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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 桐 秋 雨 故 園 情
呂孟申
闊別家鄉已經五十年了,五十年的滄桑歲月在曆史的長河中隻是一朵稍縱即逝的浪花,然而對一個人來說那卻是難以忘懷的漫長曆程。我思念家鄉的親人,思念那日夜流淌的大沙河,思念岸邊蓊鬱的柳林,更牽情的是老屋門前那棵根植沃土,枝幹虯勁的梧桐樹。
我們村後緊挨大沙河,漯周公路從村前穿過。五六十年代大沙河碧波粼粼,千帆競發;漯周公路上汽車、馬車,架子車川流不息。我們村擁有幾千戶人家,五條東西大街氣勢不凡,再加上它殷實富裕,名人輩出,姓萬的戶數不少,曆史上有一所非常出名的廟宇——“萬大廟”,所以莊子就叫萬莊。
我們家就住在頭道街東頭路北,呂姓人家有幾十戶,據說祖上在明代曾出過保朝的大官,富甲一方,且文武兼備,在當地有不少的傳奇故事廣為流傳。我們家是高門樓,大瓦房,解放前後都是村上的殷實戶。堂屋東窗前兩米遠長著一棵大碗口粗的梧桐樹。據母親講,這棵梧桐樹是解放前在鐵路上做事的二舅,從幾百裏之外的鐵路苗圃尋來的樹苗,特意移栽來的。那時,盡管偌大的村子不乏珍樹良木,但卻獨缺梧桐樹,自從我家有了這棵梧桐樹後,我對它的點點關切與依戀就漸漸與日俱增起來。
據史書記載:鳳凰從南海飛到北海,隻有梧桐才落下,可見梧桐的高貴。《三國演義》第三十七回:“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於一方兮,非主不依。”古人常把梧桐和鳳凰聯係在一起,所以人們常說,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
打我記事起,那棵梧桐樹就像養在深閨中的俏姑娘,清秀俊雅舒朗飄逸,超凡脫俗。梧桐樹主幹筆直挺拔,樹皮呈綠色,平滑光潔。
春天,梧桐樹毛茸茸的嫩芽在春風春雨中舒展,點綴在青青的枝頭。梧桐葉漸漸像嬰兒的小手一天大似一天,不知不覺中把原本光溜溜的樹枝撐得滿滿的,那葉子初時嫩黃泛綠,隨著葉片漸漸長大,葉子的顏色愈來愈綠,綠得純正蓊鬱。暮春,梧桐樹像盛裝的少女,密密實實的葉子,競相生長,構成好大好大的樹冠,恍如撐起的一把綠傘。
初夏,一簇簇,一團團淡淡的小黃花,在綠葉擠滿的枝頭頑強地生長著。花開時,清香隨風飄蕩,引來辛勤的蜜蜂采蜜不停,五顏六色的蝴蝶環繞著花蕊翻飛起舞。
盛夏之夜,梧桐樹下又成了人們過夜的天然蓬帳,就是半夜下小雨,小夥伴們也不願離開大樹下。花謝時,那猶如耳朵,又似小艇的花廓內緣長起黃豆大的梧桐果,果實初時是一兜水,慢慢凝成一團白肉。
到了深秋,果實逐漸變成赭色,包皮皺皺巴巴。從樹上把一串串的桐籽摘下來,用牙咬去外皮,一粒粒像魚肝油的桐籽又香又甜,隻覺得那是世上最美不過的東西了。因為這是全村惟一的梧桐樹,每當桐籽熟了的時候,也是我們家的孩子們最得意神氣的日子。把衣兜裝滿,到夥伴們中間去分給他們一些,讓大夥分享桐籽的美味,孩子們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我一粒粒數著將桐籽放在他們的手心,那種架勢仿佛打勝仗的將軍向士兵賞賜戰利品,那種吝嗇的樣子,至今回想起來仍感到好笑,這一切都緣於貴婦般的梧桐樹啊。
最令我傷感的是梧桐葉飄落的時候,一陣秋風,一場秋雨,大雁南飛,秋霜如刀。
此時的梧桐樹像洗盡鉛華漸近遲暮的病婦,在淒涼的秋雨裏瑟縮,濕漉漉的梧桐葉無可奈何地垂在枝頭,褪去最後一絲綠意。梧桐葉在雨中顫抖著,輕悠悠地飄落下來,那樹下鋪滿的落葉令人惋惜愛憐。
雨過天晴,家人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梧桐葉一片一片揀起,一束一束紮起來,懸掛在屋簷下,成了溫馨小院裏景觀的獨特一景。
五六十年代,家鄉仍未擺脫缺醫少藥的困境,遇上頭疼發燒,人們常常吞一把穀子,喝一口涼水,蒙頭蓋被子睡上一覺,出一身通汗就行了;遇上喉嚨紅腫,嗓子嘶啞,村上的老少爺們就會到我們家要幾篇梧桐葉熬一碗茶,放涼喝下去,誰來也怪,一喝就好,跟仙家的靈丹妙藥一樣靈。
逝者如斯,沙河依舊東流去,家鄉已成為遙遠的回憶。我兒時的夥伴早已像小鳥一樣飛到各自的生活天地。舅舅,父親早已作古,辛勞一生永遠不知苦累的母親,活到八十多歲,像熬幹的油燈,終也仙逝而去。
家中的老屋,已翻蓋成寬敞明亮的二層小樓。惟有那棵梧桐樹還是蓬蓬勃勃充滿生機,如今已是一摟粗了,光滑細膩的樹幹已變得傷痕斑駁。聽家中哥嫂們講,梧桐葉不再揀熬茶了,而梧桐籽,仍是孩子們爭相搶食的寶貝呢。
少時離家的我,而今已是鬢發斑斑,那過去了的往事,像回放的電影慢鏡頭時常浮現在眼前,曾經曆的點點滴滴舊事早已成為親切柔柔的眷戀。身在異國他鄉的我,每到秋風蕭瑟,秋雨纏綿的時候,我仿佛又聽到家鄉雨打梧桐葉的嘀嗒聲,那嘀嗒,嘀嗒聲,不緊不慢,從從容容的秋雨總使人生起無端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