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葦

秋 葦 

當幾場秋雨過後，溫度突兀地下降著。人們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在愁悴中慨歎著一場秋雨一場涼。布滿天空的雲翳不斷在堆積著、遊動著，陰沉沉、烏蒙蒙的，不時地飄下絲絲雨滴，暫時弇蔽了清明瓦藍的蒼穹，也使大地上的植物幽明之間改變著蔥鬱，漸而在人們的不經意間怏怏、愀然地滑向凋敝與枯敗。 

最為顯眼的就是那些生長在池塘裏的蘆葦，霍然間開始改變著它們芃芃繁茂的氣勢，在肅殺匆遽的秋風的裹挾與鞭撻下，急速地呈現著衰落與荒涼。可是，這隻是秋天的一個段落啊，那滿眼的蘆葦還是賦予了季節嬗變的真實。實際上，我們可以頌稱這些生長在池塘中的蘆葦叫蘆葦蕩，它們每到這個時節是最令人感懷的。 

一束束頂在枝頭的蘆花，匯成了一片銀色浩蕩的海洋，綿密、綿延，簇擁而起，渲染並昭彰著它們特有的氣勢。漫天紛紛揚揚的葦花，飄逸著，不論降落在什麽地方都會使這裏闐滿一層淺薄微妙精致乖彌的景致。黃昏時，天空陡然變換了，夕陽像一塊燒得通紅的大煤球，挑在天邊，投下了萬道金光，濡染出葦海紅彤彤的盛景，就像青春之火在激情燃燒著。如此的淒美與渾樸中誰又能感覺到蘆葦已經垂垂耆老。 

環視周遭，卻是漸漸地蕭條、落寞，田野真正地走進了荒涼。前幾天還是稻浪翻滾的壯景，而今這些水稻已經被農家人收獲了，那些收割後的稻茬雖然枯黃一片，但日漸鬱鬱的青苗卻在烘托著活絡的氛圍，驅散了彌望寂寥的蔓延。它們在還濕漉漉、褐枯的茬的根部堅韌而出，掙脫包裹著的“外衣”，紛紛、茵茵。享受著陽光、沐浴著露珠，齊匝匝、密湧湧、興衝衝地顯示出傲人眩眼的綠意。田埂邊上茂密的雜草極不情願地抖落著身上枯敗的葉片，而那些隱秘在田埂旮旯處的“野茶果子”已熟透，紅潤的如楊梅一般，令人饞涎欲滴。摘一顆放在嘴裏，酸甜、汁濃。“野茶葉”是過去農家人自飲、待客的土特產。每到收割完水稻後，我們便會滿田野的去找尋，摘取那寬泛粗糙的葉子，曬幹後即是正兒八經的綠茶了。泡上一杯，喝上一口，清香、濃烈、解渴、消食。 

蘆葦的梢頭或叢中，那些曾經在日夜廝守著的水鳥此刻也拍打著翅膀嘶鳴惶遽著向遠方飛去。回頭再看蘆葦，它們卻毅然絕然頂天立地地挺立著，威武不屈，寧折不彎，儼然是一幅向步步緊逼的深秋挑戰著的凜然氣勢。 

我說不清想表達什麽樣的感歎，默默地諦視著蘆葦。蘆葦無言，我亦無語。這時我才領悟到，這無言是一種精神，一種境界，一種美德，一種理解，一種敬畏。是啊，蘆葦該說些什麽呢？當初，尖尖的蘆葦破土而生，紅中透粉，紫中藏青。那秀美婀娜，婷婷玉立的身姿，阡陌叢生，葳蕤非凡的氣勢是何等風光！枝葉舒展開來，綠浪湧動，流滴青蔥，那綠色的輝煌，又是何等壯美！而今，令人沉醉的綠色在消失中，觀者驚歎，孺慕迭出的場麵消歇了，一時間成了被人遺忘的一隅。更或許會給那些憫秋的人士帶來心靈難以抑製的悲涼。孤寂與迷茫，容顏的衰敗，不可抗拒的季節嬗變，卻改變不了它們剛毅頑強、堅忍不拔的品性，沒有了鮮花與掌聲的沉寂，並沒有摧毀它們矢誌不渝的信念。如此的平淡，如此的寵辱不驚，又是何等可貴！ 

我靜默的佇立在葦岸，心情似乎從凝重中兀自升騰著一種念想與喟歎。這滿眼的蘆葦，岑寂、肅穆，端莊、聖潔，使人絕然不敢生出絲毫的狎玩之意，惟恐崇敬不起。在它們麵前，你的身軀雖是直立的，但魂魄實際上已經匍匐在地。一陣急迫地秋風帶著蕭索的冷氣，穿透了濃密的葦林的縫隙撞擊著岸邊的雜草，我看到，幹枯的葉片不時沙沙飄落下來，輕盈的堆疊在自己的根腳，它們也顯示著憐憫之意，用心地袒護著而不使葉片在瀲灩的水麵上飄零。那些生長在已經幹涸的池塘中的蘆葦更具有無畏的勇氣，它們凋零的葉片在密匝的葦群中帶著一種從容地氣魄，帶著一種蓄勢待發的信心簇擁在蘆葦的腳下。在幹裂的土層裏，那些齜開的碩大的裂縫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裸露著的葦根，盤根錯節，扭纏相偎，沒有嗒然的神情，好象還在拚盡最後的氣力，作頑強地拓展、延伸著。再看原野，路旁，那些隨風送去的葦花，緊緊依附著泥土，在盡情地翛然地吸吮著大地母親的乳汁。我驚奇地發現這些都在悄寂中完成了，我豁然憬悟，它們是在做好越冬前的這些準備工作之後，蒼老的蘆葦便靜悄悄地倒伏下去（或被人刈割）。哦！這不也是在昭示著新的生命旅程即將揚帆起航了嗎？ 

“稚子之心，美在無邪；少女之心，美在無暇；誌士之心，美在無私；勇士之心，美在無畏”這大純大粹之美，蘆葦幾乎全部占盡了，這美也象征著崇高，壯麗，憾人心魄。生命的情意，因為超拔苦難尤顯珍貴。繁茂深處倜然歇息的怔忡不也是對應了深秋天氣的凜冽嗎？雖然，身軀在枯黃在消失中，可它們依舊韌性的搖動著秋葦的韻致，傳達著詩畫的意境，抗衡著肅殺的深秋，延宕著雄渾宏闊之美。蘆葦在給大地裝扮綠妝帶來無限邃密的自然景致後，也釋放著它們固有的魅力。 

風越刮越猛，氣溫越來越涼，西邊如血般湧泛的晚霞，開始凝作一片絳紫，又凝作蒼茫，黛黑，黑森森的帷幔即將掩蓋著大地。帶著十分的依戀，我步履蹣跚與蘆葦惜別。不時地回頭，那些隨風俯仰的萬千枝幹模糊起來，可它們的身影卻永遠搖曳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