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話(三)
1993年5月16日,華國鋒在北京美術館與王留民握手留念 中間坐著王留民
中間坐著左一王留民
王留民在新疆胡楊林采風
美術學校初期,王留民和畫家任七與同學合影
長卷創作之中
在我生命的曆程裏,結識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物,他們的音容笑貌時刻浮現在眼前,他們各自人生的軌跡,連同他們追求的事業,他們的修為,都給我留下不滅的記憶。
1944年出生,2018年12月20日病逝的書畫家——王留民,每每想起他,心裏總是沉甸甸的,為他一生的執著,一生的苦心孤詣上下求索精神所感動,為他淡泊名利隻是奉獻,不求索取的高風亮節所折服。麵對皓月長天,於無人處為之灑一掬懷念同情惋惜的清淚。
王留民先生出生於鄭州西南郊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四歲那年母親去世,五歲就開始撿柴做飯,後來父親也撒手人寰,他成了孤兒。一直到十八歲,他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吃過一頓飽飯。過年了,別人家的孩子穿新衣、戴新帽,熱熱鬧鬧,而他老是一個人躲在那土窯洞裏,學著畫別人送的小畫書上的風景、人物。
自幼缺少父母疼愛,從小飽嚐人間疾苦的他,有淚朝肚裏流,有苦默默獨自吞咽,把自己的滿腹心事,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用手中的筆在地上、在牆上、在紙上描摹出來。路邊的野花、撒歡的雞狗、暮歸的牛羊、還有村上男女老少各姿各態的身影,都是他訴諸筆端的素材。
王留民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飯長大的。生性要強,從不服輸的性格使他養成刻苦好學,不落人後的好勝心。靠村民的幫襯,1968年他從鄭州師範畢業,就到當時的邙山區文化館從事普及群眾美術工作,他親眼目睹農村孩子那種渴求學習文化知識的迫切願望,他結合自己自身繪畫優勢,在文化館美術培訓班的基礎上,於1983年春季成立了“鄭州黃河美術學校”,借用邙山區黨校兩間教室就正式開學了。
當時是王留民光杆一個人,自任校長,扛起了自負盈虧收支自理的大旗,常言道:“豎下招兵旗,不愁吃糧人。”
鄭州黃河美術學校招生的訊息通過電台、廣播、報紙,在河南省城鄉各個角落傳開了,引起不小的反響。那些農村的苦孩子,眼巴巴盼著學習一技之長,由此改變命運;那些城裏無權無勢求告無門的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抱著學一門特長,曲線就業的想法找上門來了。
對於報名前來學習的孩子們,王留民伸開熱情的臂膀,笑臉相迎學生的到來。
對於那些交不起學費,又誠心願學的學生,他免費接收,身體力行“有教無類”,王留民愛生如子,在這些窮困學生身上傾注無限的愛心和陽光般的溫暖。
來自信陽光山的王三友,回憶跟恩師學習,一路走來的過往令人感動、感慨,熱淚橫流。他如是說——
1983年,在光山農村,因喜歡書畫,要當書法家,初中未畢業,我就輟學在家,離開學校一年多了。但學藝受阻,非常迷茫、無助:一是喜歡畫畫,但在農村沒有老師教我。二是一個農村孩子,學畫畫看不到前途。為了吃飯、成家立業,正準備轉行去學修理收音機呢,連師傅都找到了。但內心實在是不舍得離開心愛的書畫,放棄自己當書畫家的夢想。一個尋常的傍晚,愁悶苦惱的我,突然聽到廣播裏介紹鄭州郊區文化館美術幹部王留民老師培養、指導農村青年畫畫的事跡。當時我想:王老師這麽好啊!他專門幫助、指導農村青年學畫畫,那我正好是農村的孩子,他能教我該多好呀!於是,我激動了,並抱著試試看的心理,鬥膽給王老師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想得到他指教的想法。因不知王老師的地址,便腦洞大開,想到:既然電台能播王老師的事跡,也一定知道王老師的地址,或許與王老師還很熟呢!那就可以通過鄭州人民廣播電台把信轉給王老師。也不知王老師的名字怎麽寫,當時信封上王留民我寫成了王流明,三個字錯了兩個。但沒多久,還真收到了王老師的回信,並相約1984年春天到鄭州學習,真正是柳暗花明,喜從天降啊!
