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紫湮
絳紫湮
浩吉背著手站在窗前，愁容滿麵。“天一，情況怎麽樣。”浩吉問著出現在身旁的神將。“浩吉大人，已經開始有怨靈出現在帝都外圍。每晚陰陽所的陰陽師們都在奮力消滅。不過，數量卻在不斷增加。而且，那些被趕出帝都惡鬼也開始在附近區域出沒……”“這樣……幻隱神廟那邊呢？”“有六合的結界保護，無音小姐暫時安全。”“恩。”“那麽，浩吉大人，我告退了。”
東方的天空泛著魚肚白，書房裏的燭火還在恪盡職守，不屈的與晨風做著殊死的搏鬥。浩吉清了下有些幹澀的嗓子，自語般的嘟囔著，“青龍，我是不是該把那件事告訴無音？”
青龍雙手環胸，倚著牆，看向幻隱神廟的方向……
雪，就像天宮的使者，帶著上天賜予人間的綿綿不絕的福音，悄無聲息的降臨。無音站在回廊裏伸著手，指尖的冰涼從皮膚滲進心中。一件披風落在她的身上，沒有回頭，她微笑著說，“謝謝，六合。”“巫女大人，這裏風大，回去吧。”“我想再待會兒。”
巫女大人，六合總是這樣……無音苦笑著，自從當了巫女後，六合對自己的態度更加恭敬，他像是刻意在兩個人之間畫了一條線，他不會越過來，她也不能靠過去，她以為他們回到了過去，她以為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還是變了。她歎著氣走回房間，沒有看到身後那雙關切的眼睛。
細算起來，無音在神廟住了三個月了，她沒有感到任何不習慣和不自由。這裏的環境和家裏差不多，以前就算偷跑出去玩也隻是與六合一起到無人的地方看雲飛和小鬼玩；她喜歡熱鬧，但是，隻喜歡靜看都城裏的人們來來往往，忙碌著在鬧市間穿梭，對參與其中並不感興趣。來這裏後，就是一直沒見到爺爺有些想念。爺爺現在一定很忙，帝都城外的怨靈，有些靈力強的已經在遠城作亂了。那顆引導國家運勢的星星，光亮日益黯淡，這是幾十年沒有出現過的凶兆……祈禱這個國家平順安康吧，那個惡靈橫行，人們時時為自己性命擔憂的年代，應該成為曆史，隻記載在書中……
“巫女大人。”六合那如平靜大海一般的聲音打破了無音的思緒。她以眼神詢問著什麽事。“浩吉大人來訪。”
“爺爺，很久不見了。身體還好。”“很好。就是常常看不見我的小無音，爺爺很想念。”
“無音也掛念爺爺呢。”看出浩吉麵色的凝重，無音問著，“爺爺來神廟有什麽事嗎？難道是那些惡靈……”
“是的，無音，惡靈的數目在增加。”
“什麽！？”
“是有個強大的力量在不斷的喚醒深埋地下沉睡的怨靈，吸引著那些被逐出帝都的惡靈。”“爺爺查出怎麽回事了嗎？”
“是的，就是要和你說這件事。我要告訴你，你父親的真正死因。”
“啊？”無音難以置信的看著爺爺，“父親不是因病亡故的嗎？”
浩吉搖了搖頭，“你父親是被怨靈殺死的。”老人按住無音顫抖的雙肩，“鎮靜點，孩子，我該告訴你了，所有的事情，以及我們這一族陰陽師的命運……”
冬的夜很冷，特別是在下過雪以後，外麵的風震得窗戶和門直響。無音實在睡不著，起身披上外衣，背靠著門板坐下，她感受到外麵的守護著自己的神將是六合，覺得安心一點。白天，浩吉的話像炸雷一般還在她的耳邊回響……
