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暑假,北京創意教學出國培訓班在美國休斯頓(Houston)大學舉辦。承辦單位邀請我做一個介紹和比較美國教育理念和方法的報告(講座)。 盛情難卻。我當下未加思索地滿口答應。
當我坐在計算機前準備講演稿時,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往事曆曆,竟一時不知從何寫起。我的受教育是開始於“文化大革命”“複課鬧革命”的口號聲中;再教育在“廣闊天地”;持續到美國一流研究生院。得博士還不夠,還得加幾天博士後。被教育後,又去教育別人。從小學教到大學;從中國教到美國;從物理學到商學。旅美二十餘載,轉戰多行,也終究沒有離開“教育”二字。有了子女後,我又被拖入了美國的基礎教育。上年我為了提高女兒的學習成績,介入她的中學管理,建立並推廣了一套作業和考試跟蹤監督係統。同年我還高票當選了兒子所在高中的校計劃管理委員會委員。介紹和推行了中國的“應試教育”,使該校的考試通過率提高了十三個百分點。最近又被選任為德克薩斯州中部地區“Today’s student for tomorrow’s job”(可直譯為“今天的學生為明天的工作”)研討會主持人。為了孩子能學中文,我還參與了中文學校的創建,並任數屆校董,到現在還在該校任教。這些活動都幫助我掌握了美國基礎教育的第一手資料。我從小到大,受盡了“教育”。先是接受教育,再是教育別人。應該說,講這個題目,我是有種內在的衝動。甚至有不吐不快的感覺。
我對這個題目感興趣,還有一個曆史的原因。那就是我出生於一個教育世家。我的曾祖父創辦了山東農村第一所西式六年製小學;祖父是東亞醫科大學唯一的中國籍教授。家父也是一生從事大學教學和管理工作。
教育不僅僅是一項事業、一份工作,它更是改變一個家族命運,促使民族進步,國家富強的催化劑。
教育能興家, 更能強國。美國能富強,就是因為深信:
美國之強大有目共睹。它的政治、經濟、科技、文學和藝術都獨占世界之鼇頭。無容置疑,二十世紀幾乎所有的重大發明、創新都源自美國。至今為止,世界各國還在不斷地學習和複製美國的東西。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使中美間的差距大大縮小。大而新的建築群甚至整個城市拔地而起。比美國更現代、更漂亮。國內許多朋友來美看後,不以為然,認為美國也不過如此,中國很快會趕上。我常給他們講一個發生在我眼前的故事:
有一次,我兒子在他的學校的橄欖球比賽中。一隊友受傷倒地。十幾分鍾內,就有救護直升機趕到。將其送往醫院。
要知道我所在的城市是一座小城,按中國定義,相當於一個縣級城市。兒子所在的學校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初中。請想一想中國的一個縣城、每一個孩子都能享受到這樣的醫療救護,還需要多少年。這就是差距。
另外,美國在校區附近都設有禁聲限速的牌子,如有違犯,定罰不貸,您很快就會收到罰款單;學校接送學生的校車不論在哪裏停下,停車牌(Stop)一亮,所有各個方向來往車輛一律都要停下,待下車學生離開馬路後,校車把停車牌收了,其他車輛才能開動。如果前段所說是與物質條件有關,而後麵兩件事則純屬管理問題。
美國之所以成為今天的美國,教育是基礎。南邊比鄰的墨西哥,論自然、曆史、地緣等條件都優於美國,開發時間也差不多。可今天的兩國真是:一線之隔,天壤之別。擋不住的偷渡潮就足以說明這一點。我在德克薩斯州上學時,有一位墨西哥籍的同室,大搞德克薩斯回歸墨西哥運動。我跟他開玩笑說:“當心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哪天您真的成功了,這裏真的變成墨西哥的領土,您又要挖空心思北上了”。論“天時”、論“地利”,墨西哥比美國好,就是沒有美國的“人和”。人才是哪裏來的?是教育出來的,是培養出來的。人才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教育體係的產品。一個國家的教育決定其前途和命運。毫無疑問,美國創造了一個相當成功的教育體係。
為什麽美國能創造它特有的教育體係?是什麽樣的價值觀和人文理念為其教育提供了相應的社會環境?讓我們來—
在我準備講座稿時,我查閱了大量文獻和書籍,還瀏覽了許多網站。這類內容可以說是鋪天蓋地,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亦樂乎。幾乎所有討論都是從教學方式和方法的層麵來看問題。有的甚至把教學與教育等同了起來。其實教學不等同於教育。教學隻是教育的一個組成部分;知識隻是一個人的素質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個國家的基礎教育,也就是中小學教育,是培養一個合格的勞動者,而不僅僅是知識的灌輸。
因此,我決定嚐試著從中西方的價值觀、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不同入手,進而剖析其在教育體係和方法的反映。以求尋找出導致教育差異的基本觀念和思想根源。自1901年張之洞與劉坤一聯銜上奏提出“興學育才”起,中國學習西方教育已過百年。中國現行的教育體製基本上是照抄西方的。一九零三年,張在一份奏摺裏說:
科舉一日不廢,即學校一日不能大興,士子永遠無實在之學問,國家永無救時之人才,中國永不能進入富強,即永遠不能爭衡各國。
同時指出:中國等不得了—“強鄰環伺,豈能待我”。延續了整整一千三百年之久的科舉製度似乎在短短的十幾年間被徹底消解。然而這種年深日久的社會動員所造就的民眾心態,以及燙烙在中華民族群體人格上的印記,能夠在一揮手間驅散掉嗎? 張之洞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裏的“體”是什麽、“用”又是什麽?在不改“體”前提下,能真正地學以致“用”嗎?為什麽中國學生年年得數奧賽冠軍,卻沒有出過一個創新型的數學家?為什麽在一些專業技巧高的行業,象音樂、舞蹈、外科醫療以及中西繪畫等方麵,中國卻能產出許許多多的頂尖人才?為什麽美國學生比中國學生更加重視文體?為什麽中國的家長和學生普遍認為美國學生較輕鬆,壓力也小?為什麽美國孩子經常被視為不尊重師長?為什麽美國孩子有超乎尋常的創造力?為什麽中國的基礎教育總是強調以打基礎為主,“學多悟少”,而美國的教育卻是培養創造力的教育,“學少悟多”?為什麽在美國三分之二的博士獲得者是外國學生,而北大和清華已成為美國最大的博士生源?為什麽中國父母總是喜歡講一些著名科學家、名人自幼就多麽多麽聰明過人,期盼孩子成為神童,而美國父母則愛說愛因斯坦五歲還不會說話、牛頓兒時如何笨,來激勵孩子?為什麽華裔家長絕大多數都堅決反對自己的兒子參加在美國最受歡迎,並且是學校最普及的運動—美式橄欖球?為什麽中國父母重結果,而美國父母則更重過程?為什麽中國家長更願意子女遵循自己的意誌,而美國父母則更重孩子的意願?為什麽中國家長總喜歡給孩子夾飯菜,而美國父母則要求孩子自己要飯菜?這種日常小事對兒女的人格塑造有多大影響?
這要從我給在美國的一對密友夫妻打的比喻說起。這個比喻是—
話說我有一同窗好友。此人自幼聰慧、人稱“神童”。四歲時就能背誦唐詩百首。一路上來,中美名校,博士又加博士後。按中國定義,可謂成功。四十得子,不勝欣喜。一日我出差到他所在的城市。他請我吃午飯。時值其子四月有餘。話題自然地落到他兒子身上。我問他對兒子有何期望。答曰:“怎麽也得弄個哈佛上上。”
四年後,又一次見麵。話題當然還是很快地落到了他的兒子身上。這位仁兄不勝焦慮,告訴我他兒子有些語言發育障礙,至今還不能用完整句子來表達意思。由此,還引起了一係列其它問題。他遍訪名醫,鐵鞋踏破。然而,既沒有找到手到病除的醫生,也沒有發現任何靈丹妙藥。展現他們夫妻眼前的是一條既艱苦又漫長的訓練之路。醫生們確信通過堅持不懈的訓練,他的兒子能夠逐步培養出正常的語言能力。而現在,他的兒子隻能去特教—為弱智、低能和癡呆孩子而開辦的特種教育學校。您可以想象他每天接送孩子時的心情。那正是:
心情日日重,眉紋月月增。
望斷天涯路,何時能輕鬆?
然而,有個現象讓我這位同學萬分驚奇並百思不解:那些接送孩子的美國父母卻總是樂嗬嗬的,麵不見一絲愁雲。甚至,詼諧幽默、談笑風生。要知道那些美國孩子的病情要嚴重的多,大多數永無成為正常人的希望。他問我:“這些美國父母怎麽笑得出來?怎麽能那麽若無其事?我為什麽就樂不起來?” 我跟他說:“我給您講一個更邪乎的真事吧。有一對美國夫婦, 在產前胎兒測試時得知他們的孩子患有唐氏症候群,也就是‘先天愚型’。然而,他們還是要堅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您猜猜看,當這對夫婦領著這個傻孩子時,是高興還是憂傷?”朋友聽完,瞳孔放大直搖頭, 道:“不可思議,不可理喻。”
我給他打了一個比喻來解釋這些美國人的心思。假如您的父母有一條愛犬,名叫寶兒。此犬一醜、二髒、三笨、四懶,外加不聽話。您一見就煩。可不知為什麽,您的父母就是喜歡的不得了,甚至到了愛不釋手的程度。幸好該寵物住您父母家,與您沒太大關係。您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閑事少管。見麵時,時不時地您還會搜腸刮肚找詞句,把這狗讚美一番。您心想:隨他們去吧;隻要老人家們高興就好,愛養啥養啥,我也落得清淨。忽有一日,雙親登門,曰:“我們要去旅行度假,一月有餘。寶兒暫時寄養您家。還請您多多費心。”您緊皺的眉頭在您父母發現前就舒展的又平又坦。比高級祛皺霜廣告裏的皺紋去的還快還徹底。當即,您滿臉堆笑,拍胸脯說:“沒有問題。都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證讓您們滿意,把寶兒養的又白又胖。”原因很簡單:您愛您的父母;您衷心希望他們過一個無憂無慮的假期。
寶兒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的各種用具。內附有一份寶兒喂養及訓練說明書。您打開細讀,不禁冷氣倒吸,雙手索索發抖。這回該是冷氣機公司請您做廣告了。這寶兒不僅每天要喂食、喂水、喂藥及點心,還要洗澡、梳毛、按摩和長跑。最讓您受不了的是:他要與您同床共眠。想想您的高級席夢思,想想您跑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汗流浹背的身體,您虛汗淋淋。但是,您還是心一橫、牙一咬,照單接受。原因很簡單:您愛您的父母。不就是一個月嗎?再苦再累您也能挺過去!為了有養育之恩的父母,您就是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寶兒一進門,先對著您的舒麗雅沙發就是一泡尿。以此來劃明他的地界。您正待發作,寶兒又去您的那盆紫睡蓮拉了一泡屎。您轉念一想:狗就是狗,計較也沒用。誰叫他是父母的心肝肉,這點髒就忍了吧。因為您愛您的父母。
翌晨,起床一看,您那雙心愛的貝路帝高級皮鞋已被撕成碎片。您頓時熱血沸騰、怒發衝冠,一巴掌打過去,誓讓小狗長記性。但見那寶兒一個魚躍竄到了沙發後麵,躲開了您的大手。您轉念一想:狗就是狗,何必與其一般見識。這點氣就吞了吧。因為您孝順您的父母。
日複一日,您按照說明書上列的,一件件一條條,小心翼翼。為防止出差錯,您還在每一條上打勾做記號,絲毫不敢怠慢。您為您能把自己係統工程的知識派上用場而感到驕傲和自豪。為了讓父母高興,再苦再累,您也心甘情願。因為您要感恩於您的父母。
終於熬到了您父母回家的那一天。您滿心歡喜地帶著寶兒去看您的父母。當那小家夥看見您父母時,一路狂奔,直撲到他們懷裏,把您遠遠地拋在了後麵。經過仔細檢查,您父母發現寶兒的牙上有牙垢。頓時麵帶慍色,問您為什麽不給寶兒刷牙。您一時無語。隻能坦誠認錯。為了父母歡心,這點冤您就受了吧。因為您所有的過錯都要乞求您的父母饒恕。
當您要離開時,回頭再看那小家夥。他在父母的懷裏嬉鬧,好像把您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您不禁悵然若失,因為畢竟相處了一個月,就算愛屋及烏,您對小家夥也有了些許依戀之情。但轉念一想,早晚要完璧歸趙。隻要父母滿意,這點犧牲您是可以承擔的。因為您一直都在懇求父母對您不敬的寬恕。
回到自己家後,您頓覺如釋重負,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愉快和解脫。您完成了父母交給您的任務。他們放了心,您也無限欣慰。一切髒、氣、苦、累、冤、酸楚和犧牲都成了過眼煙雲,雲消霧散。
比喻講完後,這位朋友看著我,雲裏霧裏,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我又進一步地解釋說:“如果您把‘父母’與‘上帝’,‘寶兒’與‘孩子’以及‘一個月’與‘十八年’對換一下,您就得到了那些美國人的觀念和思想方法。他們是在為上帝代管其產業。他們感到不勝榮幸。有何不樂可言?這個比喻引出了美國人的生育觀:他們篤信孩子是—
我給我的朋友打這個比喻的目的就是想讓他能設身處地去體會一下那些美國人的心理、感情和信仰。在通常情況下,在一個精神世界裏的人很難理解和認同在另一個精神世界裏的人。即使您聽到一遍又一遍的說教,也會當成耳邊風,不往心裏去,不往深裏追。我的比喻使他陷入沉沉的回憶、深深的思考。在教堂聽到的隻言片語開始漸漸的編製成一個係統的邏輯。
《聖經》在詩篇第127篇第3節裏說:“兒女是耶和華所賜的產業;所懷的胎,是神所給的賞賜。”在猶太人當中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觀念,猶太人認為兒女是上帝給父母信仰的報酬,是上帝向他們顯慈愛的明證,保守的猶太人父母通常要等到拉比(相當於牧師、神父)說:夠了,不要再生了,否則他們就會一直生下去,這裏所羅門王很清楚地告訴我們,兒女是耶和華所賜的產業、賞賜和禮物。‘賞’和‘賜’這兩字都是指從神而不是從人得來的禮物與恩典,禮物不是用錢買來的,是白白得到的。禮物是神慈愛的一種表證與流露。按照《聖經》的邏輯,不僅兒女是上帝的產業,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上帝的產業。由於上帝的愛、祂創造了我們人類,同樣由於父母的愛戀關係,就產生了兒女。《聖經》裏說神設立婚姻的目的之一,乃是願人得到虔誠的後裔((瑪2:15)),所以我們養兒育女的真正目的乃是為上帝養育出敬虔的後代,把上帝的慈愛、上帝的榮耀能夠延續下去。美國人說:“A baby was born into our family.”(用的是被動語態。一個嬰兒降生到我們家)就是這種神賜福父母生了一個小孩的觀點的現實反映。
《聖經》還講:兒女不僅是上帝所賜的產業,而且是神托給作父母的來照管這些產業。作為一個忠實的管家,應該按著上帝的心意與原則來養育兒女。要想成為快樂、幸福和有成就感的父母,唯有接受上天的賞賜和神托,盡您所能去關照、去培養,在他們長大成人時完璧歸趙。我經常問我在公園裏碰到的美國父母:為什麽養孩子?得到的答案都直接或間接地反應了上麵的理念。了解了這一點,就很容易理解美國的一些社會現象。例如,在美國多生孩子是有獎勵的。政府給您錢;您的工作單位也會給您各種優待;上學不僅免費,而且如果家庭生活困難,您還可以得到各種補貼;甚至非法偷渡客的孩子也可以享受到同等的待遇。
