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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代人(四)

(2019-02-11 07:18:22) 下一個

我們這代人(四)
       呂孟申

             人活著是美好的。但是,有時活得也太累了,茫茫人海,每一個人像一條漂泊的船,不知在哪裏擱淺,遇到狂風暴雨的襲擊。
        老海,中等個兒,精瘦幹練的身板,布滿皺紋刀刻般黑黃臉,黑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唯有那一雙枯澀的小眼閃爍著無畏的光芒。
        老海,出生在河南豫北黃河岸邊貧苦農民的家庭,自幼聰穎過人,憑著農家子弟刻苦執著  
的勁,硬是用瘦弱的肩膀擔起一片生活的重擔。他勒緊腰帶,讀完了從小學、中學到高中的課程,由於父親的病故,家庭生活陷入絕境,放棄了念大學的理想,不得不輟學務農,挑起了養家糊口的擔子。不久鐵路招工,他離開家鄉熱土,投身鐵路建設大軍。
       
        老海,在農村的天地裏摸爬滾打慣了,風裏來雨裏去不分白天黑夜的幹活,從不知什麽是苦什麽是累。來到鐵路,進了城,他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勁。除幹好本職工作外,他利用休班時間寫稿子,為車站宣傳作了不少事,受到領導的賞識,後被提拔到車站黨委宣傳幹事。
        在此崗位上,他發表了不少頗有影響的文章,他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報紙雜誌廣播中。他成了那一批新人中的佼佼者,車站機關團支部書記、財務室會計小袁向其拋出了求愛的彩球。
        從此,這對熱戀中的男女出雙入對徜徉在花前月下,他們憧憬著幸福的未來,編織著未來生活的花環。小袁長得小巧玲瓏,好勝心強,敢愛敢恨,她對小海懷著深深的愛慕,覺得他特好學上進,有一股永不服輸的勁頭,再大的困難也休想使其屈服。在小袁的強勢追求下,他們終於走進婚禮的神聖殿堂,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那些日子裏,這對戀人的確也轟轟烈烈地愛過,幸福過。隨後不久,他們迎來了第一個孩子,他們覺得未來的日子在向他們招手,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庭,當更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當“反右”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的時候,,老海那些日子裏不再冷靜,頭腦膨脹熱血沸騰,在現實裏,在文章中發了不少敏感的、刺激性的言論,覺得特來勁,不計後果。最後終於嚐到了自己釀造的苦酒,大鳴大放結出了苦果,兜頭一瓢冷水潑了下來,一夜之間老海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人們見他像避“瘟神”一樣,不敢與他來往。
        當時的站團委書記、也是對小袁暗戀的競爭者,找到小袁鄭重警告她:“讓她與海劃清界限,離婚!不然就開除團籍......”
        小袁從來沒有這樣的思想準備,百感交集,淚如雨下,左右為難,一夜之間身心憔悴了許多......
        此時的老海,為自己的輕狂之舉,為一時的言語之快付出了慘痛萬劫不複的代價——開除公職、離婚、送回原籍勞動改造。
        老海永遠忘不了離開單位那天的情景;在眾叛親離的一天早上,老海擔著兩個簍子上路了,一頭是書籍備品,一頭是嗷嗷待哺的孩子,灑淚而別,直到臨走上路,妻子也沒來送最後一程......

        開除公職、接受勞動改造的老海,回到原籍又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不明真相的人們嘲笑他、諷刺他、有時幹脆明目張膽欺辱他。真不知那些日子老海是怎樣走過來的?有誰知道,那時的老海一下子瘦得像一隻幹癟的猴子,不足一百斤的身體,有淚肚子裏流,打掉牙齒吞下去。他一方麵要照護孩子,一方麵還要掙工分養活家人。
       他每當回憶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脫坯打牆、木工泥瓦工、收麥打場、拉車擔糞、既當爹又當媽拉扯孩子。為了幫助生產隊搞副業,外出采購、推銷產品、啥苦都吃過,啥罪都受過,啥法都使過。村辦電線廠,急需銅鋁原材料,廠裏派出一撥撥采購員都無功而返。要知道那時計劃經濟,這些材料必需有計劃有指標,才能出關放行。廠裏通過千辛萬苦、千方百計、千山萬水搞到的材料,總過不了層層關卡,不是東西被沒收,就是遭罰款。廠裏到了山窮水盡就要關門停產的地步,廠長親自三顧茅廬請老海出山,幫助從山西運回一批鋁錠。