從我們這一族開始的初代陰陽師到我，都一直侍奉著皇家。幾十年前，皇帝才剛剛即位，誤信小人讒言，誅滅了一位賢臣的九族。那位大臣為一位開國元勳的後裔，世代效忠朝廷卻慘遭此橫禍，他們這一族在臨死前用自己的血對國家下了最重的詛咒。幾年，皇帝處死了那個小人，為賢臣的家族平反，以為能消除那層怨氣。可惜，詛咒早已深入國家命格之中。這股怨氣會影響國家命運，由繁榮走向衰敗，所以才建了這座專屬於皇家的幻隱神廟，以鎮壓那些帶著詛咒的怨靈……可是，我沒有料到那位大臣的家族的靈魂因積怨太深，神廟的淨化結界無法將他們化解，他們反而糾結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很強大的怨念，威脅帝都。上次覺醒是十五年前，你父親在與怨靈交戰時沒其侵入體內成為傀儡。你父親毅然引火燒身，用自己的生命封印那個怨靈。現在，你父親的封印已經開始鬆動了，沉睡的怨靈以及被驅逐的惡靈，這因為這股怨念，紛紛向帝都方向聚集。他們的目標是你，無音，你是帶著上蒼福祉降生的孩子，我們族的陰陽師本就背負著國家的命運，而你的命格則是國家的纏在一起。你的平安關乎國運，隻有你與皇族的血脈交融才能帶著國家命運走出陰霾。所以，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讓你隨便出門，為什麽你沒有其他朋友，為什麽式神會在你身邊寸步不離……馬上又是一個十五年了，怨靈的怨氣加上十五年前的憤怒，力量更加強大了，十二神將會盡力保護你的安全……
淚，就這樣靜悄悄的滑過臉頰。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這樣平平靜靜的在神廟裏，在六合的陪伴下度過一生不好嗎？六合……“六合？”她輕喚著。“在，巫女大人。”“進來一下可以嘛。”
六合遲疑了一下，還是進到屋裏，驚愕地看著滿臉淚痕的無音，問著：“巫女大人，怎麽了？”
“六合……”無音一下子撲到六合懷裏，“不要推開我，六合……”六合任她抱著沒有動。
“六合，是有心跳的，和人的沒什麽不同。六合受傷了也會痛，傷重了也會死……六合的胸膛總是讓人安心的。六合，你知道嗎？以前每次我都是知道樹下是你才故意翻身的……”
“巫女大人……”
“叫我無音，六合……就一次好嗎？”又是一陣無音受不了的沉默，“六合，我命令你！”
“不行，巫女大人。夜深了，巫女大人該就寢了。”六合說著將無音攔腰抱起，放在床塌上。
“六合，陪我一會好嗎？”見六合點頭，她笑著說，“晚安。六合。”
手心裏，傳來六合的溫度，很溫暖，讓人心安的溫度……
看著無音睡熟了，六合離開的刹那，聽到了無音的夢囈：“六合，你不是神將多好……”
是不是寒風愛上了時間？她才不理會這個紛繁蕪雜的世界，追隨著時間一道遠行。春回大地，在萬物複蘇的同時，那些深埋在命運中黑暗的種子也生根發芽，它以讓人難以估量的速度成長成粗壯的藤蔓，把一切拖進了軌跡上的陰影。
式盤占卜的結果，顯示為大難降臨。浩吉皺了皺眉頭，發出了傳信的式神，不一會，十二神將齊聚在他的書房。浩吉環視了一下眼前的神將們，說道：“我已經算得下個月圓之夜，鎮著那個聚集強大怨念的死靈的封印就會解開。我們必須在這次把他徹底消滅，否則國家的未來將無法補救。”浩吉頓了頓，繼續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到那時你們四個隨我去除掉那個最大的麻煩；六合、騰蛇、勾陳，你們在萬鬼出動時，務必保護好無音；天一，天後，你們去保護皇上，以防萬一；太陰、太常、天空，你們去幫助在外圍除魔的陰陽師。”
“是，浩吉大人。”
“你們都下去吧。六合，你等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一瞬，屋裏便隻剩下六合浩吉。
“六合，你不用說什麽？我都知道……”
“浩吉大人……我……”
“這也許是你的劫難。”
“我不後悔！”
看著六合堅定的眼神，浩吉笑了笑，“六合，幻隱神廟的結界就交給你了，無音的安全也交給你了。”
“是，浩吉大人。”“去吧。”
六合呀六合，你不知道，無音心中的火焰，將會因你而消失殆盡……唉，這，就是命……
幻隱神廟