美國不僅是宗教力量較強的國家,而且是一個以宗教立國的國家。17世紀,當宗教信徒從英國飄洋過海踏上北美這塊土地時,這些難民在五月花號上立下一個誓言:我們到新大陸不是為了發財,而是為了信仰的自由;為了能不受幹擾地實現自己的宗教信仰。其目的絕不同於經濟移民。尋求一塊能夠實現上帝福音的土地是他們的動力和信念。他們認為自己是上帝的選民,是被上帝挑選來實現上帝的意誌的人。可以說這是美國的立國之本。雖然美國現在的宗教色彩比立國時淡得多,但是早期移民的理念和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它至今仍影響著北美的絕大多數人。在美國人自己的觀念中,他們大多數都是基督徒(80%左右的美國人自稱是基督徒),並且認為美國社會的道德基礎是猶太-基督(Judeo-Christian)教。
可以肯定地說那些送孩子去特教的樂天派家長是基督徒,或者深受其影響。他們相信:上帝知道這些傻孩子特別需要愛,所以使這孩子降生在他們家,而不是在別人家,就是讓他們學習愛的功課,加倍地去愛這些孩子;也讓他們的經曆成為今後有同樣遭遇人的祝福與安慰。何愁之有?那我的朋友為什麽樂不起來呢?因為他傳承的是中國儒家的道德倫理觀。兒女是家長的私有財產,是家族的傳遞和種子。或者說:孩子是—
中國傳統生育觀視子女為家族的私有財產。養兒育女是為了傳宗接代、光宗耀祖、養兒防老。易富賢先生在他的《辯證看待中華傳統生育文化》一文中對中華生育文化進行了詳盡的論述和令人深思的分析。為了便於進行對比,在這一方麵,多處直接采用了易先生文中對中華傳統生育文化的基本觀點和成段語句,謹致謝意。易先生把中華傳統生育文化歸納成前人所提出的兩點: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強調的是利益和精神激勵。《孟子•離婁》中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在孔子學說中,“孝”首先意味著生育傳嗣,延續香火。可見生育傳嗣在儒家思想中是被視為“孝”的最高體現,“孝”也就成了人們最強的生育動機。以此為標誌的生育文化三個最基本含義:
1.家族、民族繁衍下去是第一位的,可持續發展是最重要的。
2.養老。
3.維持良好的社會道德。
遠在世界各大宗教產生的幾千年之前,中國就已經有家廟、祖宗祭祀。據甲骨文記載,中國夏商時期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而係統化的祖先祭祀儀式,進而成為紮根於每個家庭的祖宗崇拜文化,形成了中華生育文化的重要部分,並且上升到“宗教式”的高度。養育孩子不但可以防老,而且還影響死後的祭祀。孔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沒有子嗣(或者子嗣夭亡),祖宗祭祀就會結束,香火就會斷絕,家族就不能持續存在。養老隻需要幾年、幾十年;而死後的祭祀卻需要數百年、上千年,比養老要重要多了。人死為神,並且這個神是自己家族的神,專門保佑子孫後代的,因此子孫的“孝”既有本能,也有“功利”(希望祖先死後保佑)。根據《禮記•昏義》所說:婚姻的目的是 “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生育的傳宗接代的目的非常明確。
其次,在儒家生育思想中,“孝”還從贍養,尤其是敬重父母上起著生育動機作用。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孔子認為,孝不能僅局限於養父母,因為犬馬都能養主人,重要的是敬重雙親。怎樣才算是敬呢?“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隻能算是贍養,尚不是稱為孝敬。要做到孝敬,一是兒子在父母麵前要經常有愉悅的容色。《禮記.禮充》中說:“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惋容。”二是“無違”,即不違父母旨意。儒家學說通過對孝的規範,不僅製定了兒子對父母的行為準則,也把父母的生養、死葬和精神愉悅都托付給了兒子。這樣,對孝的動人後果的期望與追求,必然成了推動人們從自身的“老有所養,老有所敬”諸方麵而去謀求生育兒子的強大動力。
中國人常常會說:我們生了一個小孩。或說:這小孩是我們生的。不停地向小孩灌輸孩子是父精母血;是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一有機會就會向孩子講述如何屎一把尿一把把他們拉扯大;如何省吃儉用把錢都花在他們身上;如何含辛茹苦犧牲自己為了他們。總之一句話,就是要孩子們牢記父母的大恩大德。對學生進行感恩教育,也已成為廣大的教育工作者的責任,從小學到大學,感恩教育可以說無處不在。可以肯定地說中國的每一個學生都接受過各種不同形式的“感恩教育”。諸如:寫感恩信,感恩作文比賽,給父母磕頭,為父母洗腳等形式。真是形式翻新、心裁別有。象《報答父母養育之恩》、《感恩的心與父母相處》、《回憶父母養育之恩,發憤成人成才》、《感謝父母養育之恩》、《知恩圖報》和《感恩勵誌》一類的作文題目比比皆是。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孝順還生孝順子,忤逆還生忤逆兒”,“不孝的人是世界最可惡的人”,“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滅”,“父恩比山高,母恩比海深”和“鴉能反哺,羊知跪乳”一類的警句,學童們倒背如流。
如此“感恩教育”要達到的目的無非是要證明孩子的一切都是屬於父母的合法性;證明孩子終身侍奉父母的合理性;證明父母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去操縱孩子的一生。當孩子不聽話或者與父母的意見有分歧時,他們就會被認為是背逆不道、不孝不順的子孫。當然,一旦孩子做父母,他們也一定會用同樣的方式方法去教育他們的孩子。
當一個孩子既呆又傻時,他就不能有效地傳宗接代、光宗耀祖、成龍變鳳、完成父母未盡的事業和理想, 他就不能盡“孝”道,他存在的價值就銳減,甚至變成累贅和包袱。養這樣的孩子您怎麽笑得出來?這就引出了以“孝”為核心的要害—
“孝”的關鍵就是“義”與“利”的結合。您選擇生孩子,您就選擇了“孝”道。這就有了“義”。對兒女的“孝道”教育,使他們孝敬您,侍奉您以及給您送終這就有了“利”。您對您父母的“孝”,對先輩的“崇拜”,可以轉化為您的兒女及子孫對您的“孝”和“供奉”。正像李光耀指出的:“孝道不受重視,生存的體係就會變得薄弱,而文明的生活方式也會因此變得粗野。我們不能因為老人無用而把他們拋棄。如果做子女的這樣對待他們的父母,就等於鼓勵他們的子女將來也同樣對待他們。” 可謂用心良苦。
前一陣在中央電視台,看了一個電視連續劇,名叫《一簾幽夢》。故事講的是清朝的鹹豐皇帝和蘭兒(以後的慈禧)如何機關算盡、出生入死、衝破各種艱難險阻並以許多生命為代價去生一個孩子。從大處講,生孩子是為了大清的龍脈得以傳承,以至江山萬代,告慰列祖列宗。這就是“義”。從小處講,生孩子可以確保鹹豐的皇位,使蘭兒在宮中的地位不斷上升,避免打入冷宮。這就是“利”。在這一場驚心動魄、性命攸關的殊死搏鬥中,沒有一個人,甚至一句話為孩子著想和維護孩子的利益。孩子隻是一個工具,是一個隨時可以舍棄的籌碼。這個故事恰如其分地展現了中華民族生育觀“義”與“利”結合的特征。其實,這個特征至今還深深地刻印在很多中國人心中。我經常問我遇見的中國人:“您為什麽養孩子?”所有答案都是:“我”需要孩子。除了傳統的“需要”外,還有諸如:消除寂寞;增進夫妻感情;鞏固家庭;防止遺憾;增長閱曆;讓父母高興;提供未來希望、生活動力和精神寄托等等。沒有一個人在想孩子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和最需要什麽。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文化的“義”和“利”中,沒有一條是為孩子的。都是站在家長的立場上,從家長的角度看問題,推崇的是家長的“義”和家長的“利”。
中華民族“義”“利”合一的生育觀有著強大的生命力,為中華民族的繁榮昌盛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易富賢先生也指出:“中華民族人口一直居世界第一,除了比較有利的地理環境外,更得益於獨特的中華生育文化”。雖然繁衍後代是一種動物本能,但通過文化可以使得這種本能得到強化。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都經過長期的摸索,建立起一套生育文化,這些生育文化支撐著民族的持續發展。這些不同文化的不同突出社會現象就是:
如果您有機會訪問美國,您可以做一個小試驗:分別記錄一下找到一座教堂和一座寺廟、祠堂所需要的時間。在這裏我可以告訴您我的試驗結果:二十多年沒發現寺廟、祠堂;十分鍾左右的車程就開過一座教堂。即使在偏遠的山村,也可以看見荒野裏矗立的教堂。可以說:哪裏有人,哪裏就有教堂。據統計美國光基督教堂就有三十萬座;天主教堂大概有九萬座。在一個人口剛過三億的國度,想象一下這是一個什麽概念。用低頭不見抬頭見來描寫,一點也不算誇張。連美元上都寫著:“我們信仰上帝”。除了美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這樣做。
而我們中國人有了錢幹什麽呢?修祠堂、寺廟,供奉家族的祖先;立家譜,寫家史,給列祖列宗樹碑立傳。記得有一次我在北京搞項目,一個發明家找我要投資。他自我介紹說他是範蠡的後代。花了極大的篇幅和時間在那裏續家譜,試圖以他的祖先曾有過的榮華富貴及貴族血統來證明他的天資和信譽,而一個美國人則會用去教堂的次數來表明自己的誠信。一個是看在祖宗的份上,是“祖宗崇拜”。另一個是看在上帝的份上,是“上帝崇拜”。因此有人用:
宗教是美國人的曆史,曆史是中國人的宗教。
以此來點出中美之間的信仰差異。我認為真是一針見血、恰如其分。
簡單地說,《聖經》讀起來就像一部家史。一切倫理道德都貫穿其中。美國千千萬萬個家庭都讀同一本《聖經》,都把它當成自己的家史。周周去教堂,把耶穌視為神的化身,求上帝保佑。中國人是年年去家廟,祭祀祖宗,祖訓不可改,把祖宗送上神位。然後乞求祖宗保佑。有的時候也覺著中國的前輩也夠損的,自己死了還要後代供著,並且用神靈保佑一類的話對後人進行威逼利誘。
08年暑假,我和家人一起去三孔朝拜。在孔子墓前行完大禮後,我問隨行的孔家講解員:為什麽孔夫子的孫子墓在他的前麵,而他兒子的墓卻在他的左麵。她的回答令我幡然醒悟:“孔子要抱子攜孫”。在離去路上,我在想:“可能正是因為孔子子孫七十七世延續至今,才堵斷了他通向神殿的路。要知道孔子的問世比耶穌還要早近五百年。如果孔子升華成了神,華夏文化傳統又將會是一個什麽樣子?”由此可見,兩個生育觀看似南轅北轍勢不兩立,實際上它們的內涵邏輯幾乎是一樣的。他們都有“孝”、“回報”的概念,隻是表述和方法不同而已。換句話說,繁衍是本能,生育文化是文明。隻是中國人的中華文化將“孝”文化上升到宗教高度;而美國人則加了一層上帝。首先是“孝”和“忠”於上帝,然後依照上帝的旨意,去愛、去服侍每一個人。隻要把中國的家族概念無限放大,放大到全人類是一家人—真正做到“四海之內皆兄弟”,把不同的家廟祠堂統一成一種廟,把不同的老祖宗都歸於一個至高無上的族神,兩個文明的信仰就基本重疊了。總之,兩個文明都要感恩拜德,但一個是感父母之恩,拜祖宗之德;另一個是感上帝之恩,拜耶穌之德。從心理學角度看,都能產生生育的動機力量。在北京創意教學出國培訓班講座結束時, 我把一段中國教育家寫的做人原則請大家念。然後,我把其中的“先輩們”換成“主耶穌”,大家發現和美國理念幾乎一樣。
如果您注意觀察生活,您會發現這一點無時無處不顯現在每一個中國人或美國人身上。在北京殘奧會開幕式上,一曲《天域》之後,盲人歌手楊海濤轉身向觀眾說出的這句話:“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我最想看到的是——爸爸、媽媽和你們。”應該說此話感動了全體華人世界。我幾乎可以斷定楊海濤讀過被譽為“二十世紀精神偶像” 盲聾作家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在這本照徹人們心靈的書中她的原文是這樣寫的:“第一天,將會是忙碌的一天。我將把我所有親愛的朋友都叫來,長久地望著他們的臉,把他們內在美的外部跡像銘刻在我的心中。(The first day would be a busy one. I should call to me all my dear friends and look long into their faces, imprinting upon my mind the outward evidences of the beauty that is within them.)”這句話感動了整個西方世界。文化差異躍然紙上。
文化差異使中美父母的期望大相徑庭。許多中國家長心甘情願地為孩子犧牲一切,因而希望孩子長大後對自己孝順。美國人則認為,培養孩子是一種社會責任,而不是“自我犧牲”;孩子的回報不是反哺父母,而是努力使自己成才,回饋社會。
寫到這裏不禁使我想起一個在美國聽了不止一遍的寓言故事:
話說有一母鷹帶著三隻幼雛住在河岸的山崖上。在碩大的鳥巢裏,日子過得幸福美滿。忽然一日大雨傾盆,山洪暴發,危及鷹巢。母鷹當即決定立即搬家,轉移到安全地帶。她抓起一隻雛鷹,飛越洪水。這時她忽然問這隻雛鷹:“孩子,我對您這麽好。您將來打算怎樣作?” 雛鷹不假思索地回答:“媽媽,我將來會同樣地對您好”話音剛落,母鷹利爪輕舒,把雛鷹拋入波濤洶湧的洪水。母鷹急速返回,又抓起了第二隻雛鷹,頂風冒雨飛向平安。這時她又問:“孩子,我舍命相救。您將來打算怎樣報答?”這第二隻雛鷹迫不及待地答到:“媽媽,您的養育和救命之恩永生不忘!我長大後要精心侍奉您,讓您頤養天年;我要出人頭地,衣錦還鄉,給您修廟立碑,訓教您的子孫萬代…”,話音剛落,這第二隻雛鷹也已葬身於驚濤駭浪之中。母鷹再次返回馱起第三隻雛鷹。精疲力盡的母鷹不顧五雷轟頂,又一次穿雲破霧橫渡驚濤駭浪。“孩子,您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為了救您可以把生命置之度外。想想看,您要做一個什麽樣的人而不辜負我的期望?”略帶焦急和不安的母鷹小心翼翼地問。這第三隻雛鷹毫不遲疑斬釘截鐵地說:“媽媽,我一定會以您為榜樣,竭盡我的全力,養育好我的的孩子。” 聲若洪鍾,氣貫長虹。稚嫩的童聲靜雷霆、喑霹靂、挫狂風、抑暴雨,久久地回蕩在大川峽穀。母鷹頓時氣力倍增直衝彼岸。雛鷹得救了!母鷹也為有這樣的孩子而驕傲和自豪。
