,還到處去旅行。她經常說女人就是要漂亮,要美,批評我不夠漂亮。我現在反而比以前更加重視外表。我不覺得要做事,女人的美是一種妨礙。你漂亮,別人反而對你多三分情。其實最重要的還是你做事的態度。
我年輕的時候,頭發很長,很多男孩子追在我旁邊。後來我就覺得,不要給大家留一個你喜歡招蜂引蝶的印象,很不好。但其實我還是喜歡做事的。所以後來我就把頭發剪了。再後來做事就沒什麽問題。但現在我覺得這其實不需要,我覺得,所有人其實都是看你的成績。張威這個角色,一個女人穿著西裝,但跟男人調情,我覺得很好看。
記者:你似乎一直寧願把自己控製在一個範圍裏,比如一直拍小成本的文藝片。為什麽不再往上走一步?
張艾嘉:我記得我年輕時候,別人都說我野心很大,別人都叫我女強人。那時候我說,你們都不懂我,我是個沒什麽野心的人,如果我有野心,那我今天不會在這裏,我可能早就去了國外——我拍《少女小漁》的時候,李安就跟我講:有人想簽你,你要不要簽?我嗬嗬笑,就走。我覺得我比較了解自己。如果我到了一個環境,這個環境需要我努力去迎合,我覺得我做不到,很痛苦。我不願意去迎合。我希望某種東西,是我本身具有的,發出來的,你喜歡的,而不是我努力去企圖,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我喜歡的是互動的過程。我不想迷失自己。如果說順其自然,那就去做;但如果要我努力做犧牲,我就不做。
我現在常常想,我真的很幸福,我很少做我不想做的事,大部分我做的事都是我喜歡做的事。我現在上戲,拍戲,一點都不緊張,很享受,不像別的導演,一拍戲壓力就很大。我認為我自己對自己的選擇還是挺對的。
記者:有一個你的選擇,在別人看起來非常大膽:你37歲時懷了小孩,小孩的父親當時還是有婦之夫,但你還是選擇把小孩生了下來,而且最後你們也終於在一起了。現在你怎樣看待當時的選擇?你為什麽會那麽大膽?如果你覺得這個問題不願意回答,可以不回答,沒關係。
張艾嘉:我一向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別人覺得我是我行我素。現在回頭看,我覺得我自己某個地方是錯的,錯在當時對方是有太太的。但是感情這個東西很奇怪,這是我唯一無法去解釋、去理智分析的東西。我曾經有過很多男朋友,各式各樣,可沒有一個讓我想定下來。但我遇到我先生的時候,我對他有很特殊的感受。
我懷孕時,當時他說他沒辦法
離婚,我說我知道,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我那時很清楚,我如果把孩子生下來,我可能會犧牲事業,冒著很大的名譽的風險,孩子會沒父親。但是我告訴自己,如果事業沒有了,我一定要接受,孩子如果沒有父親,我就要給他更多的愛。而且當時我已經37歲了,我告訴自己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是老天爺給我機會,也是挑戰。
記者:你認同波伏娃的理論和生活方式麽?
張艾嘉:其實我很少看理論,我比較喜歡踏踏實實地生活。我的選擇,每次都是有些本能,有些直覺,有些生活。我們中國人的哲理也好,其他誰的理論也好,都是發生在當時的環境裏,有些你可以接受,有些不一定接受。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這個東西害掉。
當時沒有人看好我們,大家都覺得我隻是為了生個孩子才利用了他,也不覺得我們會長久。但是現在我們在一起真的很珍惜,我們都覺得我們是先生孩子再談戀愛,再結婚,和人家是反過來的。但我不是鼓勵大家做單親媽媽。我要勸很多女生,這不是時尚,要明白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
記者:你有沒有感覺到,現在很多關於你的訪談,尤其是女記者做的訪談,都有一種“取經”的感覺?
張艾嘉:大家都想從我這裏找答案,嗬嗬。我有時候覺得完了完了,不能不負責任給人答案。
記者:這幾年來你的電影作品似乎少了,是因為把更多的重心放在生活本身了麽?
張艾嘉:我怕自己太心急。我有時候經常會問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以前太熱情,太急於表現自己,這都是過程,沒什麽錯,隻是因為年輕。現在也很熱情,但會覺得很多東西需要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