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親切——近日觀攝影作品感
完美是孜孜以求的境界,不完美是生活的真實,而這真實感於我,是那麽親切。
粉紅的花兒不勝嬌羞,側立著。秀挺的葉柄,三五片葉子那麽綠,似乎它們躍入圖中後還在生長著,茂盛著。我仿佛看見水中的藕會動,像FLASH,一秒一節地增長,很快鋪滿了整個荷塘。無疑,這是圖之焦點。偏我看見了這嫻花下另一片世界。幽幽的水是黑灰色的,清洌素淨,閃著細細的漣漪。想是陰著,但偏不是,瞧,還有影子在與花說話哩。然而,最可愛最可恨的是,六七片枯葉漂在水麵上,潰爛的顏色,沉沉的,那麽想親吻淤泥。我想起在水中失去知覺的人徐徐下墜的情景。怪不得古人都要入土為安,秋風起進,樹葉撲向大地母親的懷抱,連水中的荷葉都不例外。
荷葉枯敗了,雪就不會遠了。
雪是是美的,尤其是紅裝素裹。
沒有紅裝的雪也是美的。
一點也不白不純,隻是似棉絮般輕柔。鬆枝不是挺且直,而是低下高貴的頭。太陽隱去了,天空慘白。上帝用他最嚴肅的麵孔看著人間。仿佛人類的罪孽太深,正打算奪去人們紅塵的歡樂。可是,於天地之間,有這樣一叢樹林,稀疏的紅,批著雪的衫子。斜陽如果正當道,將紅色的喜悅映入明淨的水中,美麗自然滋生。可惜,去晚了嗬。白色的雪岸盡頭隻剩一抹絳紅。可是,你看你看,一池碧水因著樹影的眷戀,純淨幽深,像極了大地的明眸。嗬——原來並沒有晚。美人魚帶著秘密從水底鑽出來了。人類派出一個使者,悄悄的,等她來向他訴說。天地孤獨寂靜,時光在這一刻永恒——即使這一刻正有一棵樹倒在岸邊,那也是覆地傾聽的姿式。風都屏住了呼吸,不讓水波去親吻雪岸溫柔的肌膚。
雪會過去,到時,天空一定會有飛鳥掠過的痕跡。
優美的展開翅膀、雪白的羽毛、鋒利的喙、褐色的腿。藍天、陽光。這是另一種完美的攝影。
已結痂的傷口,白色的羽毛舊衣般泛著黃。這是清晨。她的同類藏在樹葉間,飛竄跳躍,樹枝簌簌地應和,美妙的歌聲穿透雲霄。而她卻在樹底下低頭喘息著,它一定想起了那些自由的日子。瞧,它長長的嘴尖快碰到地麵了,但她努力站著。草地上還有露水的晶瑩,是疼惜鳥兒的淚水麽。是啊,她不能飛了。不知為何,想起婚姻中的男女。那些暗中的眼淚和歎息,深夜獨酌的醉態,肅立時遙想的眼神——在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支曾經的歌,輕輕的響在清晨,那些叢林的深處。
人在畫中遊,這是完美的牧歌。
藍天,綠樹,幽清的山泉,升騰著薄霧的瀑布。這幾幅作品完美得讓人生疑。我在仙境中?
再翻一頁——
藍的天,綠的竹,都純得要滴出水來。一條小河竹下流過,消失在藍天處。木排悠悠,兩個人分立前後,竹謙虛寧靜地低頭,想要一個擁抱。水若是清澈見底,便是完美。但不是。瞧這水,有點黃,有點濁,卻是那麽親切,散發著人間的煙火味。七仙女淩空一躍,離開天宮,要的就是這真實的親切感吧。是雨後的河水麽?不,也許就是這樣的。時光老人偏愛延著這渾黃的水回溯。那年暑假,在鄉下老屋,躺在竹編的涼床上,看老屋那片竹林。風過處,也是這樣齊齊的彎下去,搖搖的響,然後有些枯葉投奔我懷中;淌過腳丫子的河水常在夏日雨後清涼的黃著,至今我還記得魚嘴啃腳趾著的酥癢。
這幾乎是完美的了。色彩,光影,構圖,層次感都不缺乏。
一根藤,懸在灰白的壁上。石壁反射著強烈的日光。藤上一朵藍色的小花。咧開嘴笑著。藤尖立著三個花苞。壁上錯落著竹形葉的影子,有鄭板橋筆下竹的風姿。噢,她們還帶著綠色的風。也許是,它隨時準備消失。石壁有三分之一被紅黑色的土壤掩著,打破單一的色調,生生加了一抹沉重和親切。是啊,沒有那紅土地,那葉那花從哪來。
但整個畫麵是堵堵的。因為隻是一方陡壁而已,絕無縱深之感,亦無空間的概念。然而,我卻歡欣。那些葉的影子表明這山間的樹木很繁盛,小小的藤兒要從峭壁上伸出手來捕捉陽光。而花朵在陽光下卻自然的盛開,毫無怨言。她在笑著,樸素的笑著,吸收著陽光,感受著影子從自己身上掠過的微風,品味著光影在周圍的變化,還有石壁反射回來的熱度。活著,就有生命之美,這種豁達和純淨深深的感染了我。山間還有多少這樣的山花,而人間亦有多少樸素如山花的女子匆匆來到這世上?於花,開放的這一刻,便是她的永恒。
想起梵高的人物畫。那些醜陋的、平凡的臉。於是微笑於羅丹砍掉巴爾紮克的手。
一切的不完美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我接受且愛著這真實,雖然它總離理想、仙境有那麽一段距離。
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