這就是代表勇猛、 力量和勝利的白頭鷹(白頭鷹被美國人尊為國鳥)的故事。這就是美國的故事。
每次聽完這個故事,我都會沉思良久良久。多看一看《動物世界》,您就會發現大多數動物確實是這樣的。每個生命的唯一使命就是繁衍後代,使種群不斷發展壯大。絕無其他所求。美國著名婚姻、家庭和孩子心理谘詢專家,勞拉博士(DR. LAURA C. SCHLESSINGER),在解釋上麵的故事時,講的更徹底:如果您的兒女在不回報您時感到了一點點愧疚,您就沒有教育好您的兒女,您的私心還在作怪;放飛(Set Free)兒女,就是要他們徹底擺脫您的束縛、絆羈和牽掛,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地翱翔於自由的未來天空。她把向兒女索取回報的父母叫做“吸血鬼”(Sucker)、“魔鬼”(evil)和“狐狸精”,而且經常與希特勒和薩達姆一類人相提並論。美國的社會調查發現:被教育和要求回報父母的人自己很少再要孩子。
基督教認為父母得到的真正回報是歸西時進天堂在上帝那裏領取獎賞。
記得有一次在中央電視台看到一個電視采訪節目。被采訪的是一位中國登山隊員的母親。她的丈夫病重住院,生命垂危,但眼睛睜得很大,不肯閉上。病榻前的她完全懂得其中緣故:老伴在等兒子,想臨走前再看上他一眼。那真是:
盼兒歸望眼欲穿,離人世死不瞑目。
這位偉大的母親淚流滿麵,終於對老伴說:“您走吧,別等啦!兒子趕不回來了。他象您一樣,正在不顧一切地追求他的夢想—登上世界第一峰—珠穆朗瑪峰。”聞言,這位 父親露出了滿意欣慰的笑容,緩緩垂下眼簾,撒手人寰。我看後為之動情。我相信伴隨這位成功父親永生的,一定是幸福、歡樂和自豪。
我也見過另一位父親,惡病纏身,臥床不起。他的兒女們都遠渡重洋在國外留學,不能回到他的身邊照顧他。當他看到同房的病友、兒孫繞膝、其樂融融、親情無限時, 萬分感慨,後悔當初把兒女都送出國。到今日,落得個孤苦伶仃,獨自麵對生活甚至死亡。那真是:
怨孩兒寡情少義,看今日悔不當初。
最後,這位父親也離了人世。我看後為之動容。我相信伴隨這位辛勤父親永生的,一定是怨恨、懊悔和無奈。
我們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胎兒特別大。我們的婦科醫生不勝感慨,說:“中國的母親真偉大,身材比美國母親矮小,可胎兒卻總是大得多。而且產前準備也做得更加認真仔細。太願付出,太願給予,太無私了。”我對她說:“您隻說對了一半!再大的支出如果是投資,要回報,也是自私的。再小的支出如果是捐贈,不要回報,也是無私的。斷定一對父母是否是無私的奉獻,不能是看他們的投入,還要看他們的所求。
生育不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都有“義” 和“利”,隻是美國的“義” 和“利”沒有結合為一體。美國早期的家庭模式與中國沒有太大的差別:老人在家幫忙照顧孫子、孫女,兒子、兒媳承擔家庭主要勞動。生兒育女也有防老和增加勞動力的功效。然而,在生產持續工業化、分工不斷細化的現代社會,哪種模式更能適應這種發展和進步呢?這一題外話就是: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文明史,就是一個不斷充實加強“孝”道的曆史。從儒家把“孝”定為倫理道德的起點,到佛教的《佛說父母恩重難報經》,無一例外的把“孝”奉為做人的第一準則和社會的“正統”思想。佛經上講:“佛告阿難:‘我觀眾生,雖紹人品,心行愚蒙,不思爹娘,有大恩德,不生恭敬,忘恩背義,無有仁慈,不孝不順。’”儒家則直接說不孝之人是“畜生”。孔子說:“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樣就把一個“孝”字放在了所有價值之上。做人的根本就是先做好自己的子女身份。
中國曆代統治者充分利用了“孝”道的道德製高點,附之以各種精神和物質獎勵,使中國人口一直高居世界第一。他們都充分認識到人口對於一個國家的繁榮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國家需要勞動力、稅收、徭役、兵源,樣樣都需要人口的基礎。即所謂“以人為本”。春秋齊國名相管仲明確指出:“地大國富,人眾兵強,此霸王之本也”,“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戰國時代秦國改革家商鞅也一再強調:“人眾兵強,此帝王之大資也”。為了盡快增殖人口,曆朝曆代都處心積慮的推出各種法律和政策以提高國民的生育積極性。有的為了防止晚婚,就用法律來設置結婚上限年齡。曆代統治者不僅把“孝”做為道德依據,還盡力發掘了“孝”對生育者的利益。可以說:曉之以理,誘之以利。例如漢高帝就曾規定“民產子,複勿事二歲”,意即百姓生子,可免徭役二年。
這種“義”“利”一體的生育文化,在古代農業社會的生產力模式下,有著堅實和廣泛的社會和經濟基礎。即所謂存在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農業和手工業的個體私有製的經濟基礎上,以“孝”為核心的生育觀不僅有效,而且至關重要。小農和作坊生產結構的最主要特點就是家廠合一。即生產單位和生活單位的一體化。家族的長輩就是家族企業的CEO。在這種社會框架下,重“孝”的家族,親情濃鬱,關係融洽,繁殖迅速,事業也會不斷發展。反之,必然親情淡薄,關係脆弱,家庭容易體解,事業也會不斷萎縮甚至消亡。在家庭不僅是生活而且是生產單元的社會裏,發展和灌輸“孝”道,對社會的穩定和和諧至關重要。
許多中國企業曆史劇都突出地表現了這一曆史現象。例如,電視劇《大宅門》裏的老奶奶就是家族藥廠的CEO。人與人的緊密關係主要是家庭關係。“義”“利”結合顯得那麽相得益彰。整個家族為了生存和發展,必須在一個信仰和理念下統一和團結在一起。“孝”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義”“利”的緊密結合就象核聚變一樣,爆炸出了舉世無雙的巨大威力,使中華民族生生不息、連綿不斷幾千年。自秦漢算起,中國幾經大規模的戰亂、災荒、疫病,人口也幾度銳減,但都在短時間內得以恢複。很多古代與中華民族勢均力敵的民族都消失了。可以說中華民族創造了世界上最成功的生育文化, 使中國人口始終居世界第一。真不容易!它紮根於古代精英們精心策劃的生育文化,發展於曆代統治者的苦心經營,決勝於生產和生活一體化的小農社會經濟基礎。“義”為“利”提供精神支柱;“利”又使“義”不斷強化。形成一個(正反饋的無限放大)超穩固係統。一代傳一代,往複循環幾千年,使早婚早育、多生多育和多子多福的觀念深入人心。聽聽那些頂著政府計生政策、一再多生超生的故事,您就能體會到嵌入在每一個中國人基因裏的生育欲。所以中國現政府的計劃生育政策遭遇了空前的阻力也就不足為奇了。
1994年,有一次我乘火車由太原回北京。同車箱的是一對進城創業的農民夫婦。他們在城裏開辦了廢品收購站。生意興隆,日漸富有。很快話題就轉到了生兒育女上。為了超生,他們硬頂政府的強大專政機器;挖空心思,花樣百出,東躲西藏,不辭辛勞,甚至不惜傾家蕩產。講到傷心處,那母親聲淚俱下不能自己。那強烈的生育欲望躍然在目。我不得不驚歎我國古代思想家、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和曆代王朝的不懈努力。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定會為有這樣的傳人而感到無比的安慰與驕傲。當我問他們為什麽要超生那麽多孩子時,“多子多福嘛!”他們堅信不疑地一語帶過。“多子怎麽就多福了?”我接著問。兩個人望著我, 一臉茫然,無語以答。我估計他們看到我是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書呆子,也就不想跟我再多廢話了。當時的場景至今曆曆在目。
然而,今天中華文化圈的生育率是全球最低的!中華文化圈地域的生育率(每個婦女生育孩子數)都比同等發展水平的其他地域要低,在全世界所有國家和地區中,生育率倒數前4位都屬中華文化圈或中華文化影響較重的地區和國家:澳門(0.84)、香港(0.94)、台灣(2009年1.0)、韓國(2005年1.08)。在中國的大城市上海、北京,不僅很早就達到了極低生育率,而且和香港、澳門一起,成為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地區。上海在1974年、北京在1990年達到極低生育率,2000年以來總和生育率都降到了1以下。新加坡的生育率隻有1.08,其中華人比馬來人低了一半,算下來華人的生育率也就是在0.87左右。在同一個國家內部,華人的生育率比其他種族都低。在北美華裔的生育率也是最低的。一般規律是經濟越發達,華裔生育率越低。美國現在是2.1, 比中國大陸還要高。可以設想等中國的經濟水平發展到美國的今天,生育率肯定世界最低。即使在中華文化圈,生育率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轉信基督教的人貢獻的。象韓國,就有近一半人信奉基督教。如果把美國作為基督教生育的平均值,推算出的儒教文化的生育率也就是0.4!所以說有一種可能性: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中華民族同步走向消亡!
這些都是題外話。我所要聚焦的是信仰和教育的力量。是什麽突變使中國最成功的生育觀翻轉成最失敗的?這個“突變”就是發源於西方的現代工業革命—一個沒有可能產生於“義”“利”統一的文化圈內的“突變”。社會生產力的大規模工業化逐步並且徹底地摧毀了個體私有經濟以及與之共存的家庭結構。在社會經濟體中,家庭企業已萎縮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絕大多數人都是去公司、政府和事業單位去上班和掙錢。即使還有少數僅存的家庭企業,其子女也極有可能放棄父業,轉而尋求其它的事業發展和人生道路。也就是說,現代社會的家庭生活和生產生活逐步或者徹底分離。父母和兒女之間賴以生存、以家庭經濟為基礎的利益紐帶已不複存在。隨之而來的是傳統大家庭的迅速瓦解。我父親就曾經談起過他的祖父是如何汲取現代理念,跟上時代步伐,主動進行大分家;把一個上百人的大家庭分得七零八落。想來真是英明決斷。
取而代之的是人口大規模地流動,社會團體和利益的不斷重組。現代人的組合所依據的現代“利”,主要包括“利益”、“信仰”和“興趣”。通俗地講就是“共同語言”。要提高一個人的價值 就是要提高這個人的在這三方麵的實力和造詣。想一想您每天花時間最長、講話最多的人都是什麽樣的人。上班工作是有共同“利益”的人;教堂禮拜是有共同“信仰”的人;玩麻將、唱京劇,看足球和打籃球是有共同“興趣”的人。有幾個是有血緣關係的人?一個孩子自從上學開始,在家以外的時間比家裏多;和老師同學說的話比父母多。而且一個人需要有不同的社會圈子來滿足不同的“利益”、“信仰”和“興趣”。打籃球一夥人不一定去一個教堂,去一個教堂不一定有共同“利益”。有共同“利益”可能愛好和信仰全然迥異。
我的網絡通訊公司有三個創辦人:一個中國人、一個美國人和一個印度人。不要說八竿子撥拉不著,就是幾百輩子以前也不會沾一點親帶絲毫故。可是為了共同“利益”,我們走到了一起。現在不僅在一起的時間和說的話比其他任何人都多,而且是“利益”攸關。但我們從來不談“信仰”和“興趣”。有一次我飛到紐約去會見一個加拿大的投資人。會談三個小時,我們簽訂了一百萬美元的投資意向。我們從素不相識到一根繩上的螞蚱隻花了三個小時。一次在我們入住的大飯店裏,有一個家族在搞家庭大聚會。熙熙攘攘,滿樓都能看見帶他們標識的人。真是熱鬧非凡。我閑來無事,便與組織者聊起來。她告訴我,他們是祖孫五代,共兩百七十四人;老祖母健在,他們每年要聚會一次。我問她有多少人她認識,她說也就是二三十人。我可以從她的口氣中聽出來,這種聚會已是一種多餘的負擔。我估計等老祖母過世,他們也就不會再搞這種大聚會了。現在有人獨出心裁,在因特網上辦家譜跟蹤網站,使血緣關係在虛擬空間得以延續。
這就應驗了中國的老話:“遠親不如近鄰”;“話不投機半句多”。在現代,人與人之間無“利”相聯係的情況下,即使住在一個屋簷下,也很可能漸行漸遠、形同陌路,以至維係親情、聯接血緣也會演變成一種多餘的負擔。所以“友情”的強化與“親情”的淡化是現代社會進化的必然趨勢。選擇權利的大小決定一個人幸福度的高低。選擇住在父母家與迫不得已住在父母家;選擇住在兒女家與迫不得已住在兒女家;表麵形式雖然相同,但幸福度可以差之千裏。投資兒女以防老無異於作繭自束。隻要算一下您的選擇是多了還是少了就清楚了。至此,讓我回憶起中央電視台的一則公益廣告。大概內容是:過年了,一位年邁母親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急不可耐地等著兒女們回來一起吃;這時電話一個接一個,這個說公司有事,那個說朋友聚會,小孫子也忙;結果都不能回來;老人望眼欲穿、萬般無奈、獨守空房在無限地惆悵中、麵對雪花的電視昏昏睡倒在沙發上;隻能在夢香中實現那日漸遙遠的天倫之樂。畫外配音是”別讓你的父母感到孤獨,常回家看看”一類的解說詞。在理解和感動之餘,我在想,就算這一晚上所有的孩子都回來了,那明天怎麽辦?後天怎麽辦?大後天怎麽辦?一般孩子獨立工作時,父母還不到五十歲。按現在平均壽命算,大概還要再活二十五年。那就是9,125天。9,125天怎麽辦。那真是:
今日待明日,何日是盡頭。
同情和施舍—即使是來自自己的兒女—是不可能給您帶來真正的幸福和快樂。與其在家等電話,不如想辦法擴大您的“共同語言” ;與其把未來寄托在兒女的孝心上,不如自我規劃把握命運。在工業和後工業時代,兒孫滿堂已無法確保一個人的幸福晚年,同時所需要的社會生存技能已經大大不同於小農經濟時代。如果您跟一個美國人抱怨您孤獨、寂寞和無聊,您得到的答複是:“咎由自取(By Choice)。”精神獨立、感情獨立和經濟獨立已成為做一個完整人的基本素質。做不到這三個獨立, 您就不可能有幸福快樂的人生。不管有多少人圍著您,有一件事必須也隻能您一個人去麵對去完成。那就是死亡。不管您拉多少人陪葬,那隻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人生的路必須也隻能您一個人去走完。與之相隨的技能應該從中小學就開始培養。反觀美國的空巢父母,他們在完成了上帝的重托之後,如牛釋重,開始了第二春,去做有孩子拖累時不能做的事。戀子之情隻是生活中的一點漣漪。我在高山滑雪時,碰見一位滑雪教練。老頭六十有五,精神煥發,體輕如燕。在上山的纜車上我與他閑聊,才得知他原來是一位華爾街的銀行家。五十五歲時第一次滑雪。打那時起他就立誌退休後做一名滑雪教練。十年後的今天,他通過了所有考試,終於當上了一名合格的滑雪教練。我住的城市,有一位中國學者,近七十歲還在上班。還組織了業餘京劇演唱班,自編、自導和自演。為把中國的京劇藝術介紹給美國觀眾做出了自己的貢獻。他還跳舞,打太極等等,忙得不亦樂乎,哪有時間等兒女的電話?兒女找他吃飯得提前預約!
