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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1)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還能站在家鄉的村口,帶著未洗去的風塵仆仆,還有幾許疲憊、幾許滄桑……多少年了,自從她離開以後,他便成了大千世界裏的一頁扁舟,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在他心裏,沒有了她,哪裏都不是家……
順著記憶的藤蘿,他找到森林深處那間久違的小木屋,站在院子裏張望著周圍陌生而又熟悉的一草一木,那些被濃霧籠罩著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他就是在這個院子裏第一次遇見的她,那年他八歲……
那年的冬很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得臉兒生疼。他一搖一晃地邁著堅定的腳步在積雪沒過膝蓋的森林中艱難的走著。大夫說,他娘親的病已經不能耽擱,惟有用森林裏傳說中的靈獸的眼淚做藥引才行。沒人見過靈獸,隻聽說它住在森林中心,從不出來,因惟恐人類打破它快樂平靜的生活,常用奇怪的法術讓接近它住所的人迷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它。早年喪父的他與娘親相依為命,娘親含辛茹苦將他養大,他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娘親離開。他委托鄰居大娘照顧娘親,便踏上了尋找靈獸的道路。
風雪越來越大,走了五天,竟還沒有走到森林中心嗎?他暗想著,難道真的是靈獸在作怪?他顧不了那麽多,衝著天空聲嘶力竭地喊著,靈獸,求求你,出來一下吧,求求你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不會打擾你的平靜生活,求求你,出來吧……五天晝夜不停地尋找,年少的他饑寒交迫,終於,體力到達極限,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裏……
這床好舒服,比他家隻在墊子下鋪了幾層稻草的床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真該讓娘親也來這個地方睡上一覺……也許在這樣舒服的地方休息一下,病就好了。娘親的病……他一骨碌坐起來,掀開被子,光著腳丫猛地推開門;隻見她站在院子裏,手裏端一碗冒著熱氣的湯,一身素白的衣裳幾乎和那林中的大雪融為一體,更襯得她那頭烏發像黑珍珠一樣閃著光芒。
她的眼睛笑得彎成一條橋,走向他牽了他的手回到屋裏。他聽話地把她手中的熱湯全部喝完……她問著,小弟弟,你迷路了嗎?怎麽冷的天,你可不該來這裏玩。她聲音真好聽,就像冬日裏的暖陽,平複著他那顆略顯慌亂的心。他看著她平和的笑臉,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眼淚,不爭氣地湧出眼底……她把他攬進懷裏,輕輕地搖著。
到今天,他還記得那個讓人安心的溫柔,以及她身上的屬於自然的淡淡草香。他推開木屋的門,緩緩坐在曾經位置上,抬首仿佛看見那時的她在聽完他找尋靈獸的理由,指尖劃過他皮膚上的傷口,一滴淚自眼角溢出。她周身散出柔和的光芒,忽地變強,晃得他閉上了眼,再睜開,他呆住了……流著淚的靈獸輕觸他的臉頰……他伸出手想擦幹她的淚,卻忘了對麵除了空氣,再沒其他。
那年,當八歲的他揣著靈獸的眼淚興高采烈地跑回家,還是晚了……隻趕上看著娘親咽下最後一口氣。娘親下葬的那天晚上,他坐在黑暗的屋子裏,茫然著不知道今後該怎麽辦。屋子裏的燭火被誰點亮,他回頭,她抱住幼小的他說著,對不起……那晚後,鄰居們知道,他家來了個可以照顧他的遠房親戚。
冬去春來,四季輪回,在她的精心照料的下,他越發的高壯,而她,還是十六歲少女的模樣。為免村子裏的流言蜚語,他陪著她回到了深林中。十七歲那年,他已經高出她一頭多,他說,現在,他比她大了,眼神中,有毫不掩飾的火熱。她抿著嘴淺笑,素淨的臉上染了淡淡的胭脂……
陣陣腹鳴讓他憶起自己的饑餓,看看早已變黑的天,他隨手從包袱裏拿出一個冷掉的饅頭漫不經心地吃著。刹那間,落滿灰塵的桌子上浮現出一道道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的菜肴,飄著另人饞涎的香。他期待著看向門口,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白色身影端著湯,微笑著說,慢點吃,還有熱湯——就是他和她第一次見麵時,她給他做的那種湯。由於她是靈獸的關係,隻吃素食,湯,隻是普通的蔬菜加上深山裏各種野生的蘑菇,很簡單。可是經過她巧手調味,這竟成了他心中任何山珍都無法逾越的美味。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漫天飛雪的寒冬。跟隨老師除了妖王,帶著對她的滿腹思念,馬不停蹄趕回村莊,眼前的情景,讓他呆住了。印象裏的村子,儼然變成一片廢墟,橫屍遍野……再見她,素白的衣服,染著斑斑血跡,清澈明亮的雙眼,已布滿血絲,花一樣的笑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猙獰恐怖……他終於明白,妖王臨死前那句,留了個禮物給他是什麽意思了……
她野獸一樣的吼著,撲向他,企圖抓住他撕咬。他小心的躲閃著,一隻手緊握著不敢拔出鞘的劍……手臂上的血痕,讓她眼睛閃著異樣的光亮。血咒……他痛苦地想著。一閃神的功夫,她跳到他麵前,尖尖的指甲刺進他的皮膚,他不顧疼痛,一把抱著她,在她耳邊無力地重複著說,醒醒……我回來了……咆哮,漸漸平息。清涼的淚,落在他的肩膀。你,回來了……話落,他陷入昏迷。
醒來是在他們居住的小屋,她拿著毛巾坐在床邊,沒有勇氣直視他的眼睛。那天,她開口道,覺得森林的氣氛有些奇怪,就在林子裏轉了轉,突然,一隻兔子跳出來狠狠咬在了她的手臂。她以為兔子受了什麽驚嚇,隻是把傷口擦了點藥,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幾天後,她開始感覺焦躁不安,她開始渴望血……每一次,瘋狂過後,她身邊的屍體越來越多,她好怕……
看著她顫抖著環著自己的雙臂,崩潰的樣子刺痛了他的心。他怎麽忘了,妖王的能力,有一項是操縱百獸……沒想到那個卑鄙的家夥竟然用這樣的手段來報複他。他硬撐著坐起來,把她抱進懷裏說,不要怕,有他在身邊,她什麽不用再害怕,一切都會恢複正常了。她輕輕一笑,靠在他胸膛說,已經沒有辦法了,為了捍衛靈獸不容玷汙的高潔,為了贖那些犯下的罪孽,解決的辦法隻有一個……透過衣衫,他感覺到一陣粘稠的溫熱……她說,她早就該結束這罪惡的生命,無恥地留到這天,隻為和他再見一麵……那年,他二十五歲,離家七年,再見竟是永訣……
他站起來,動了動因枯坐一夜而僵硬的身體。踏著晨霧,他去森林采了以前他們一起采過的蘑菇。廚房裏的用具都還在,他更是驚奇的發現,她以前用的調味料竟然還有一小瓶。他去林間小溪取水,點了爐灶給自己做了一鍋湯,放上她的調味料……品了一口,不錯,是她的味道……
仔細看過了小屋的每一個角落,他點燃擺放在屋子周圍的稻草……他站在火中,喃喃著,對不起,又讓你等了十年,馬上就能見麵了……火光中,他看到她,一身素白的衣衫,淺笑著,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