我也是第一個到校報到的學員。記得是大年初三,我用一根木棍,挑著行李,行李的一頭是被子、衣物、畫板。一頭是畫冊和送給王老師的土特產——年糕,也叫糍粑。我挑著行李,懷揣著夢想,從農村到縣城,又從縣城到信陽市,坐汽車,趴火車,一路歡歌,一路笑語,於初五的夜晚11點順利到達鄭州火車站。為了省五毛錢,我沒有住幹店,而是像其他民工一樣,鋪開被子,在鄭州長途汽車站門口的台階上露宿了一夜。初六一大早,我就坐上11路公交車的頭班車趕到了須水文化館——一間房子露著天的破房子報到。當天中午,王老師聽接待我的學生說,光山的王三友來了,便從市內趕到須水,並把我接到他的家,一個隻有一室一廳的房子。當晚,王老師把三個女兒趕到裏屋與夫人擠在一個床上,我與他在客廳的兩張單人床上頭對頭趟下聊天,聊人生,聊理想,一聊就是淩晨兩點。第二天王老師領著我登上了鄭州的標誌性建築——二七紀念塔,並在那兒第一次吃到了鄭州的????麵。然後又領著我先後拜會了唐玉潤、陳天然兩位老師,並得到了他們的墨寶。
在培訓班裏的三個月,我們先後得到了周中孚、史正學等省會名家的授課。在這裏,我們這些原先連宣紙都不知為何物的農村娃正式叩響了藝術聖殿的大門。從此,王老師用他溫暖的大手,牽引著我們,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到今天!
1984年培訓班學習結束後,是王老師推薦我到鄭州黃河碑林工作的,他還多次到單位看我,鼓勵、指導我做人、做事、畫畫。當時全國流行跳交誼舞,許多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王老師怕我把持不住,靜不下心學習,曾苦口婆心地勸戒我不要涉足,並嚴厲地對我說:“如果哪天看見你摟著女孩子跳舞,就別來見我了!”現在想想,真是太關鍵了!
別看王老師是一個一米八幾的偉岸挺拔的大男子漢,但心特別細,許多小事都會記在心裏,並予以幫助,潤物無聲。我那時還是零時工,沒有城市戶口,在單位食堂買飯票還得拿糧票才能買到,我隻有在黑市上去買糧票。王老師知道後,就經常把自己省下的糧票給我用。其實,他家的三個孩子正長身體,他還有一些情況與我相似的學生需要幫助,所以,他的糧票也根本不夠用,為了我,王老師真可謂緊衣縮食啊!
80年代末,我談戀愛了,對象是城市戶口,有工作,後又在開封上學。她家裏人考慮到我還沒轉正,又沒城市戶口,學書畫也不一定有什麽出息,就不讚成我們的事。雖然我對象很喜歡我,但畢竟家裏和周圍的親人給的壓力太大,就有些猶豫。王老師聽說後,就帶著我跑到開封,見到我對象時,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誇獎我心,春風化雨,徹底堅定了我對象與我相處的信心和決心,並最終與我走到了一起。
2017年元月,我與王老師另一個學生曹劍丞及好友吳玉萍三人在鄭州辦聯展,王老師當時在外地養病,但收到我的邀請後,專程趕回來參加畫展開幕式,並即興講話。同以往一樣,看到學生在成長,在進步,並取得一些成又是王老師心中最掛念,最引以為驕傲的學生之一。
人的一生,雖然慢長,但關鍵的幾個節點,特別重要,它往往直接影響甚至決定了自己一生的命運!在這幾個節點的關鍵時刻,能得到別人的幫助和支持,那這個人就是重如山!高山仰止,不忘初心!王留民老師永遠是我最敬重、最尊重的再生父母,天高地厚,沒齒難忘!
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我隨王老師學畫都34年了。我從當年的毛頭小夥,變成了頭發半白的老頭,王老師也從年富力強,風華正茂的青年変成了須發皆白的耄耋老人。王老師通過自己的影響,幫我結識了許多老師、朋友,為我的成長鋪道修路,甘做嫁衣。回想這幾十年,可以說,我也是夢想成真的人。但這個夢,是王老師幫我圓的,王老師成就了我的人生!沒有王老了,不可能成為一個專業書畫工作者。
今天晚上,得知王老師仙逝的噩耗,悲痛欲絕,夜不能寐,回想起老師的教誨、關懷,如在昨天。最讓我愧疚的是,今年王老師先後住院三次,但他都不讓家裏人告訴我們,他不想讓學生心裏難受,不想讓我們看到他被病魔折磨得日慚羸弱不堪的病容而傷心,電話中他說等他恢複好了再見,我也就沒有再固執地堅持。但他其實真心想念我們,特別是病重的時候,多次對女兒念叨我們的名字。王老師這次發病很突然,到醫院就重度昏迷,未能到床前服侍一天半天,讓我感到終身的遺憾和悔恨……懷念恩師,淚如泉湧,泣不成聲,恩師一路走好,天堂安息吧!
