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雄魂----劉雨田
呂孟申
(二)
1986年2月6日上午,劉雨田做好了徒步穿越我國第二大沙漠古爾班通古特及整個準格爾盆地的準備,臨行前新疆農103師上千名師生邀請他作探險報告,團長將一麵火紅的錦旗交到他手中,上印著:“踏萬裏雄關險道,創一代新人奇跡。”10點多鍾,103團官兵夾道歡送雨田,團政委送上全體官兵簽名的國旗,並合影留念,並贈送皮衣、皮靴、炒麵及凍肉。
新疆軍區總醫院揚院長聞訊趕來,將一條軍犬交到雨田手中,讓軍犬陪伴雨田上路。
12月21日,親友們把雨田送到五家渠墾區,她背負著70公斤的行囊,他要靠著背上的食物橫穿數百公裏的準格爾。這次行動對他來說是個未知數。他帶著對父母妻兒的親情,帶著相識和不相識朋友的囑托,帶著軍犬和一對信鴿,帶著一代人的痛苦思索和開拓意思,一頭紮進了古爾班通古特。
雨田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那天正值“頭九”第一天,古爾班通古特降著小雪。抬眼望去,大小沙包波浪般起伏,一片片的梭梭林,像幹柴棍似的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然而,在雨田看來,從古到今偶爾有商旅或騎馬、騎駱駝的牧人路過外,至今無人徒步穿越的大漠呈現著野性的、旺盛的生命形態,具有非凡的魅力。沙漠裏根本沒有人,更沒有路。為了不迷失方向,雨天把指南針撥偏到15度,按這個方向向北走,就可以走到三個泉,再到頂山,再到福海,再到阿爾泰。朝北朝北,他甚至把帶來的軍犬也取名“北北”。把帶來的全身白羽毛,頭上有黑點的信鴿取名為“小雨點”。
無邊無際的沙漠,嗖嗖刺骨的寒風,風吹沙飛刮得人睜不開眼睛。雪厚的地方一腳下去,便埋到膝蓋;沒雪的地方沙子鬆軟,走一陣就喘一口粗氣。然而更使他痛苦的是兩隻小腿剛進沙漠,一天走下來就被氈靴幫磨爛,鮮血直流。一走路就鑽心痛。但是硬漢雨田仍絲毫未放鬆前進的步伐和節奏,他按照自己設計好的頻率每分鍾500步,每步60公分,每天陬個小時,一天下來就是約11公裏。
夜幕降臨了,雨田隻好安營紮寨,他摸到一片梭梭林邊,撿柴支鍋點火做飯,還要喂狗、鴿子。腿痛得厲害,她不敢脫下氈靴,怕一旦看到那流血的腿,會喪失自己的信心。“北北”蜷縮在火堆旁睡了,她不敢睡。荒漠裏的夜神秘莫測,風攪著雪掠過梭梭林,掠過沙包,拖著嗚嗚的哨音使人毛骨悚然。遠處偶爾還傳來一兩聲淒厲的狼嚎。
雨田不敢早點睡,就蜷縮在火堆旁。野獸怕火,身邊還有狗,這給了他不少勇氣。縱然再苦再累,他仍以如既往掏出筆記本,記下大沙漠地理、氣候、生態,也記下了自己的感受。這一切都做完後,他才挖一個長方形的大坑,將雨布鋪上,攤開睡袋鑽進去睡。
雨田覺得躺在睡袋裏真是舒服啊,月亮從東方升起,由於飄灑的小雪顯得朦朦朧朧,格外的魅力,具有女性的美。四周靜極了,他把臉露在外麵,讓細雪雪親吻著麵頰,涼絲絲的,此時的氣溫零下25度。
此時此刻雨田想了很多很多,生活在都市的人們走在寬廣平坦的馬路上還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在這茫茫大漠裏沙拌著雪,一步一個深深的腳窩,一步一滴血的艱難,那些燈紅酒綠下的款爺、款姐們動輒一擲千金眉都不皺,更不會想到在這漆黑的長夜,驚得要死的大漠冰天雪地裏有人靜靜地躺在沙窩裏的滋味。
雨田看著身邊瑟瑟發抖的“北北”,心中一陣難受,它也跟著自己吃苦遭罪了。。。。。。
上午10點來鍾,雨天從睡袋裏爬出來,雪停了,打磨成了銀色的世界,天空任陰沉沉的。他抓一把雪當牙膏刷牙,然後炒麵拌雪吃力地往嘴裏咽,最後,又抓出一點奶粉拌雪當飲料吞下,整整行囊又開始了一天的新旅程。
三天過去了、四天過去了,一周又過去了,一連好多天雨田多麽盼望能夠遇上一個人啊,然而哪裏會有人呢?四處是無邊無際的沙丘,沒有任何聲響,偶爾見黃羊的蹄印彎彎曲曲優雅的散落在靜靜的雪地上。
雨田孤獨地行進在茫茫大漠,有時自覺好笑,分明是濟公再世,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但是濟公是古代神話中的人物,而自己卻是實實在在的人,自己的命運倒於魯濱遜、哥倫布、麥哲倫太像似了,都是人們認為的“瘋子”,然而世界上的奇跡大都是這樣的人創造的。
他被落日的晚霞陶醉,太陽像個火球在沙丘上滾動,飛旋急著落山回家,可自己的家在哪裏呢?…….