現代社會所需要的是一套新的人際交流的規範和技巧。據美國勞工部報告,出生於1957到1964年的美國人,在18至36歲之間平均換9.6次工作;美國人一生平均要搬11.7 家。不懂這些規範、不掌握這些技巧就不能快速不斷地建立自己的生活圈子,那等待您的隻有漫漫的長夜和無聲的電話!在教堂,遇見過一對中國老年夫婦,閑談起他們的今後的生活計劃,其中包括搬往外地。我好生不解:既然如此,您為何搬到這裏?經細談了解到,老兩口原計劃跟著兒子走,跟到了本地。兒子又要搬家。他們才發現是跟不上的,才製定了自己的獨立人生計劃。有一次我帶商學院的學生到奧蘭多開會。會後我給學生出了一道實習題:以最短的時間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找到一個約會對象。結果使我吃驚:不超過六小時。我跟在一個學生後麵,近距離看他如何一步步縮小包圍圈,最後鎖定對象。當我們和三個美國女孩坐在一張桌子上喝啤酒時,我真佩服他的周密計劃、正確判斷和果斷決策。我剛到美國時,既無錢,又沒有什麽特長。一直在想我可以參加什麽樣的活動。 有一日,我看見一溜自行車隊。心想咱別的不會,自行車總是會騎的。於是乎,找到地方,報名參加了市自行車協會。去了一看犯了愁:車子、衣服和其他用品怎麽也得小一千美元。我一介窮學生根本支付不起。其他會員得知後,一通捐贈。不幾日,我就從裏到外全副武裝了起來。統計顯示:一個從外地搬到我所住的城市的人平均在一周內就可以找到異性約會對象。所以,在現代社會一個人人格的獨立、自我價值的提高和交流技巧的嫻熟是這個人幸福愉快的基本保障,而不是用“親情”和血緣關係把別人拉到您身邊。當您對別人和社會沒有有效價值時,您的失落感在劫難逃。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當傳統的“利”這張皮被撕碎,附著其上的“義”這根毛也就“毛”飛“義”散了。辯證唯物主義認為: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即所謂:存在決定意識。在“孝”的經濟基礎不斷受到侵蝕的時代,作為上層建築的意識還能繼續存在嗎?隻要回顧一下中國一百多年的工業化進程和同時期的文藝作品就不難找到答案。在今天的美國社會,您指望靠生孩子來實現“老有所養,老有所敬”是根本不現實的。從投資的角度講,養孩子絕對是賠本的買賣。美國的一個中產階級要花一百多萬美元養一個孩子。這些錢不管是存銀行還是投資,都能保證有足夠的資金雇專人伺候和陪伴您終生。您還可以任挑任撿,直到找到賢惠,勤快,溫柔,漂亮和健康陪伴;您也不用挖空心思地去提高自我價值去向別人和社會證明您的存在,您的存款就是您的“價值”。一個人看膩了,還可以經常換換口味,直到盡善盡美。而投資兒女肯定是血本無歸。再碰上個“啃老族”啃您到死,那豈不是比“賠了夫人又折兵”還倒黴?因此,美國有一句名言:“先存退休金,再付娃學費”。您還可以用養育兒女的時間去學習多種技能和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使您的社會價值和“共同語言”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提高,終身受益。當您進入暮年之時,即使膝下無兒女,您也可以朋友成群、樂不思蜀。比那些為兒女熬白了頭發累彎了腰,皺紋條條如刀刻,天天守著電話望穿秋水地等孝子的父母們不知滋潤了多少倍。不生孩子的最終是要去養老院,生孩子的最終也是要去養老院,而且去的檔次還要低得多,因為兜裏的錢都花
在兒女身上了。所以,與其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不如說“天下父母真可憐”。
我的一位朋友有一個孩子已經十一歲了,歸國探親回來後,趕緊懷孕生孩子。我甚覺奇怪:十年過去也沒生第二胎,為什麽現在又想起來了?她的回答恰如其分地折射出中美生育觀的差異:“回家後親戚朋友都跟我講:在國內超生一胎要罰六萬元人民幣;您在美國不但不罰還有獎勵,您不多生幾個不是虧了嗎?我覺著言之有理,所以抓緊時間趕快生。”美國人就不懂她為什麽為了省六萬元而賠六百萬。一樣的六萬元,中國人認為是賺了,而美國人則認為是少賠了。
“義”和“利”是支撐生育文化的兩根擎天柱。當“義”和“利”被捆綁一起時,“利”的崩塌必然導致“義”的瓦解。所以,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社會分工的細化必將徹底摧毀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生育觀。甚至有可能引發儒家倫理道德體係的土崩瓦解。美國社會工業化後,“利”已逐漸消失,造成生育率大幅下跌。但是,由於“義”和“利”的兩不相幹性, “利” 天柱倒下了,“義”天柱仍然屹立並擎起半邊天。在“義”的大旗下,仍有無數仁人誌士前仆後繼生兒育女,使種族和社會得以持續發展。加上政府和社會的鼓勵政策,美國的生育率基本保證了人口的正增長。在“義”和“利”全無的情況下,有多少炎黃子孫願意剜心割肉、不辭勞苦繼續早生多育?驟跌的生育率已經做出了明確回答。這正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我一有機會就會給我認識的父母或未來父母講:一定要認清現實,明確生育目的。不然的話,就一定會被曆史的潮流所淹沒,被時代進步所拋棄。今天的小媳婦永遠也熬不成婆。如果堅持要熬,您一定是熬成老媽子、老傭人,伺候完兒女後,如果有幸您還可以再伺候孫子。同時在想為什麽您的命運這麽苦、世道這麽不公平。有一陣子,我每周都要開車送我嶽母去兩百五十公裏外的休斯頓針灸。一路上我們聽音樂、閑聊天。有一次我問她:“現在您最大的心願是什麽?”答曰:“在911的飛機上摔死。”聞言,我大驚失色,亟問:“何出此言?”他不無羨慕地說:“看報上講911飛機上的一對中國老兩口摔死後,一人賠了一百萬美元。我要是在那飛機上也能得一百萬。這樣我就有錢分給我的三個孩子。”我聽完後,無言以對。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
我悲她被時代所拋棄,更哀其全然不知;我悲她生活沒有依托,更哀其人生價值的流逝;我悲她內心的空虛,更哀其無力自拔。
我嶽母的三個孩子都已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各自為自己的兒女、事業和理想而忙碌。以現代“利”(“利益”、“信仰”和“興趣”)把自己進行新的社會組合。由於擔心落空,她曾用盡各種“愛”把兒女拉在身邊,以至他們近三十歲還沒獨立。可是今非昔比,家庭已經沒有生產功能,也無事業可以繼承,兒女們必須走出去開創自己的生活天地,別無他路。即使 他們“身”在家,“心”也不可能在家。最終她拚命維係的那個家庭還是蕩然無存,兒女還是各奔東西。隨之而去的是她的家長地位和“價值”。雖然她的兒女都很“孝敬”,但是沒有一個人依賴她。這種“孝敬”最多提供“衣食住行”,不可能滿足精神、感情和人格的需要。她早就該從“家長”這個位子上退休了。按照美國人的理念,正好是功成身退;按照儒家理念您總算 “多年媳婦熬成婆” ,可以居功自恃了。在養育兒女的過程中失去自我,兒女成人後還不顧一切地牽掛他們,隻能以悲為終。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導致一次家庭衝突把兩個對立的倫理道德觀表現的淋漓盡致。事情是這樣的:
老人家的獨子結婚時,新房設在新娘娘家。大婚之後,我們一家送婚慶用具到新娘家樓下。嶽母一定要我們進屋上樓,看一下兒子的新房。我夫人認為不妥,因為房子的主人—娘家人—沒有邀請我們,我們怎麽可以進去看?嶽母則麵露不悅之色。她認為結了婚就是一家人,她兒子的屋,她當然有權利帶人進去看一看,而且這也是對兒子關心愛護的一種表示。兩人各執一詞。結果是白天爭了,晚上吵,把一個大喜的日子鬧了個不歡而散。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當時就在腦海裏冒出一首歪詩:
雞毛加蒜皮,無事可生非。
雞犬不得寧,隻緣理相異。
對於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誰是誰非要看您站在什麽立場上,要看您的信仰和理念。但是不管怎麽說,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家”之不在,“長”將何存。您連“家”都沒有了,那“長”又從何談起?不遺餘力地維護和延續家長權威隻能落個:
大江東去誰奈何,空守金樽對地哀。
拋棄您的不是您的兒女,而是今非昔比的時代。鄧小平先生主持中央領導工作後,辦的大事之一就是大力推行幹部退休製度。在當今生產和生活不斷社會化的今天,家長也要退休。死抱著家長的“地位”和“尊嚴”不放,就會被時代所摒棄。剩下的隻有寂寞、無聊和無限的思念,甚至落入無奈、懊惱和怨恨。難道這就是您養孩子想要得到的回報嗎?