1987年12月1日,美校首批學員的學習成果,得到了藝術界的高度關注和政府的肯定。從此以後黃河美校就翻開了騰飛的新篇章。
黃全瑜,1970年3月12日出生,河南太康縣人,出身於寒門子弟,從師於王留民黃河美校,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香港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國家國賓禮特供藝術家,中國傳媒大學客座教授。
黃建軍,筆名鬆石,1968年出生,河南省鄭州高新區石佛村人,13歲進入鄭州黃河美術學校,與恩師王留民結下不解之緣,是跟隨恩師時間最長,最靠得著的跟班學子,曾一度黃建軍成了恩師王留民的貼身助理。建軍是民盟會員,鄭州非物質文化遺產剪紙項目的傳承人。從2003年開始和愛人周進霞(周潔)一起開始“四大名著”故事剪紙長卷的探索與創作,經過近十六年的不懈努力於2018年完成了四部剪紙的創作故事情節描繪了人和事物場景。作品西遊記剪紙長卷長166米、高0.42米;紅樓夢剪紙長卷長100米、高0.42米;三國演義剪紙長卷長100米、高0.42米;水滸傳剪紙長卷長100米、高0.42米。
王留民不僅是一位德高望重愛生如子的校長、合格的老師,更是一位熱心的社會活動家,與王留民相識於黃河遊覽區興建黃河碑林、炎黃二帝巨型塑像興建之際。為了籌措資金,時任炎黃文化研究會會長的王仁民不顧年老身有殘疾,四處奔走,到處化緣。為擴大影響,興建炎黃二帝巨型雕塑,吸引來自海內外的愛國人士,文化精英參與的目的,同時成立了炎黃藝術書畫院,聘任王留民為書畫院院長。
向世界華人征集書畫作品,舉辦大型書畫展,王留民陪同老領導王仁民不辭辛勞鞍前馬後奔走呼號,立下汗馬功勞。此時與王留民有了正式接觸,以文會友,意氣相投,惺惺相惜,感覺王留民是一位真誠、正直有實幹精神很難得的長兄。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共事,我們的感情日益加深,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再後來,鄭玉昆老先生少林書畫研究會麵臨困境,鄭老先生力邀王留民、田占峰、和我等人加入該組織,並擔任職務。王留民、田占峰為副會長,由於我的寫作強項,鄭老師提議我任副秘書長。在鄭玉昆會長的帶領下,我們在一起參加活動的機會更多了。
2005年10月下旬,,王留民原黃河美校學生來自欒川的李海濤,擔任欒川養子溝開發藝術總監,為提高養子溝的文化品位,開發更多的人文景觀賦予文化內涵,在山體鐫刻詩文、情景交融有機結合,應欒川養子溝風景區之邀,王留民牽頭,組織十幾名省會書法家,鄭玉昆、呂致遠、毛旭輝等人,我們一行書法家在養子溝三天采風,找準各自的契入點,後進入創作。我自撰了一首小詩,隨即鋪下六尺宣,揮筆疾書一幅頗有氣勢的隸書《詠養子溝》,展現在人們麵前——
梨花潔似雪,養子費心血。悠悠千古事,至今傳不歇。山幽泉水長,林深燦紅葉。江山人輩出,依然舊時月。
此詩,此書法贏來眾人的讚譽。2007年,我陪鐵路一行朋友重來養子溝故地重遊,導遊帶領我們來到一處摩崖石刻下停住腳步,給人們介紹說,這是河南著名書法家呂孟申先生為養子溝撰並書寫的一首詩,她字正腔圓背誦了這首詩,同行的一個朋友笑著對導遊說,這位就是書法家呂孟申先生,見到真神了吧!導遊頓時了開了花,並力邀我與她在詩文下合影留念,她連連說今天太榮幸了!