        老海經不住廠長的軟磨硬泡,就隻好匹馬上陣了。他親自導演了一場“送殯”的鬧劇。一天夜裏,在山西他指使自己的人把數噸重的鋁錠裝入事先準備好的一口大棺材裏,釘得嚴嚴實實,雇一輛三匹大馬拉的馬車,棺材上放著一根碗口粗的柳枝,一群哭喪的男女老少披麻戴孝,還有吹嗩呐、打銅鑼的,撒紙錢的,浩浩蕩蕩戀闖幾道關,最終把這批鋁錠安然無恙地運回廠裏。關雲長千裏送京娘,黑老海千裏運鋁錠成了他家鄉人們茶餘飯後的美談。

        獨身的生活是淒涼的,沒有女性的家庭是缺少溫暖和歡樂的,老海內心的苦衷誰人能懂?
        一次在火車上,老海恰巧碰上四川幾位婦女結伴到內地找活幹,沒買車票,列車上工作人員查票,要往車下趕他們;老海頓生憐憫之心,出麵為一位隻知流淚的年輕女孩買了車票,女孩感激萬分。後問了身世,知道她單身,此時老海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幫她找份活兒幹。萍水相逢,兩顆孤寂的心靈碰撞出愛情的火花,又一個新的湊合的家庭建立了。沒有愛的基礎,隻有同情,殊不知地域的不同,生活習慣的不同,人生的追求不同,老海這並不是理想美滿的婚姻,缺乏共同的語言、情趣愛好、價值觀、人生觀的不同,注定了這是一樁平淡無味的婚姻。
        在這缺少真愛的撫慰和心靈相通的日子裏,他幾十年養成的酷愛讀書和寫作的習慣雖曆經磨難而不滅,他把個人的悲歡與時代命運緊緊連在一起,雖九死而無悔,他陶醉在筆耕的天地,縱橫馳騁,天馬行空自由自在......

       好在曆史是人民創造的,曆史終於翻開沉重的一頁。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糾正冤假錯案,老海的“右派”帽子終於摘掉了,恢複公職,枯木逢春,枯枝發芽,他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得到了徹底釋放,思想的枷鎖打破了,他那刀刻般的皺紋再也舒展不了了。他已不再年輕,可一顆不甘平庸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了。
        老海重回車站宣傳科,被壓抑多年的靈感激情像火山在噴發,為車站創知名度立下了汗馬功勞,不太長的時間裏被提拔為宣傳科長;老海又成了電台有聲,報紙有名,雜誌有文章的名人。
        開始老海重回單身宿舍,有一年春節大年三十,整個宿舍幾乎人走空了。這時宿舍僅有一位車站財務科名叫秦蘭的女人,孤單遙望萬家燈火;老海為了逃避家庭四川女人的嘮叨,索性在單身宿舍占了一間房,春節也不願回到自己的家。老海、秦蘭在單身宿舍一起包餃子,一起碰杯喝下杯杯紅酒,正可謂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蘭,原在鐵道部財務司,後來主動要求離開部機關下方鄭州局豫北一車站財務科任會計。秦蘭丈夫不務正業,吃喝嫖賭,被開除公職,還對秦蘭進行精神和肉體的摧殘,為了擺脫丈夫的無理糾纏,才獨自離開京城來到此地,以求心安。
        同病相憐的老海、秦蘭,開誠布公各自推心置腹談了自己的遭遇,共同的誌趣愛好,使孤寂的心不再冰涼,他們暢談未來,構築未來的藍圖......
        可是老海向四川女人攤牌的時候,那女人表示要想離婚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你趁早死了這份心,生是海家人,死是海家鬼......縱然老海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開,隻有把對秦蘭女士的一腔深情埋在心底,在理智與情愛的漩渦中苦苦掙紮......
        一種超然的愛,執著的愛,在他們心中漫延泛濫。不能成為夫妻是一種遺憾,然而純潔真誠的愛超越時空,超越欲望。
        秦蘭默默為老海編織毛衣、毛褲,抽空為他做可口的飯菜,生活上對她照顧得妥妥貼貼;老海緊鎖的眉頭舒展了,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仿佛又年輕了好幾歲......
         後來,秦蘭還是調回了北京,人走了,心留下了,老海和秦蘭不是夫妻,勝似夫妻,這何嚐不是大愛無疆、大愛無聲的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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