人生若寄,其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沒有勇氣麵對自己的人生和未來、麵對孤獨和死亡。不管您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是駐守在“金山銀山”還是退居在“豬棚狗窩”,翻開人生的另一頁都是不可避免的。兒女在身邊,享受溫馨;兒女離您遠去,可體會清淨。如能童心未泯、有滋有味、充實地活在不知“老之將至”的多彩多姿的世界裏,把日子過得如行雲流水,花團錦簇,而不那麽悲情,人生不也圓滿可愛嗎?對兒女沒有過高的期盼就一定不會失望,沒有要求就一定不會落空。隻要不斷學習自己充電就可以:“無所求而得者斯其上也”。
時過境遷、星移物換。做為中國道德倫理的起點和核心的“孝”道,今天有可能垂近它的終點。因為產業與家產,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甚至對立社會倫理道德。那真是:一字之差—
現在有一句很流行話:“觀念決定行動,行動決定習慣,習慣決定性格,性格決定命運” 。那就讓我們來對比一下兩個思想—中華“傳統美德”和美國“傳統美德”—所決定的孩子的行動、習慣、性格和命運吧。
這是一個經典命題。曾經在無數的文藝作品、影視劇以及現實生活中被反複地提出來。現今大多數中國人都會避免明確地正麵回答這一命題。而是尋找各種理由以求達到一種平衡和兩不傷的說法。如果您是苦笑無策,給不出一個落地有聲、毫不含糊的明確答案,那您一定是在中華“傳統美德”和美國“傳統美德”之間搖擺不定。似乎所有的家庭矛盾、煩惱和困惑都可以歸結到這個選擇的不確定性上。
以中華“傳統美德” ,當然是孝道先,以“天地君親師”為準則,先救老媽。小媳婦算什麽?根本沒排上號。沒有了,可以再娶。再者就是如果媳婦好、媳婦孝,他會堅決支持您先救老媽。如果媳婦不支持,這媳婦就該死!不孝之人,死有餘辜!如果您不聽媳婦勸告,非要先救媳婦。這媳婦要麽自殺,因為她無地自容;要麽與您離婚,休了您這個不孝缺德之人。所以不管您是想得通還是想不通,您都要先救老媽,別無選擇。
與此針鋒相對,按照美國“傳統美德”,您一定要先救老婆。因為在結婚時您已在上帝麵前起誓把您的老婆放在其他一切人之上。如果您先救老媽,您就違背了您對上帝許下的諾言。您的老媽很可能在您救到她之前就尋短見,搶先一步見上帝。否則她將抱愧終身,無臉麵對世人,更無臉麵對上帝,因為是她的失職而
沒有把您養育成虔敬上帝的後代,損害了上帝的慈愛和榮耀。所以不管您是真信還是假信,您都要先救老婆,別無他路。
上麵是一絕對化的虛擬命題,是一種不是您死就是我活的極端情況。在日常生活中鮮有所遇。然而,其他性質一樣同時極為普通的情況幾乎天天都在發生。我認識一位中國母親,育子盡心力而且有方法。兒子不負其望,名校畢業後,順利進入一家高科技公司。時運甚佳,不日公司上市,便獲巨額分紅,一夜之間成了百萬富翁。小夥子年輕有為,正值春風得意,也成了佳麗追捧的對象。不多日便象劉歡歌裏唱的一樣—“說也說不清楚”和“糊裏又糊塗”—成婚娶妻。馬上殘酷的現實擺到了他的麵前,令他那不成熟的心智受盡煎熬—老媽和老婆之間選擇誰。老媽認為兒子的每一個進步都是她辛勤勞動和大量投資的結果,所以巨額收入理應與她分成;而媳婦剛過門,未做絲毫貢獻,所以不應得分文。與此相反,媳婦則認為結婚成家後,她就是新家的主人,與先生共同擁有所有財產,一切重大財務決定必須經由她簽字同意。這位中國出生美國長大的男人,夾在兩位女人之間—也就是兩個文化之間—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現時,很多中國年輕人玩時髦。結婚時,搞一個中式婚禮,再來一套西式儀式。殊不知這兩種儀式所代表的是兩種絕然對立的價值觀。在中式婚禮中,您要三拜九扣,先拜父母高堂,最後夫妻對拜。這時您已經把與父母的關係放在了夫妻關係之上。而在西式中,是父母將兒女送出。然後男女在上帝麵前起誓將自己“的生命交付於”對方,從此兩人結合成一體。在這誓言裏,在這一體中,根本沒有父母的地位。父母將兒女送出,歸還給上帝,完成上帝的重托,就等著到上帝那裏去領獎賞吧。
在中國“娶了媳婦忘了娘”是要受盡鞭撻的惡行,不僅要遭到傳統道德的譴責,而且不齒於人。而在美國這是成家立業的一個最基本條件。做不到這一條,您就不是一個男人,更談不上是男子漢;您根本沒有成家的資格,更談不上做一家之主。您會被認為是大小孩,是“媽媽的寶寶”,是最沒有出息的人。在美國的“媳婦”永遠也“熬”不成“婆”。您一旦結婚成家,您就是家庭的主人。您的第一責任就是保護配偶和維護家庭的利益。您將自己決定自己的一切。同時您也成不了“婆”去主宰兒女家的事。這就引出了在教育上的第一個分歧點—
在中國,兒女的地位低於長輩不僅是公認的而且是習以為常的。中國家長講的是尊老愛幼,對兒女是溺愛有加,尊重不足。這種理念時時刻刻、自覺不自覺地表現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之中。例如:
中國傳統文化一向輕視婦女,更視兒童如無物。中國文學三千年,幾乎都是男人的天下;經典著作成百上千,也幾乎都是男人的書。到了清代,才有一部專講女人的小說—《紅樓夢》。以兒童為創作對象的名著更是一部也不見。您如果留意一下每年六一兒童節時電視上的兒童節目,您會發現好像都是小孩在演戲給大人看。一隊學齡前兒童大唱《紅燈記》裏的“我家的表叔”。大人看了覺著好玩都樂。不知導演和家長們想過沒有:這種節目孩子們能猜到“幾分”裏麵的“奧妙”,又怎麽能從中得到娛樂。在十九世紀歐洲文學神采飛揚的年代,湧現了大量兒童文學:英國的《愛麗絲漫遊仙境》、丹麥的《安徒生童話》、德國的《格林童話》, 並且衍生出了現代兒童心理學的一派繁榮景象。西方的兒童心理學研究可以追溯到文藝複興時代。而中國從來就沒有以兒童為對象作研究。隻是到了近代,西方的研究才被引進吸收。至今也沒有得到充分地推廣和普及。
在2008北京奧運會恢弘盛大的開幕式後,偶然的從央視新聞裏看到這麽一段:開幕式音樂總監陳其鋼告訴主持人,開幕式上那首《歌唱祖國》的聲音原來並不是來自那位次日登上《紐約時報》的小紅星林妙可。那個令億萬觀眾感動落淚歡呼不已的純美聲音源於一位7歲的小女孩—楊沛宜。至於這個“雙簧”的原因,陳總監解釋說,因為考慮到對外形象,所以最後決定用外形更好一些的林小朋友...。以中國的視角來看,為了把一個百年的夢想—舉世矚目的奧運開幕式—辦得完美無缺,為了把一個最亮麗的中國呈現在世人麵前,為了成人們的眼福和耳福能夠共享,把一個領導們認為形象不夠完美—可能“有損國體”—的小女孩拿下。換上一個更漂亮的女孩。這不僅是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說是天經地義。這是件再平常、正常不過的小事。可正是這件“小”事,這句“考慮到對外形象,所以最後決定用外形更好一些…”的解釋,在西方世界,特別是在美國,引起的震撼遠大於幾十億元堆起來的開幕式。就連我所住小城的本地收音機廣播電台都報道了此事。而且在報道時未加任何評論。其震撼效果可見一斑。美國知名的《時代》雜誌,也將此事選為了2008年十大年度醜聞的第十名。“每個孩子都是上帝牽著手送到這個世界來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嫌他們長得醜!更何況她們是兩個分別隻有9歲、7歲年紀的小孩子,是在眾目睽睽電視上。他們更需要成人來保護她們的權益。有誰能想象我們的中央電視台會或者敢以“形象欠佳”為由反對某位領導的夫人出席國宴,或者議論鄧小平先生太矮而有損國格。很多人認為劉歡的外觀並不那麽酷,那是不是也應該找一位健美健將取而代之呢?以此人文基礎,西方公眾不能原諒中國社會對兒童感受的漠視和權益的政治剝奪,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2009年3月11日中央電視台《藝術人生》節目裏,主持人朱軍采訪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藍天野、常寶華和鮑蕙蕎。在節目的尾聲朱軍給三位老前輩出了一道題, 就是請他們給一位內蒙古老人出主意。朱軍介紹說:
有一位內蒙古老人,給節目組寫來了信件。他的兒女都在北京工作。由於工作都特別忙,於是在他們的孩子(老人的孫子)半歲的時候,這對年輕的夫妻就把孩子送到了爺爺那兒。一直跟爺爺生長到6歲。結果到六歲時,由於孩子戶口在北京,所以他要回北京上學。兒子接走了孩子。一時間這位老人就失去了生活重心,生活沒有了方向。一天茶不思、飯不香、夜不能寐。經過了一段痛苦的煎熬之後,老人家做出了一個決定:在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自己一個人千裏迢迢趕來北京,將孫子又帶回了內蒙古。最終造成了尷尬局麵:“現在兒子不敢找父親要兒子,爺爺不把孫子給兒子。”
朱軍問:如果讓幾位老師勸解這位老人的話,你們想怎麽對他說?
三位嘉賓做了如下回答。常寶華:“做父親的不要讓老人太傷心,讓你的孩子多疼愛或者叫多孝順老人,他才有安慰。另一方麵,作為老人,您應該考慮到孩子有自己的親生父母…有血緣…,讓他不要忘記他的父母。… 我就是這種觀點,兩個方麵”。藍天野回答地更徹底:“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說什麽?你就把孩子留在這兒?這不行。你還是讓他回北京,跟他爸爸媽媽在這兒?讓人家老兩口孤身就在那兒待著?… 不知道!” 鮑蕙蕎的建議是:有兒孫在身邊,盡情享受天倫之樂;但不依賴他們,一個人要學會自己跟自己玩。
我把這段采訪對話講給父母會的一些美國父母聽。頓時象炸了鍋一樣,群情激憤,憤怒、不解和疑惑的問題撲麵而來:
“我聽說中國人家庭觀念重,最講親情。為什麽會忍心在孩子這麽小的時候,將其舍棄?”
“這對夫妻隻是精子和卵子捐獻者。根本不是父母!”
“學齡前是與孩子在一起最美好的時光,以後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既然工作和金錢比同孩子玩更重要,那為什麽要生孩子?”
“既然不想養,為什麽不送人領養?”
“中國的法律或政府能允許這種事情在中國發生?這種事也敢上電視?難道警察不會來敲門嗎?”
“這孩子真可憐。誰是他的父母都搞不清。父母的頭銜不是天生的,是用勞動掙來的。”
……
等大家靜下來後,我又提醒說:“主持人請人出主意。您們給老人的主意是什麽?”歸納起來有下麵幾條:
到法院,從法律上徹底剝奪這對夫妻的父母權。不稱職的夫妻無權做父母;
去領養一條狗。不要拿孩子做填充劑,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
去看心理醫生。看看哪樣對孩子的成長和教育最有利。
把孩子送孤兒院,或送到合格的家庭寄養。
這對夫妻不稱職,老人也不合格。他把孩子領回去的目的不是要給孩子一個溫馨的家,而是把孩子當寵物,給自己解悶。可恥可悲。
老人可以培養一些興趣和愛好,或去做誌願者。
上麵的反應我是估計到了的。兩種答案的特征涇渭分明:中國人都是以長輩為中心,而美國人都是以孩子為中心。常寶華的兩個方麵,一個為爺爺,一個為兒子,就是沒有為小孩的那一方麵;藍天野的 “不知道”也是“不知道” 如何在祖輩和父輩之間搞平衡,小孩根本不在計算之中;鮑蕙蕎的“學會自己跟自己玩”,也隻能用來減輕老人百無聊賴人生的痛苦。美國是大講人權和尊重個人隱私國度,但是在保衛兒童權益的旗號下,政府什麽都可以幹。近幾年,在德州發生的數起執法機關擅闖民宅的事件,都是以未成年人受到侵害為由。一般來講,連續十五個月不與孩子生活在一起,父母的父母權可以被剝奪。老人如果在美國,電視台的主持人根本不敢在節目裏征集什麽人的“主意”,早把他的信轉送兒童保護署。老人和他的兒子不僅要吃盡各種官司,孩子還可能被兒童保護署領走,送去寄養。
中央電視台熱播過一名為《愛的錯位》的連續劇。其中多處彰顯了中國文化對平等和人格與美國不同的解釋。劇中有一段劇情是這樣的:
二十四歲的刑警,曾濤,他的生母找到了他的養母。養母驚恐萬狀,亟與親朋好友商量對策。所有的討論都圍繞著一個字:我。我拉扯大這孩子多麽不容易;我多麽愛他;我多麽不能離開他;我怎麽能讓別人把他領走。沒有一個人有過一秒鍾提到過甚至想到過:曾濤的權利是什麽?做為一個成年人是不是有權利知道有關自己的一切?他最起碼的知情權是否應該得到尊重?是不是應該由曾濤來決定他與各位長輩的關係?這些問題在這些最疼最愛曾濤的長輩腦海裏壓根就不曾出現過。
中國人養孩子就象美國人養狗一樣。管吃管喝寵愛有嘉,但很少想過平等相待、尊重人格。還是這位人民警察在詢問有地位的人時,是那麽和風細雨、彬彬有禮、和藹可親、和顏悅色和畢恭畢敬;在詢問民工和出租車司機時,是那麽凶神惡煞、盛氣淩人、嚴詞厲色和粗聲惡氣。我明白了為什麽國人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奉為至理名言,身體力行。因為,做不了“人上人”,您就不是“人”,連最起碼的人格都得不到尊重。美國文化源自歐洲,但與歐洲相比美國人對長者和權威的一視同仁則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十九世紀末,英國詩人和文化批評家,Mathew Arnold,曾兩度訪問美國,對美國的風俗文化進行考察。最後,他把他的印象歸結到了一本名為《美國文明》(Civilization in United States)的著作裏。總的來說,他認為美國沒有什麽東西。一件最讓他困惑的事就是:美國人似乎缺少對高等人崇敬的能力(Americans appeared to lack any capacity for reverence toward superior men)。“如果還有一條美國人需要的戒律”,他宣稱,“那一定是敬畏和尊重”(”If there be a discipline in which the American are wanting,” he pronounced, “it is the discipline of awe and respect.” 。有一很好的證明就是美國的卸任總統居然有六位以上死於貧病交加。對於這一點我曾有過一次親身經曆。有一次我去休斯頓辦事,恰巧遇見德克薩斯州共和黨主席、州務卿夫婦。他們當下邀請我及夫人共進午餐。當我們走進一家餐廳時,這位主席大人第一句話就是:“真對不起!我沒有預約。請您看看是否能給我們安排一個雅座?”當然沒有問題。雅座很快就安排好了。這件事過去近二十年,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凡是接觸過美國孩子的中國人都有一個同感,就是這些孩子不懂得尊敬長輩,不懂禮貌。我有一位在國內當過多年中學老師並多次獲得省市級教書能手榮譽稱號的朋友。來美後經過實地考察後,她決定她不要在美國當教師。她跟我講了三條原因。其中一條就是:她受不了美國學生不尊敬老師的態度。在美國孩子和長輩同是上帝的產業,所以所有的人,不論長幼、地位高低以及財富多少,在人格上都一律平等。我女兒初一時,異想天開、獨出心裁,辦了一份校報。校長找到她說想要一份看一看。我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閨秀居然說:“好啊!您去找我們的預訂編委。他會給您安排的。”校長找到預訂編委得到的是:“可以。請填好預訂單。下期出來後,我給您送去。” 好一個“視同一律”。校長得到的是跟任何一位學生完全同等的待遇。女兒說的坦然,校長接受的自然, 天經地義,習以為常。在美國的教育體係裏有時尊重學生都勝過尊重父母和教師。在我住的城市, 我有一位摯友,曾考入北京中央美院,又轉入北大物理係,真可謂文韜理略、才氣非凡。來美後,得博士,做研究,堪稱一流學者。他有一子,自幼聰慧,勤奮努力,文理雙全,在由初中升高中時,同時考取了文科和理科市重點高中。基於自身的經驗和對兒子的了解,他認為兒子應該去文科市重點高中。兒子也喜歡學文。可是兒子的幾個好哥們都去理科市重點高中。兒子為了不落單,決定也去理重點。但是老爸有權威,還是帶著兒子去了文重點注冊。在招生辦公室裏辦理注冊手續時,招生辦主任突然對他說:“請到門外等一下。我要與魏偉(兒子)單獨談一會”。一分鍾後,門開了。主任鄭重宣布:“我決定拒絕魏偉的申請。原因很簡單:他想去理重點。”孩子的意誌高於家長,和您沒商量。對這件事,這位朋友至今還耿耿於懷,認為耽誤了他兒子的一生。
中國僑網 不久前刊登了一篇題為《外國教授看中國留學生:勤奮但缺乏挑戰精神》的報道。作者匯總了各國教授學者對中國學生的評價。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德國柏林自由大學的邁卡欽教授指出,中國留學生不但勤奮,而且聰明、禮貌,但他們似乎對教授、對權威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崇拜感,而這對培養創新思維是不利的。他說,中國留學生崇拜權威可能與中國傳統的教育體製有關,為了消除他們這種意識,教授們努力讓他們認識到,權威所講的話並非一定都是對的,鼓勵他們用理性的態度挑戰權威。”
“有專家認為,要打消中國留學生對權威的崇拜,培養勇於挑戰的精神,首先要從培養獨立的人格做起,隻有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才敢於懷疑、勇於挑戰。”
可以說這是中國教育和文化傳統的必然結果。“勤奮”是因為要出人頭地做“人上人”;“缺乏挑戰精神”源於人格失位缺失。人格缺失是因為從來未被尊重過。
兩種文化傳統,哪一種能夠真正做到對兒女無條件的愛?這種無條件的愛就是始終如一的愛,而不管兒女們是聰慧還是愚笨、漂亮還是醜陋、健康還是殘缺、歡快還是憂傷、成功還是失敗、富有還是貧窮、高尚還是低級、犯法還是守法、是男還是女、有血緣關係還是無血緣關係、孝順還是叛逆。按中國傳統,一個好孩子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孝順。如果一個孩子不孝順,您就不會愛他、不會盡心撫養,那您的愛就是有條件的。按美國傳統,這不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非法的。因為這個條件是在未經兒女同意強加給他們的。在兒女未出生時,您就已經替他們簽了一份“我養你到成人,你孝順我一輩子”的合同 。這樣做就是對兒女人格不尊重的具體表現。“孝”在美國是選擇,在中國是枷鎖。
我當知青在農村插隊時,高考臨近,許多家長到村裏給自己的孩子輔導功課備戰高考。這些家長到達後個個閉門鎖戶,生怕別的孩子偷聽、偷學,偷到他們的知識。我隻能望門興歎。後來我父親到了村裏,開門講課,不分畛域。其他知青和我得到了一樣的幫助和輔導。當時我就問他為何這樣做,他說:“水漲船高。”
在美養育兒女,我已經走過了十五個春秋,碰到的象我父親一樣的父母可以說是太多太多。在美國的學校和社區需要大量的誌願者為孩子服務。這些父母一周少則投入一兩小時,多的可達二三十小時。在學校他們幫助布置教室,募捐,組織校際活動,做輔導員,為學生做啦啦隊,為校隊做服裝、隊旗、送水、送飯、運送裝備。在社區他們組織各種文體活動,當孩子們的業餘教練。我兒子打了十年球,所有的教練都是父母誌願者。他們關心愛護每一個孩子,為每一個孩子歡呼、喝彩。不管您的孩子比別的孩子強還是弱,他們是一樣的鼓勵和讚揚,而且特別注意給每一孩子公平的機會,使每一個孩子都能得到鍛煉。我可以肯定地說:在這十年裏,我沒有碰見一個華裔的誌願者。父母要求給自己孩子更多機會的事發生過兩次。兩次都是中國父母!中國父母要不忙著掙錢,要不就忙著送自己的孩子去各種各樣的補習班。一心想著出類拔萃。哪有心思去想幫助別人的孩子,關心社區的活動?