“六合，你的意思是，帝都的結界已經抵擋不了那些靈力高的惡靈了？”
“是的，而且帝都內的怨靈在以成倍的速度覺醒。”
“怎麽會這樣。”無音一驚，“那不是將又一次重現那個萬鬼橫行的時代！百姓……”
“巫女大人請放心，帝都已經下達了禁止夜行的命令。這段時間，百姓隻要不隨意在夜間走動就不會有事。”六合看了看那張有些擔心的臉，衝口而出的話，讓自己不知所措，“巫女大人，我會保護你。”
說完就逃似的離開那個房間，平複那不規律的心跳。回廊裏，騰蛇看著六合，眼神複雜。
“六合，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你不能……”“我懂，騰蛇，我會做我該做的事情。”
又是一個滿月的夜晚，月光像是將自身的能量發揮到最大，照得大地格外的亮。帝都沉浸在一片詭異的安靜中，聽不到蟲叫，小鬼也躲在自己的巢穴中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忽然，一陣狂風刮起，原本皎潔的明月也在一瞬間染上了血色……萬鬼出動的時刻，到了……
浩吉整了整衣裝，對著眼前的四個神將說：“解除封印後的死靈發現自己被困在結界中，一定會爆發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一搏，你們四個一定要在我施展除魔咒的時候把他鎮在原地。”
四個神將神情嚴肅的點了點頭……
“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
幻隱神廟裏，六合最後檢查了一遍保護神廟安全的結界，回到屋裏對無音說：“巫女大人，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麽，請你一定要待在廟裏，不要出來。”
無音點點頭，要小心，她的眼睛這樣說著。
六合頜首，喚出神器，對著早已拿著神器站在一邊的騰蛇和勾陳使了個眼色，三個神將瞬間懸浮在神廟大殿外……遠處有類似浮雲的東西向神廟疾速飄來，三個神將同時握緊了神器，交換著眼神，來了——萬鬼出動！
神廟後的樹林裏一道白光衝天，除魔式啟動。帝都外圍，神廟大殿外，眾神將、陰陽師們在與惡靈、怨靈廝殺成一片，火光、五芒星的光芒、靈符縛住魔物爆破的力量……帝都的夜晚，比白天還要明亮……
禦之一族的陰陽師，國家的未來就拜托你們了……年邁的皇帝站在窗欞邊，仰望著天空，沒有注意到張開保護屏障的天一、天後。
神廟大殿內，無音坐在五芒星的防禦魔法陣中，念著祈禱的咒語。突然，大殿竟然開始劇烈震動……正在同惡靈廝殺的六合感到結界的力量在不斷褪減，心中一驚，回頭一看，隻見萬鬼分成四群，在四麵撞擊保護無音的結界……結界的平衡正在被破壞。不好，稍一閃神的工夫，一隻惡靈利爪劃過六合的後背。六合忍著劇烈的疼痛，回身用神器一劈，惡靈立刻化為一陣煙霧散去。六合跌落在地，惡靈向他襲來……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團火焰從天而降，消滅了惡靈。
“六合，怎麽樣？”騰蛇飛落在他身邊，回擊著向著六合包圍的惡靈，“流這麽多血……”
“騰蛇，別管我，巫女大人，她……”六合撐著神器站起來，“我去結界那邊……”
“等等，六合……太勉強了。”騰蛇剛要飛過去幫助六合，惡靈和怨靈一重一重的圍上來，“可惡，怎麽都殺不完！六合，你要等浩吉大人，你要撐住。”
惡靈的撞擊下，神廟的大殿就像在海上遇到暴風雨的小船，在海浪、狂風的撕扯下搖搖欲墜。土塊、木屑不時的從上麵落在無音身邊。她停止念咒，看到四周是數以千記的惡靈、怨靈混在一起撞著結界，結界已經開始出現裂痕……隻見前後四道銀光閃過，惡鬼瞬間化為烏有……
