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如秋
再安靜一點,我就睡著了。
——畫村 《成熟的的背後》
那年,八月的風輕輕浮過江南,畢業了,同學都走了,剩下空蕩蕩的校園在秋風的蕭瑟中拉著淒迷的二胡,我暗自神傷的坐在一家酒吧裏獨自喝著濃烈的二鍋頭,想著明天就要離開學校,悲涼、無奈,靜靜的流淌在校園的角落。想著,喝著,就已經了華燈初上了。
那夜,我醉在了藍色的酒吧裏,耳邊冰冷的歌聲淒涼的撕著喉嚨。有一個女孩,靜靜的坐在我這個酒鬼的身邊,她穿著水籃色的衣服,淺淺的並沒有發披在肩上,水波晃動的眸子裏有一把目光灑在我的臉龐,多麽的溫柔和感動。藍色的那盞燈,像多瑙河的水波撒在她的臉上,發梢裏,衣服上,我感覺我正在麵對希臘文化裏的那個女神,我幻想我是阿伏洛王子。誘惑在一瞬間五彩繽紛,我吻了那個那夜我不知道的女孩。
多少年後,我在南方的小城遇見了她,我已經認不出她了,要不是她叫我,我們就會如陌生人一樣在這個城市裏擦肩而過。那時,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純真的小女孩了,而是一個帶點野蠻、又有點嫵媚的女人。她的語氣還是那麽輕輕柔柔的,帶點兒芳香的味道。她說:想不到我們又遇見了,你今晚是不是又要喝二鍋頭?聽到這有點幽怨又有點玩笑的話,我內心裏充滿了內疚的不安。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情,就笑著說,如果要贖罪,就請我喝酒,最好選擇一間有藍色燈光的酒吧,我喜歡。說完笑盈盈的望著我,那水汪汪的眼睛像太平洋清澈的水波傾灑在這小城的街頭,我感到又慚愧又舒服。我帶著她來到一家像模像樣的酒店,在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藍色的燈光靜靜的流淌在昏黃的房間裏,像《藍色的冬雪》飄灑在鄉村的茅屋裏,和著月光,寂靜而優雅。我要了兩杯啤酒,點了一支三五牌香煙,正準備為那次校園的“燈影下的浪漫”懺悔,卻見她微笑著對我說:怎麽不來兩杯二鍋頭?喝二鍋頭後有種天上人間的感覺哦,說完用那非常神秘的眼睛射著我。一股燥熱斯底裏的衝刺著我的每個細胞,我猛吸了一口煙。她笑著接著說,開玩笑的,不說了,再說我怕你雙要來“藝術人的瘋狂”了,給我支煙好嗎?我把煙遞給她,她點燃了一支,輕輕的吐著煙圈,詭秘而又典雅,一如亂世佳人,我努力控製著溫柔的心跳。
藍色的燈光下,她喝了十二杯啤酒,臉紅紅的,衣服胡亂的搭著,頭發蓬鬆的散在肩上,她叫小婉,一個大學沒讀完的女孩。學的是油畫藝術,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說:就是那夜你在灑吧吻我的第二天,我一個人就南下了。
要不要再來一個?她說著就把那溫漉漉的紅唇撅了起來,我急忙又點了一到“555”,讓煙充斥著原始的恐慌。她說不要就算了,叫我再給她一支煙,接著繼續她那幽幽的語氣,在南國這麽多年,她每天都在想著家鄉的玉米窩窩頭,想著那紅高梁,那糯米酒,那糍粑,那條孕育她祖祖輩輩的烏江河。她會裏的人不準女娃娃下河,說那會玷汙河神,還說在佛教的《血河經》上都提到的。所以她每次都隻有偷偷下河。
喝第十四杯啤酒的時候,她要我離開這藍色的燈光陪她出去走走。
十月的這個城市,很難見到北國深秋的淒涼,見不到蕭瑟的樹也見不到南飛的鳥,兩旁耷拉著腦袋的路燈像國民黨的哨兵枯燥的站著風吹來,雖然不冷,但總給人一種淒涼的情杯。她擄了擄散亂的頭發,靠近我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去嗎?我點了點頭。
她帶著我來到了一條古老的胡同,確切的說不知道是哪個時代留下來的曆史痕跡,雖然是青磚石瓦,桐木殘桂,卻有一種韻味在持續廷伸。她輕輕的走進一間小木屋,向我招了招手,我跟了進去。突然,我楞住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思維已經停止了流動,因為我看到的是一幅帶有高更的印象主義的油畫,畫麵上,一個頭發散亂的女孩子坐在一堆啤酒中,臉色明顯紅潤,而眼角裏流露的卻是詭秘的笑,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半裸的男人,瘦瘦的顴骨高聳。放蕩的表情藏著貪婪的罪惡。頭頂上,一盞與此格局極不協調的歐洲皇室吊燈閃著藍色的朦朧的光,增添了幾絲神秘。我感覺這就是那次校園裏我衝動的縮影。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說:喜歡嗎?有何高論?我下意識的胡亂了說了一句:該死的男人。她笑了笑說:不是男人,而是欲望。
這間畫室是她花兩百元租的,也就是她在南方的安身之地吧。我對她說:在你的藝術裏,有一種境界,背叛與反背叛,色彩的組合裏演繹的是你獨特的藝術視角,你渴望世界安寧,然而你的內心裏永遠浮動著不安,女人的靈魂裏不僅僅是空間的存在,同時也是一個釋放的輪回,所以你在你的藝術裏努力的張揚著性,張揚著弗洛依德的理論對一個世紀女人內心裏的理論……
話沒說完,我卻看到了女孩清澈的淚水,在紅潤的臉上如流水般靜靜流淌。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我此時的情懷,女人的眼淚是性感的,也是愛憐的,我知道被人理解的激動,那是潯陽江頭的半截琵琶,是一江秋水的聲音。刹那之間,我突然產生了擁抱她的衝動,可我瞬間想到了哲人的語言:控製情緒,讓世界安靜一些。
走出她的畫室,十月的風依舊那麽如刀冰冷,街上,陌生的城市到處是燈紅酒綠,流光翡翠,我卻找不到一絲熟悉的目光安慰,我裹緊衣服,在湘江的河畔,低頭尋找那一絲一絲的水草,浮動我此刻的寂寞。
後來,小婉回到了北方那個小城,過著恬靜的生活,我也曾和她聯係過幾次,聽說她還在油畫的世界裏相逢德加、馬蒂斯、莫奈甚至康定斯基,享受著花開滑落雲卷雲舒的日子。她來信說,她知道了什麽是受寵若驚的生活,習慣了被藝術平鋪在畫廊裏的躁動,那僅僅是因為我的女人,被藝術深深的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