在我住的城有一個“領養中國孩子家庭協會”—一個由領養到中國孩子的家庭發起的民間組織。這個組織每年都要搞一個中國春節的聯歡慶祝晚會。我應邀參加過多次。當我看到那些身著中國民族服裝、歡天喜地、載歌載舞的孩子們,當我看到養育他們的美國父母們,當我置身於這樣一個有舞獅,燈謎、鞭炮、中餐、壓歲錢的中國傳統除夕之夜,當我聽到主持人:“每年一度的春節慶祝晚會就是要讓中國來的孩子們記住自己的文化、風俗和傳統;讓他們感到這裏就是他們的家。”的講演,當我注意到所有的孩子都是清一色的女孩時,我是百感交集,或者更確切地說,我不知道我應該有什麽樣的感受。
不同的理念必然反映在教育的手段和方法上。中國家長嚴要求,多批評,防範負麵;美國父母重鼓勵,善獎賞,發揚正麵。中國家長講話有上下和長幼之分,而美國父母沒有。這種差別可以說是滲透在中美父母和老師的每一個細胞裏。如果您留心注意和對比父母和老師與孩子的對話,您就會發現這種差別表現在每時每處的生活細節中。現將一組典型的天天言談話語羅列如下,以共賞評: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在中國,兒女上了哈佛、成了博士或教授就可以大書特書,家長們也會捧為聖明,頂禮膜拜,言聽計從。例如蔡笑晚把自己的教育經驗寫成新書《我的事業是父親》,首先要列出孩子的成功之處。甚至把“曾被美國聖約翰大學錄取”;“曾被美國阿肯色州立大學錄取為博士生”也列到成功一欄裏,試圖以此來證明他的教育方法的正確性。還有《哈佛女孩劉亦婷》和《人生設計在童年》等書都是以自己的孩子上了名校為賣點和看點。中國家長有一種“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力。動不動就把全家的寶都押在孩子身上。而美國的大教育家從來不拿自己兒女說事。前麵提到的勞拉博士的兒子就參了軍,現在是一名在伊拉克戰鬥的美國空降兵。在我住的城市的一名每周給我們上家庭教育課的教育專家的孩子是一名普通會計。《6A 的力量》—美國子女教育的經典之作—作者道衛麥和迪克戴依的簡介裏也從未提過他們的兒女是幹什麽的,有多麽成功。美國人好象不在乎這些教育家兒女的職業取向,也不以此來決定對其理論和方法的取舍。很多美國名人正是因為不聽父母的勸告,反而成了名。
這種思維的差異在日常生活中經常地表現出來。考完試,中國家長問;“考了幾分。”;美國父母問:“考題有意思嗎?”賽完球,中國家長問:“贏了嗎?”美國父母問:“玩得高興嗎?”生完孩子,中國人問:“幾斤重?”美國人問:“感覺如何?”
我早上在外麵活動時,經常能碰見一個父親領著他的癡呆兒子鍛煉,要他跑20米,走幾步,再跑20米,如此往複循環。他們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每當我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想:難道這位父親不知道這兒子智力不會超過三歲的孩子?這種白費力氣的資源浪費意義何在?
美國人在養育兒女時奉行的是諸葛亮“盡人事而知天命”的哲學。他們認為手中的牌都是上帝發的,一個人隻能全心全意地出好牌。誠惶誠恐地伺候上帝的產業,上帝給您什麽您就伺候什麽,您並無選擇的機會和權利。隻要做到不遺餘力、盡其所能,就可以問心無愧,對得起上帝。至於最終結果那不是父母可以左右的。
中美教育的最大差別就是教育的目的不同。中國是望聖成賢的精英教育,而美國是望獨成立平民教育。我在一次校管委會上問一個中學校長;貴校培養學生的目標是什麽?“合格的公民。”回答得幹淨利索、毫不含糊。就是說在一個孩子十八歲高中畢業時,他要具備在社會上獨立生存的能力。這包括獨立的人格、精神和經濟;懂得自己的社會責任、義務和權利;掌握財務管理、開汽車、職業規劃和人際交流等基本生存技巧;有健全的生理和心理素質。有的還要求有人生的信仰。我在開父母會時,每一個父母發一個紙袋,要他們把對兒女在畢業時的期望寫在小紙條上,放入紙袋。經過整理,這些美國父母的要求無外乎上麵所列的。用一句比較流行的話就是“放飛(set free)”—就象離巢的幼鳥翱翔於藍天—不依不靠、無牽無掛。
這個目標貫穿於美國整個家庭和學校教育的始終。這個意識非常之強烈,而且是從孩子出生的第一天開始。我在公園鍛煉時,經常注意留心觀察帶小孩的中美父母。我經常看到中國家長拿著飯碗在孩子後麵追,逮著機會就喂一口。喂完後還特得意:“你看我,瞅著機會就是兩口!”有一對美國夫婦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們的孩子一至兩歲,剛剛會走的樣子,努力的爬一匹玩具木馬。一次一次的掉下來。每次掉下來時都要回頭看一看他的父母。這時這對夫婦站在距孩子兩之三米的地方觀看,無動於衷。最後,母親提示說:“請您的爸爸幫忙。”孩子恍然大悟,跑到父親麵前,拉著他的手:“幫助!幫助!”這時,這位父親才走過去,把兒子扶上木馬。即使來自父母的幫助也要自己去爭取。
培養自立過程就是一個逐步放鬆管教和控製,同時逐步增加孩子自主、責任和義務的過程。直到十八歲時,父母的義務、責任和權利同時終結。父母沒有權利幹涉兒女的任何事情;兒女也無需向父母匯報他們的所作所為;同時父母也沒有任何義務支付兒女的生活費用。這個過程和方法被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專欄作家和家教專家,Dr. Sylvia Rimm,形象地稱為“V型的愛(V of Love)”。我留心到美國的學校在設計和管理上都有心或無心地遵循了一個逐年管控下降,責任、選擇和競爭上升的原則,主要表現在下麵六個方麵:
為了進一步做好走向社會和獨立生活的準備,高三和高四的學生不論家境貧富都要開始打工。主要從事一些低級的體力勞動,諸如餐館服務生、商場運貨員、收銀員和割草工等。如無特殊情況,孩子一滿十八歲就要從家裏搬出去,開始自己的獨立人生。繼續住在父母家裏會被認為是窩囊廢、沒出息,是教育的最大失敗。父母也會感到臉上無光。搬出家門有決定性的象征意義,更重要的是隱喻著感情、精神和經濟的徹底獨立。有一個女孩打電話問勞拉博士:“我的男朋友現在還住在父母家。我怎樣做才能幫他盡快搬出來?” 答曰;“錯!您沒法幫他。他隻能自己幫自己。給他留一紙條上麵寫上:‘從父母家搬出後兩年,請和我聯係。如果我還沒有男朋友,我願意與您繼續談朋友。’”換句話說,不獨立兩年以上,連談對象的資格都沒有!
我在美的博士導師有個兒子,近十八歲還是高中畢不了業,也不找工作,在家閑呆著。十八歲生日一過,導師找來警察把這個懶兒子請出家門。導師老淚縱橫,深感教育的失敗。同時,他確信逼兒子獨立是對其最好的選擇,所以忍痛割愛,痛下決心。這可能也是《孫子兵法•九地篇》裏“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在獨立教育上的極限應用吧。
有一次,因學校教室關門,我送女兒到她輔導教師家上黑管輔導課。到了一看,嚇了一大跳:幾個人擠住在一個一室一廳的小公寓裏,連個下腳的地方都難找,怎麽上課?他說他打個電話問一下他父母是否可以借他們的地方。回話說可以。於是我們又驅車去他父母家。爬了坡,下了溝,又繞了幾個山梁,總算到了他父母家。一看,又嚇了一大跳:巨型豪宅,依山傍水。這宅院不僅山清水秀,更有鳥語花香。宜人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異常的幽靜讓笛聲縈徊蕩漾。坐在院裏的石凳上,我在想:
世間竟藏此美景,何人再盼渡天上?