2010年,鄭州圃田列子故裏重修列子墓,向世界華人書畫家發出征集列子墓碑碑文的邀請函。
《列子》一書中有許多故事,這些故事對人們影響很深,如愚公移山、女媧補天、朝三暮四、誇父追日、杞人憂天。這些故事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體現,對中國人民的生產生活有著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列子》一書中還有大量的哲理故事。
世代務農 ,1962年出生,圃田大孫莊長大的陳國勤,初中畢業,先後幹過十多年廚師、幹過幾年建築包工頭,2008年底,競選當上了村主任,上任三把火,整建村委會辦公樓,改善村小學,整修村裏水泥路,他個人出資達20多萬元。然而他更牽情的是重修列子墓,列子在中華文明史上的曆史地位,彪炳萬代千秋令人景仰,他為中華民族留下的寶貴精神遺產,早已走出國界,成為全人類的共同精神財富。他覺得作為列子後人,對於自己身邊的列子墓,實在太寒酸、太不起眼了,光禿禿不到5米見方的一堆土墳,孤零零一通小得可憐的石碑,就是列子墓的全部,此種情景令陳國勤寢食難安,覺得汗顏,無地自容。他開始籌劃,重修列子墓,建造墓碑,他的設想得到村民的擁護,他的倡議得到省市有關部門和有識之士的讚同,得到書畫界朋友的鼎力支持,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裏,開始規劃,征集名家作品,找石匠刻碑,一切在緊鑼密鼓中進行,倒計時趕在清明前,重修列子墓,建20通石碑。
經王留民先生的推薦,作者有幸參與了列子墓碑撰寫活動,首先我查閱有關列子的資料,確定碑文內容,發揮自己特長,撰寫了稍不合格律《詠列子》詩文:
列子禦風遊八荒,
泠然善也人景仰。
潛心修道四十載,
淡泊名利日月長。
潮河悠悠留千古,
棗林叢叢送晚香。
滄海桑田君宛在,
喜看圃田盡春光。
隨後用6尺宣紙一氣嗬成,寫成碑文,盡管不太合韻律,但我自認為,該詩寫出了我的心聲,也算對先賢盡的一片虔誠之心吧。
參加撰寫碑文的有;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張海先生、河南書法家協會主席宋華平先生、河南詩詞學會會長林從龍先生、來自寶島台灣的李星漢先生、河南炎黃書畫院院長王留民先生、著名書法家黃居正先生、鄭州大學教授呂誌遠先生、河南中醫學院教授朱忠寶、河南炎黃書畫院張金山院長,等20餘位書法家。
2010年4月3日上午,陽光燦爛翠柳依依,鄭州東30裏的鄭圃大孫莊彩旗飄揚,彩虹門氣勢雄偉,過街標語格外醒目,一派節日景象。一千多名鄉村父老身著節日盛裝,載歌載舞,鑼鼓喧天,燃放鞭炮,,隆重舉行聲勢浩大的列子墓重修揭碑慶典活動。來自全國各地的嘉賓親朋、知名書畫家的到來,為慶典活動增添不少亮點。參加重修列子墓揭碑慶典的有關領導有;鄭州市副市長劉東女士、鄭州市政協副主席張民服先生、鄭州市文物局長閻先生等人。臨時搭建的寬敞舞台,特邀助興的豫劇名角、曾獲全國聲樂大賽大獎的青年男女歌手,聲情並茂的演出,不時引來暴風雨般的掌聲,把慶典活動推向高潮。來自大孫莊小學的學生身著湖藍色長裙,頭著飾帶,飄若仙子的裝束,表演國風列子頌的歌舞,令全場觀眾陶醉傾倒,直覺得時光倒流,仿佛列子重回故裏執教,古風流韻穿透蒼茫曆史雲煙,,列子笑微微重回難舍難棄的禦風台……
一輩子剛正不阿,不會曲意逢迎,全部心血浸洇在書畫之中的王留民,教書育人為大家舍小家,對家庭、對妻子、對三個女兒關愛不夠,以至於妻子中年病逝,女兒也得不到應有的溫暖,對其頗有怨氣和不滿,他都默默承受。為創作365米的《中華江山攬勝圖》,曆時八年醞釀準備,他足跡踏遍祖國名山大川寫生采風,他八次爬天山、大漠戈壁千年胡楊樹下、新疆、西藏雪域高原、寧夏賀蘭山巔、長江、黃河、雅魯藏布江、東北原始森林,三山五嶽踏遍,搜盡奇峰打腹稿,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伏案潛心創作,吃了多少苦,度過多少不眠之夜,為了達到最佳效果有時幾易其稿,真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從王留民一生的境遇,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感悟:
不是每次起錨,都能望見地平線上新的大陸;不是每匹駱駝,都能忍耐到沙漠裏的幽幽綠洲;不是每朵鮮花,都能在春光裏怒放。
心裏裝著山川河流,四季風的王留民走了,走得令人心痛!我知道;王留民還有那麽多的不舍,未竟的心願,他願所有的人有衣暖身,有人暖心;他像一支風中飄動的幡永遠不會停下,昭示著他的學生渡盡劫波,迎來涅槃。這就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