是六合，有他在真好……不對，六合的氣息怎麽這麽微弱……不，六合……
“六合，你怎麽了，你受傷了！”無音朝六合的方向望去，這時六合正好背對著他，讓她清楚的看到六合受傷流血不止的背部。
“不，六合，不要再繼續了，你的傷，需要治療……”無音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要動，無音！留在結界裏，不許出來！”
“六合……六合……”
“啪”的一聲，結界晶體的碎片落到地下……糟糕，六合心裏一震。結界快不行了。該死，這樣怎麽保護無音……“騰蛇，勾陳，全部都交給你們了，我去保護巫女大人。”
六合瞬間移動至神廟大殿正上方，釋放出自己全部的靈力，打了新的結界……
“不，六合，你不能這樣做，你受不了的……六合……”無音哭喊著。
“騰蛇，你快去幫六合，他撐不住的。”全神貫注對付惡靈的騰蛇聽到勾陳的聲音，向六合的方向看去。六合這家夥，讓自己和結界合一嗎？那麽，他現在用自己的身體承受萬鬼的撞擊！這個笨蛋！
“騰蛇，不要過來！我還頂的住。勾陳那邊更需要你……”六合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聽著，笨蛋。”一團烈火燒盡結界四周的惡靈，“你一定要給我撐到浩吉大人那邊的儀式結束……”
“放心，騰蛇……”
神廟樹林裏一直轟鳴，火星四射。白虎、玄武出現在騰蛇身側。
“太好，浩吉大人成功了，六合……”正當騰蛇興奮著要把這個消息傳達給同伴時候，一回身看到青龍、朱雀剛一現形，六合的結界在頃刻間崩潰，晶體的碎片像盈盈白雪散落大地，六合也像隻斷了線的風箏，從高空摔到大殿中。
“不……”無音的悲鳴響徹大地，“六合，不要，爺爺馬上就來了，你撐住。”
“別哭，無音……”六合費力的抬手擦幹她的淚。
“你叫我無音，六合，你……”
“我，不想再騙自己……無音不止是主人。”六合笑得很溫柔，“無音，對不起，不能再繼續保護你了……”
“六合，別說話了，爺爺一會就來了！該死，我怎麽就不會治愈的咒語！”
六合搖搖頭，斷續著說：“我馬上就要化成星光了……六合馬上就要從十二神將的名單中被抹去了。漸漸的，大家也會忘了我的存在……”
“不，不會忘了你，你還在，大家怎麽會忘了你……”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降！大岔恕者！催破！恐怖！岔恕聖語！不動明王！”不動心咒響起，五芒星的魔法陣閃閃法光，幾道靈符劃破夜空，萬鬼被消除了……
“爺爺，快救救六合……”
收了魔法陣浩吉走過去，看了看六合逐漸透明的身體，搖了搖頭……
“不會的，六合，你要帶我去天上和小鳥一起飛；你要帶我去外麵看雲；我們在屋頂上看市集的熱鬧；我在樹上睡覺掉下來的時候，你要接住我……六合，不要這樣離開我……”
“無音，對不起，我……”“六合，我會記得你，就算時間忘了，記憶還記得……”
六合試圖抬起手，最後一次輕撫無音的臉頰，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感受到她的溫暖。
“六合。”無音輕喚著，把自己手掌和六合如同空氣一般的大手對在一起，“你的手很暖哦！”
六合含笑著閉上雙眼，身體化成點點星光，飛向天空……無音抱緊懷裏的空氣，淚流不止……
怨靈除，天下寧，帝都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二年後，新皇登基，無音是皇後。
納蘭亓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