這時女主人出來和我搭話,我開玩笑的說:從她兒子家到她家之行就好似從地獄到天堂之行。這位主婦正色道:既然兒子選擇了清貧的樂師職業,他就要為他的決定承擔愉快及痛苦的所有後果。她的語調是那麽平淡輕鬆、不以為然。我驀然明白了什麽叫“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認識的一對美國夫婦,其子是一個弱智兒。母親為了培養鍛煉兒子,把他送到一家超市當上貨員。同時把錢先給店主。店主再把錢當作工資發給兒子。以此給兒子造成他自己掙工資的假象。她的理想是總有一天她的兒子能真地勝任其職,到那時轉由店主付工資。從而給兒子一個走向自食其力人生道路的機會。這對夫婦完全有能力養兒子一輩子。然而,他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用他們提供的物質條件抹煞兒子的獨立人生。
在亞特蘭大市旅遊時,正碰上美國的一個殘疾人大會。看見一位拄著雙拐的瘸子,一步一晃艱難地走一大段樓梯。旁邊過往的人川流不息,都是熟視無睹,根本沒有人多看一眼。我好生犯疑:難道在這麽多的人裏,就沒有一個人有同情心,願伸手幫一把?我問同行的美國人 要不要下去助人為樂一下,反正我們也無它事。他說:不可以!除非持拐人示意請求幫助。原來美國人最需要的是尊重和平等以待,而不是憐憫和同情。受尊重強者也,受同情弱者也。如果您主動去攙扶他,他會認為您把他看扁了,毫不客氣地拒絕您的好意。很多中國人不理解我為什麽反對在吃飯時給孩子夾菜。我認為孩子一定要學會提要求、請幫助。如果連吃飯的本事都沒有,那他還能幹什麽?在美國不管您是誰,都不會有“三顧茅廬”那種事。
我在做德克薩斯州中部地區“今天的學生為明天的工作”研討會主持人時,學生的父母和社會各界人士提出的一個重要議題就是:如何進一步開門辦學,進一步把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使學生盡快盡早地建立自食其力的勞動觀和職業觀。
也許有人會問:美國人不是也繼承遺產嗎?對,是繼承。然而,繼承遺產並不影響經濟獨立。美國父母一定要在確認兒女能獨立生存之後才會把遺產給他們繼承;最忌諱把兒女搞成靠繼承過日子的人。美國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如果要害一個人,您就在他小的時候給他一大筆錢。”我認識幾個美國朋友都繼承了大筆遺產,但是都是有條件的。有一個是“五十歲後才可以取出”;另一個是“要等十二年”。我上學時的同室,家裏是個大農場主。他父母給他簽約,明確寫明,如果他想繼承農場,他必須用十萬美元自己的錢來買。所有這些條件都是要保證繼承人不是靠遺產過日子。遺產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對於美國父母和老師來說,最大的教育失敗莫過於十八歲時兒女不能自立。這種意識潛移默化地滲透到他們的每天的一言一行之中,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美國的下一代。有一次我和我十二歲的女兒一起看中國電視劇,劇中有一事業成功的報社主編,立即成了她崇拜的偶像,因為她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名報社編輯。但當她看到這位單身主編和她母親住在一起時,這高大的偶像轟然倒塌。她百思不解,這樣一位有事業、有成就的女性怎麽可以像一個小女孩似地天天回到父母家。在美國孩子看來十八歲後還靠父母是奇恥大辱。
這種強烈的獨立意識也是源於《聖經》。在《聖經》的開篇裏就記載了神對亞當、夏娃的要求:“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神創立婚姻,告訴亞當、夏娃,人一旦結婚要離開父母,是預備他們有一天作父母的時候,不能抓著兒女不放。神尚如此,何況凡人。什麽叫“離開父母”?離開是讓兒女在心理上、感情上、認識上知道不再依賴父母,不再讓父母替他們作人生中的決定,必須要獨立的在神的麵前直接向神負責,在神的麵前蒙神喜悅,並在世上為神作見證。這叫離開。這個獨立,是感情上的、心理上的、情緒上的、經濟上的獨立。以此實現父母對上帝的諾言:養兒育女最終的目的,就是讓他們離開您獨立。
中國的教育專家普遍認為中國的孩子自理能力比美國孩子要遲5-6年。特別是隔代撫養更容易造成對孩子成長的諸多的不利,雖然給孩子的父母減少了家庭的壓力。很多報刊和網站都報道了下麵的報告:
“根據老齡科研中心的調查,中國有65%以上的家庭存在“老養小”現象,有30%左右的成年人基本靠父母供養,這些早該自立卻因種種原因依然“吃定”父母的人被媒體稱為“啃老族”。社會學者認為,隨著就業壓力增大,以及獨生子女逐漸成年,“啃老族”的隊伍還將擴大。而中國將在10多年後進入老齡化社會,“啃老族”很可能成為影響未來中國家庭生活的“第一殺手”。嚴峻的現實是,眾多子女不僅不能贍養老人,而且還在坐吃老人們微薄的養老金。”
另有報道指出:
“在中國,調查顯示:目前七成失業青年靠父母撫養,成為寄生家裏的"NEET""啃老"一族。青年失業家庭中,平均每個家庭負擔1.2個失業人員。其中,具有高學曆高知識型的"NEET"一族也為數不少。…”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江中聯提交了一份名為《關於積極穩妥安排"新失業群體"的建議》的提案。提案中指出,"新失業群體"的數量已經超過下崗職工等"老失業群體",…”
不管產生“啃老族”的原因有多少種,不可回避的現實是思想意識是決定的因素。家長為了達到長期以至永久占有和控製自己的財產—兒女—不惜花費更多的金錢和精力。在電視連續劇《中國家庭4.2.1》中,劉毅然的母親用了20多年的時間為兒子積攢了5萬多元錢,而當她身患絕症時卻堅持拒絕到醫院治療,認為住院醫治請護工隻會一味的浪費錢財,不如把節省下來的錢供兒子以後買房用,最後她選擇的是默默等候死神的來臨。這一幕不知感動了多少國人,不知有多少國人為之動容落淚,讚歎這偉大的母愛和無私的奉獻。事實果真如此可歌可泣嗎?這位母親真的可以在接受這些讚美時心安理得嗎?以美國人的視角就可以看到這種行為有其另外一麵。這種家長輕點說是無知、愚昧或思想落伍;重點說是自私。首先這種家長在孩子年幼時用事必躬親、事無巨細的教育方法使兒女成為身缺自立能力的殘廢人;在孩子長大後再用金錢、房屋和各種生活服務為誘餌把兒女拴在自己身邊,生怕他們生長出獨立生活的能力,遠走高飛。這種家長表麵上口口聲聲一切為了兒女,實際上那隻是一塊遮羞布,是以小恩小惠換取對兒女人生的發言權,讓自己永遠在兒女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讓自己終生有伴、有敬、不落空和不孤獨。綁住和控製兒女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製造出兒女的“依賴性”。有幾個這樣家長在為兒女作出巨大犧牲時,可以麵對自己靈魂深處的呐喊問心無愧?當您為孩子買房子、找工作、找對象、辦婚事還有其它的一切和一切時,您有沒有,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要兒女的敬仰、陪伴、感恩、思念、順從和瞻養。這種“父母心”在當今時代的“天下”之所以“可憐”是因為它是那麽無奈和無助、那麽絕望,有時甚至有一種拚死掙紮的感覺。沒有任何東西能比“依賴性”給一個步入成年的人帶來更大的痛苦和憂傷。不能自立,就無選擇,無選擇的人生很難是幸福的人生。看一看“啃老族”的精神狀態,您就很容易理解這一點。當劉毅然的母親決定攢錢為兒子買房時,她已清楚地向劉毅然表明:你不如我;你需要我來飼養;你永遠也離不開我。美國首富沃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在捐出幾乎全部財產時,有人問他為什麽不留給兒女,他回答說:我不想剝奪他們成功的機會。
縱觀中國教育史,自立教育從來就不在教程中。在曆史上,中國是平均繼承製度,每一個兒子都有一份遺產,使兒孫們被緊緊的綁在長輩身邊,履行孝道。子曰:“父在,觀其誌;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為孝也。”這樣就從“義”和“利”兩個方麵,消除了兒孫們創業的刺激,如果他們雄心勃勃地去創業——除非是去參加科舉考試,社會上沒有一個人會讚揚他奮發進取,反而會認為他不知道安分守己。而日本一直實行的是長子繼承製。一來使日本社會的資金容易累積,二來使次子以下的子弟(至少占全國青年三分之二)都有一種不安全感,在發現父母的財產跟自己無關時,他們隻有走出家庭,赤手空拳到陌生的社會上創立事業。近代日本的工業化企業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是由非老大創建的。《大宅門》裏的二子白景琦,被慈母大人趕出家門,從而成就了他成家立業、發明新藥和濟世救民人生偉業的故事應成為中國獨立教育觀的一個藝術縮影。
說思想意識是決定的因素的另一個旁證是,就是在美國—一個完全支持獨立的社會環境裏—仍不乏有華裔家庭的“啃老族”。幾年前,我收到一份婚禮請帖。好生疑惑,這是一份我國內地來的老朋友為兒子辦婚禮而發的請帖。美國人都是自己辦婚禮,父母讚助和參加,絕不會由父母包辦。當我坐在婚禮席上時,我看到了一個美國長大,講一口英語的傳統中國孩子:優秀的學習成績,名牌大學畢業,在父母家待業。不僅整個婚禮都是由父母一手操辦,媳婦也是父母從中國找來的。婚禮上大多數人都是父母的朋友。我之所以稱新郎為孩子,是因為他除了年齡和學曆外,其他方麵還是孩子樣。我一邊品嚐著XO,一邊在想:我的這位仁兄也是來美二十年有餘,怎麽還辦這種事?可見意識形態之頑固,以至他初衷不改啊!可是不管您改還是不改,現實難違。果不出所料,一年後,媳婦打道回府,一去不回。
獨立性差這一特征在留美的中國學生身上更容易反應出來。我在上研究生時有個德國教授在談到他對中國學生的觀察時說:“中國學生有兩大特點:第一是好紮堆,…”他說的一點也不錯。中國留學生在校園裏象威海的加吉魚總是成群結隊—一起吃住,一起選課,一起上自習,一起娛樂,一起旅遊。就象一撮拔苗助長的豆芽苗,要擠在一起靠著相互的支撐才能站立。
美國名校畢業沒有工作和國內具有高學曆高知識型的“啃老族”一樣都是是精英教育的副產品。精英教育現在仍然是中國教育的主流。成名成家、出人頭地是許多嘔心瀝血、任勞任怨家長的培養目標。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製更是把“教育為成名”的意識象揉鹹菜一樣,一遍又遍地揉進了每個人的大腦神經元。隻要閉上眼睛,那些催學、勸學的千古名言就會時時回蕩在我的腦海裏:
學習的方法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教育學生“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激勵學生學習的動力是金榜 題名,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和“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利相誘有“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讓學子建立起“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信念。
更有甚者,不惜篡改孔夫子 “學而優則仕”的原意,來確立成名成家的教育的正統性。這種目的有時是明火執仗的,但更多的時候是潛移默化的,是一種習慣,是一種不自覺的下意識行為。下麵就是幾例:
有一位國內的舞蹈老師到我住的市探親。她走訪了許多美國的舞蹈學校。我問她有何評價。她回答說:“這些學校在中國早就關門了!”原因是美國學校都在哄孩子玩,要求不高,訓練不嚴。沒有中國家長願把孩子送到這樣的學校。中國家長原想的是拿名次,拿大獎,而且認為這種哄孩子高興的方法都是在糊弄人。同樣地,如果把中國的舞蹈學校搬到美國來,用不了幾天也得關門。我就幹過這種事。第一天要小孩先練基本功—壓腿、踢腿和折腰。第二天,都不來了。中美最根本的區別就在於:中國是家長選學校;美國是孩子選學校。
在與國內孩子交流時,我發現他們成名成家的思想從小就被灌輸的很深。一說就是要當科學家、工程師和大官。有一次我在一個偏遠農村,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長大最想做什麽,他說:“我要當博士。”我敢向上帝保證,這孩子不知“博士”為何物。您有機會可以問一下美國五六歲的孩子。男孩一般會說要當消防員;女孩一般會說要當媽媽。有一次我在美國去訪問一位親戚。我問她六七歲的兒子最不喜歡什麽,他幹脆利索地回答說:“數學!”孩子的母親在一旁馬上更正說:“胡說!你怎麽可以不喜歡數學。數學是當科學家的基礎。”《人生設計在童年》一書真應改名為《職業設計在童年》,因為作者高燕定先生在書中通篇講的都是怎樣爭取好的職業以及在事業上取得成功。他把人生與事業同等了起來,把事業的成功就認為是人生的成功。很多中國家長多有這種傾向。
成名成家的教育指導思想有兩個容易發生的惡果。一個是當孩子認為成名成家無望時,他就不學了,就成了“讀書無用”。另一極端就是毫無止境的學,上大學要上名校,得了學士,要上碩士,有了碩士,要考博士,成了博士,再做博士後。就像考狀元一樣一定要考到頭。好像學位越多越高,就越成功。什麽叫“博士後”?我看更準確的講應該叫“博士候”。就是學到博士以後,學非有用,學不知用,隻能等候的意思。在美國, “博士後”就是一個人教育失敗的最直接標誌!除了念書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想幹,很多時候更是不知道該幹什麽。在國內時,經常聽到家長講:這是國內的現實,沒辦法!不上大學,就找不到工作;不上名牌,就找不到好工作。可是那麽多進城民工,沒受多少教育,都能找到工作。為什麽一個在城裏受到係統初等教育的人反而找不到工作?這豈不是受教育越多工作機會越少了嗎?是什麽樣的教育可以使受教育者的工作機會越來越少?明白這些問題就不難理解為什麽有那麽多中國學子最後成了“博士候”。我在北京一家餐館吃飯時,和一位四川進京打工的服務生閑聊。了解到他年僅十六歲。他跟我講了他如何來京;如何找到這份工作;為什麽來京,以及今後的打算。他那成熟的心智令我吃驚。按照美國人的標準,他受的教育遠比那些家長領著手進入高等學府的孩子成功的多。美國父母在培養獨立性上可以說是“心狠手辣”,在訓練才藝上是有一搭無一搭,隨孩子興趣,從不刻意相求。
中國家長在培養才藝時可以說是費盡心機,時而循循善誘,時而棍棒相加;相信嚴師出高徒,不打不成材;胡蘿卜加大棒,無所不用其極。讀一讀郎朗最近出版的自傳,一對具有鮮明中國傳統教育理念的家長躍然紙上。在評價兒子時用“朗朗從小就備受重視,是家族的寄託”;在乞求教授收留兒子時說:“您一定得再考慮一下,教授。我們全部的賭注都押在這孩子的才華上了。我放棄我的好工作…”;在威逼兒子練琴時說:“你上哪兒去了?你這個沒信用的傢夥。你把自己的生活毀了。你把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都毀了。” 甚至以死相逼。當記者問及當初是如何教育郎朗成才時,他竟然笑嗬嗬的說:“其實我們父子倆也有分歧的時候,實在不能和平解決就隻能實行家長專製——‘動手’,…, 哈哈。”郎朗的父母如果在美國,不坐牢,也至少會葬失監護和撫養權。所以,像朗朗這樣的琴童很難出在美國。
中國家長到了培養獨立性時要麽根本沒有,要麽就顯得那麽底氣不足、心慈手軟、於心不忍,前怕狼後怕虎,生怕得罪了兒女。把兒女養成“繈褓青年”,再給他們找工作、找對象、看孩子和創造三十而不立的理由與條件。與逼學才藝時的態度形成鮮明的對照。郎朗的爸爸媽媽至今還伴隨其陪伴左右,連伸手提行李這種事郎爸爸也要管。難道一個世界著名的鋼琴演奏家還不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的手?在回答記者問題時, 這對家長儼然一副主人翁的形象。朗朗就好象一隻他們領著到處演雜耍的街頭藝猴(童),講起吃什麽、住什麽、如何訓練、如何婚配頭頭是道、滔滔不絕。郎爸爸還明確表示;“他會繼續陪伴郎朗在音樂的道路上走下去,... 。郎朗是自己的榮耀。”
這一厲一荏,究其原意您可發現不注重自立教育既有傳統、慣性、習慣和無知的一麵,又有私心作怪的一麵。才藝出眾,依賴性強,正是傳統中國家長所需培養的人才。才藝出眾可以讓家長揚眉吐氣、子貴父榮;依賴性強可以使兒女“父母在,不遠遊”。在戀家的物質條件喪失已盡的今天,人為製造依賴性,以達到有人養老送終、頤養天年的目的。碰上大孝子還可以笑納個一屋半室,外帶名車,享盡榮華富貴。培養孩子獨立的人格,自立的能力最難的一點就是他們首先要獨立於的就是您,挑戰您的權威。因為作為父母您是他們獨立道路上的最大障礙。對遵守孝道的中國人來講這簡直是養虎遺患、自掘墳墓。一個自己還沒有獨立的家長,或者計劃以後靠在兒女身上的家長怎麽可能去訓教自己兒女的獨立性?
我記得上一次我們全家人去科羅拉多州滑雪時,我盡心盡力地輔導,使兒子很快掌握了在高寒地帶的車輛駕駛和維護。興高采烈的兒子馬上向我們宣布:“至今為止,我已經掌握了高山滑雪的全部技能。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家裏來滑雪。下一次我要帶我自己的朋友來滑雪。”麵對兒子的獨立宣言。我夫人做出了具有中華“傳統美德”的回應,而我做出了具有.美國“傳統美德”的回應。不同的情、相悖的理,字字方枘圓鑿,句句冰炭不洽。那場麵,您可想而知。那正是:
喜怒哀樂皆緣情,是非曲直誰能評。
悲歡離合都有理,通情達理竟成空。
不同的教育目的,一定會產生兩樣的學習心態。中美教育的不同反應在學生身上可以歸結到一字之差上—
英漢字典給“Have to”的中文翻譯是“必須”和“不得不”,給“Got to”的是“必須”。您好象看不出有多大區別。原因是中文裏沒有相應的詞對應。在英文裏,這兩個詞卻有本質的區別。這種區別可能足以決定您一生是幸福還是痛苦。
“Have to”用於由外部因素,即外因,導致的“必須”;而“Got to”則用於由內部因素,即內因,導致的“必須”。例如:I have to feed my kid。我必須喂孩子。(不喂,孩子會餓死,您要負法律責任。不喂也得喂)。I’ve got to eat。我必須吃飯。(不吃飯,您會餓的難受,您想吃飯)。
如果要用一個字來描寫,中美教育的差異可歸結到:中國教育用的是 “Have to”,美國教育用的是“Got to”。這是我在美考察教育多年得出的結論。
在中國與孩子交流時,我發現他們有很大的壓力。這些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肩負著國家未來、民族的希望、家族的榮耀,是祖國的花朵、學校的成敗、老師的驕傲。小小年紀就已重擔在身。這些期望和要求,一方麵激勵孩子們奮力向上,同時又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問過一位小學三年級的學生為什麽想去美國上學,他不無羨慕地回答:“在美國,學生沒有這麽大的壓力,可以盡情的玩。”瀏覽許多中國重視教育的家庭的孩子活動日程,填得滿滿當當—數學、鋼琴、遊泳、舞蹈、繪畫、象棋以及各種補習班。我在中文學校開武術班。每次有新生來注冊我都要問他們為什麽選這門課。大多數的學生說是家長要求來的。我真是很敬佩這些孩子的巨大的承受力。我的直接抽樣調查顯示:這些活動和學校的功課都是這些孩子們“Have to”做的事情。
象大多數中國家庭一樣,我們的兒子一到年齡,我們就去買鋼琴,請老師。一進鋼琴店,經理就跑了出來,熱情非凡。我說:“您也不至於這樣吧,我不就是看看鋼琴麽。”他說:“一定要的,中國人拯救了美國的鋼琴業!”細聊後,我才了解到由於各種電子樂器的出現,美國鋼琴業一蹶不振,日薄西山。鋼琴店也隨之大批關張。是新一代大陸移民,家家要孩子學鋼琴,成了鋼琴店的新顧客,使他們的生意死而複生。
我帶兒子去拜見一位美國老師。寒暄過後,老師問我兒子:“您為什麽要學彈鋼琴?”“我媽媽逼我學!”兒子回答道。誠實,至少是誠實的。我也想不清他媽為什麽要他學鋼琴。反正其他人都在學,不學就怕落後。對我的真正考驗是能否把這個“Have to”轉換成 “Got to”。
中國的孩子真辛苦、真累、大到祖國的未來、人民的重托,小到父母的夢想、家庭的希望。塊塊包袱沉重,條條枷鎖難纏。如能承受,會被推上個人奮鬥的發展道路,承受不了,就有可能被壓得粉身碎骨。有一段對話久久回響在我的耳邊。那是2008年暑期,我到國內一所大學講學。晚上在校領導那裏做客。這時有一個學生母親打長途進來。原來她的兒子,由於學習跟不上,已經轉了一回係。結果還是跟不上。校方現在要求他退學。這位母親心急如焚,在電話上她長篇大論地哀求校方再給她兒子再轉一次係,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她兒子畢業。她講述了:她是一個單親家庭,兒子是她的唯一親人;她如何曆盡艱辛培養兒子成了家族第一代大學生;她為兒子花了多少錢,借了多少款;她有多少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兒子的退學怎樣意味著她所有努力將付之東流和她的理想的破滅。好象兒子是在為她而活著。我越聽心情越沉重,越聽越覺著壓得喘不上氣來。這位學生十幾年承受如此高壓,身心健康已受嚴重摧殘。已患上嚴重的恐考症和失眠症,精神幾近崩潰。這位母親一講話就是“我”字當頭,一切從“我”出發。怎麽就不問一句怎樣做對兒子最好、最適合兒子的發展和需要?所以從孩子角度來看,所有要做的事都是“Have to”。不要低估這種心態和表達方式對一個孩子的影響。我在公司招工時,看過很多求職信。中國人的又一共同特點,那就是“我”字當頭:“我”有什麽樣的學位;“我”得過什麽樣的榮譽;“我”做過什麽樣的工作;“我”是多麽優秀;“我”為什麽要申請這份工作;“我”想做什麽;“我”能做多大的貢獻。幾乎每一句話都是以“我”字開頭。
美國人則迥然不同,大多數句子是以“您”字開頭:“您”的公司如何對我有吸引力;“您”公司的產品和服務如何打動了我;“您”的公司為何需要我;“您”公司的那些工作非我莫屬;“您”雇用我有那些好處;“您”的要求多麽象是給我寫的。以這種口氣寫的求職信,很容易使讀信的人以“Got to”的心態去做寫信人想要他做的事情。
我女兒的中學校長在新生歡迎會上的一段講話對我來說至今餘音繞梁。他講了一個寓言故事:
有一位農夫住在山上,每天要用一根扁擔兩隻木桶從山下小溪挑水回家。山路漫長且崎嶇。等水挑到家時,一隻有裂紋漏水的桶每次隻剩下半桶水。而另外一隻完好的桶到家時,總是滿滿蕩蕩的一桶水。裂桶總是愁眉不展,自覺低人一等。
冬去春來,挑水不斷。農夫漸漸發現他走的山間小路一邊是山花爛漫、五彩繽紛、春意盎然;另一邊,則是土地幹癟、寸草未生、麵對此情此景,想起先前對裂桶偏見,農夫感到無比羞愧。原來裂桶有裂桶的用處,不僅獨特而且無法取代。
該校長繼續解釋說: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都是裂桶,都有裂紋。人無完人。我們教育工作者的任務就是發現,引導和培育這些裂紋,使每一條裂紋都能發揮出好的作用,派上用場。她說這是一則中國的寓言。我到網上查了半天,好象是印度的寓言。
這位校長講的思想基本上是基督教的思想。基督教認為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領著來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上帝賦予了每個人唯一的特征和天賦,就象每人都有不同的指紋。每個人的任務就是去開發這些特征和天賦,並以此來追求人生的快樂。這不正是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複來”的心聲嗎?
在教堂的兒女教育課上,您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話:
“教養兒女,還是回到神的心意與計劃裏吧,因為您我隻是管家;我需要常常為兒女回到神的麵前;‘主阿!這是您的孩子,您要如何成全他?’;在對待孩子的態度上,不惹兒女生氣,意思是不過度使用權柄、不用人的力量來壓迫孩子。”
在申命記4 章40 節中要求父母如此教導兒女:“我今將祂的律例、誡命曉喻您,您要遵守,使您和您的子孫可以得福,並使您的日子在耶和華您神所賜的土地上,得以長久”。當您不把孩子當成是自己的財產時,就會放棄過度的威權心態與得失心情。您就懂得您的主要的工作是幫助孩子建立與神之間的關係。給孩子一個好的心靈影響與示範,並且在這樣的基礎上,讓孩子逐漸發展出合宜的品格並建構討神喜悅的人生道路。這就為建立了一個以“您”為中心的管教體係奠定了理論基礎,從而為孩子用“Got to”作為主動力建立了家庭和社會環境。在美國學校,除四門主課外,其餘都是選修課。所有的俱樂部都是自願參加。想要加入學校的運動隊,樂隊或舞蹈隊更是要“競爭上崗”。所有這些活動,您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和時間,有很多要“Got to”的事情。同時規定主課修不好這些活動都不能參加,這樣把主課也搞成“Got to”。
“Have to”和“Got to”在思想觀念改變時,可以相互轉變的。也就是說,同樣的事或行為既可以是“Have to”,也可以是“Got to”。比如在前麵的例子裏,您要喂孩子,如果您信上帝、要進天堂,這就成了為自己,也就是說您是“Got to”。同理,如果您天天逼孩子吃飯,不吃您就不高興,您也可以把孩子吃飯的“Got to”變成為您的“Have to”。
我女兒好忘事。經常忘交作業。嚴重影響了她的成績。在用了一陣“Have to”後,見效不大。我決定改用“Got to”。我在老師的辦公室跟她講:“我的寶貝女兒啊,我真心想幫助您記住您的作業。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跟您一起上課,緊坐在您的後麵,幫您記清每天的功課。我還願意喬裝打扮成一個“酷”帥弟,行矮步走,天天跟著您。”“那多丟人啊!您不怕同學笑話?”女兒驚異的說。鎮定自若,我拿出我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說道:“我的心肝,我為您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一定是 “生命不息,服務不止”。我還怕丟人嗎?”那老師心領神會,馬上搬來課椅,並說:“您可以坐這把椅子。”
美國人養孩子像中國人養狗,是愛好,享受今天,不把希望寄托在十八年後。所以可以真正做到以“您”為中心。以“您”為中心的管教體係的最大好處是把責任從“我”,也就是家長,身上推到了孩子身上。這樣不僅減輕了父母的精神壓力,還可使孩子的主動力持之以恒,天長日久。以此也產生了“在快樂中發展,在發展中快樂”的良性互動。餘秋雨先生在他的《十萬進士》一文中入木三分地指出:科舉製給中國學子生活的旋律是“在隱忍中期待,在期待中隱忍。”
寫到這裏,我希望當您看到的中央電視台《對話》節目裏中美優秀高中生表現出的令人震撼的強烈對比時,您能理解到這是信仰和理念不同的必然結果。我的太極拳班上有一位普林斯頓畢業的女博士,先生是美國人。我請她給我講一個例子,能反映出她的中國理念和先生的美國理念之間的矛盾。她給我講了下麵的故事:
他們生第一個孩子時,倆人都是普林斯頓的研究生,生活緊張,經濟拮據。她提議把孩子送到中國,由外公和外婆代養。先生堅決反對,孩子擁有父母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能生,就得養。結果是這兒子在他們的背上長大。一人上課,一人背孩子。然後再換過來。那真是苦不堪言。她現在講起那段經曆,還心有餘悸。然而,在高中畢業時,兒子不想上大學,更不申請任何學校。這位中國母親心急火燎,到處為兒子找學校。這時這位耶魯學士、普林斯頓博士的美國爸爸不僅不著急,還說要讓兒子“去尋找自我”。
他們倆人都不基督教徒,也從不去教堂。文化的延傳於無形之中,燙烙在基因之上。
兩個月後的一個午夜,我終於打完了講演稿的最後一個字。輕輕舒了一口氣後,我如牛釋重。多少年來的感受和體會真是太多太複雜。總感覺是在胡寫八寫,語不達意,力不從心。經常為一句話或一個字如何講的準確反複推敲,絞盡腦汁。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爬格子的艱辛和寂寞。我在想如果我的工作能給祖國教育戰線上的園丁們和育才心切的父母們一點點心靈的啟迪,這六十幾個不眠之夜也算過的值了。
這時我的目光落到了我書桌上的一隻銅鑄狗雕像上。這是一隻德國狼犬,是我祖父留學日本時,一位德國傳教士送給他的。這些傳教士是西方勢力對外膨脹的先頭兵。《聖經》上離開父母,獨立於世的教導,培育了基督徒強烈的擴張欲,在短短的時間橫掃歐洲大陸,並從而鑄造了西方人向外開拓、勇於冒險、貪得無厭和善於征服的性格特征。他們四海為家,以葬身異土為榮耀。最終決定了他們開創科技之先河和征服世界的民族命運。即使在中華民族的鼎盛時期,也是西方發現東方,而不是東方發現西方。比哥倫布早七十二年的鄭和大洋之遠航,也隻是一個皇恩浩蕩的禮儀之行,並沒有開拓創造出中國的世紀。思想意識使然也。中國人的跨洋之舉總給人一種唯生活所迫不得已(Have to)而為之的感覺。諸如顛沛流離、背井離鄉和遠走他鄉一類的詞匯纏繞心頭。每每參加海外華人聯歡會,總少不了那鬱鬱的思鄉之情。落葉不能歸根成了多少漂泊海外、浪跡天涯的華夏兒女的臨終憾事。在我任教的中文學校,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可以背誦孟郊的《遊子吟》。我總擔心那“慈母”的“密密” “手中線”有可能綁住孩子的手腳、禁錮孩子的思想,使他們不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使他們象風箏一樣一定要有一根線牽著才能飄浮。所以,我反其道而行之,寫了一首題為《我的故鄉在未來》的詩。不僅沒人去教去學,最後連我自己都記不住了。
每年開學,有新生加入我的武術班。我都要問這群四至六歲的充滿稚氣的學童:“您們哪一位有夢想在上中學時成為一名校橄欖球隊隊員?”“No! No way!(不去,沒門!)”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標準回答。緊接著,這些學童們可以用他們非凡的想象力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一幅恐怖的賽場景象。當然,這一切都潛移默化地來自家長們的言談話語之中。望著這群豆蒄年華的孩子,我看見“恐懼”二字已印在他們天真的臉頰。在回家的路上,我做課堂助理的女兒要我舉例解釋她新學的成語“談虎色變”。我說:“看見那些班上的男孩了嗎?他們就是“談球色變。”十年間,我說服了其中一名猛童和他的父母,:用自己瘦小的身軀去迎擊碎心裂肺的衝撞,用汗水去澆灌茵茵草坪,用吃苦耐勞的精神去經受鍛煉,用臨危不懼的氣概接受考驗,用博大的胸懷去建立終生的友誼,用鋼鐵般的意誌去戰勝對手—同時,也是最重要的—去戰勝自我。
中美的主體觀念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卻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簡單可歸納如下:
中國人感父母的恩,拜先輩的德,美國人感上帝的恩,拜耶穌的德。
中國孩子是家庭的財產,美國孩子是上帝的產業。
中國家長在孩子小時可以不在一起,成人後希望“不遠遊”美國父母在孩子小時必須在一起,成人後任憑“遠走高飛”
在中國怕媽不怕老婆是好男子漢;在美國怕老婆不怕媽是好男子漢
在中國是小孩演戲給大人看;在美國是大人演戲給小孩看。
中國家長嚴要求,多批評,美國父母重鼓勵,善獎賞。
中國家長強調統一框架,爭搶第一,美國父母重視發展獨特性,獨樹一幟。
中國重結果, 美國重努力。
中國人習慣向上、向後看,美國人習慣向下、向前看。
中國是要培養家族的繼承者,美國是要培養社會的繼承者。
中國孩子等著家長夾菜,美國孩子向父母要菜。
中國強求才藝訓練,美國硬壓獨立訓練。
中國學生是“Have to”,美國學生是“Got to”。
讓我們記住:
埋怨兒女沒有親情的人一定是無所事事。
埋怨父母沒有親情的人一定是胸無大誌、
埋怨別人沒有友情的人一定是缺乏自信、
讓我們尊重每一個人,包括您的兒女,
讓我們尊重每一個人,就象尊重您的父母。
中華民族是一個曆史悠久,居住地廣闊,社會層次複雜,各種觀念並存的民族,既有延續已久的傳統觀念,也有領先世界潮流的先進思想。本雜感文中所感的是中美現存的幾點傳統觀念,羅列對比,並未評價優劣,因為在這一社會背景下是好的,在另一社會背景下未必是可取的,然而,對比可以互相參照、啟迪思考。我相信在可期待的未來,中華民族必將創建出領先世界潮流,更加完美、更加輝煌的各種新思維、新觀念,引導這個古老而又嶄新的民族走向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