雨田爬高上低東倒西歪,小腿被磨得血淋淋,高一腳低一腳爬行,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天啊,我再也站不起來了。”他想著;磨爛的雙腿疼痛難忍,猶如萬箭穿心。僅僅稍坐了5分鍾,喘過氣來,他開始采集火柴,加火做飯了。
雨田哪裏是在走路,簡直無異於自虐!
因為他每走一步都伴著痛伴著血,雙腳磨得血肉模糊,靴裏粘粘糊糊都是血,血與腳和靴粘在了一起,每邁出一步都覺得撕心裂肺。他不是靠大腿和小腿的靈活配合走路,而是靠大腿拖著小腿走,又覺得下肢像木頭一樣失去了知覺。
他腦子裏突然閃過怕是過不了沙漠的念頭,就是三個泉都過不去了,更不要說過阿爾泰大戈壁了。當死神就要來到時,他心裏也幾乎失去了平衡,隻是周身還流著血,為生存而鬥爭是人類最本能的衝動,一定要爭取活著,活著就是最美好的啊……雨田自知
腿上失血過多,營養又跟不上,體力消耗太大,這次探險恐怕注定要成為失敗者。他每天看著大沙包就發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北北”忠誠地跟隨著,不時傳出咕咕的叫聲,“北北”還能自由自在地走,雨天早給它解韁了,寧肯讓它逃走,也不必讓它跟著遭罪,可是“北北”並不逃走,隻是因為主人走得慢而顯得焦躁不安。每當雨田聽到“北北”那因凍嘴巴發出嗒嗒聲時,感到淒然。
“小雨點”仍關在籠子裏,雨天也曾想把它放走,寫上一行小字:“我遇到了困難,希望接應!” 告訴家人和朋友,後來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想到要興師動眾,於心不忍,寧可自己凍死、餓死也不那樣做。
雨田對著“小雨點”說:“再堅持一下吧,小夥計,到三個泉就放你到你主人那裏去,回到你的自由世界、你喜歡的天地裏去”。他輕輕拍著鴿子的羽毛安慰它,可又有誰來安慰他呢?
雨田孤伶伶地行進在無際的大漠,偶爾見過幾隻黃羊箭一般地射向大漠深處。
又是一個難捱的夜晚,晚霞在天空中變換著光影有時像龍、有時像鳳凰、有時又像萬馬奔騰,正當雨田拍攝這少見的自然景觀時,“北北”忽然狂叫起來,他回過身來,隻見遠處一棵大梭梭樹上趴著一個碩大的怪物。他心裏一驚,忙掏出一掛鞭炮燃著,劈劈啪啪的炮聲響過,那怪物紋絲不動,他又掏出紅旗左右舞動,怪物仍無動於衷。過去看看,他握緊禪杖,一步步向怪物走去,到近處看清時,卻是一個很大的老鴰窩,虛驚一場。
又到晚上,雨田該入睡了,可是氈靴無論如何脫不下來,血把腳、褲子凝粘一塊,隻好將褲腿剪下了。
12月28日晚9點多鍾,雨田來到一個沙梁,向下一望,一條河床窪地橫在麵前,心裏一驚,啊!這難道就是朝思暮想的幹溝、三個泉到了吧?激動地心加速了跳動,十多天殊死的跋涉終於來到了這裏,顧不得休息,忘記了疲勞和饑餓,下梁行了2公裏,然後開始數步,當數到2500步時,已來到何的中間,到3300步時始有上升感,在行到4700步時,即來到一個寬2米、深0.5米的小河溝,旁邊有一個光亮的白帶,他伸手摸了一下。啊,汽車路,這人類現代文明的足跡,在城市屢見不鮮生厭,現在他倍感親切。
傷痛累累心力交瘁的雨田俯身趴下,手撫摸著地麵,臉貼在地上,眼淚簌簌滴在蒼涼的沙土上……老幹溝以它千年的沉默,像一條白色的巨蟒靜靜的臥著,似乎連眼也不眨一下,難道它感到雨田太渺小了嗎?!
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雨田看到一個騎馬的人在移動,牧人?羊販子?畢竟是人啊,他心中有一股渴望接觸的衝動。在走長城時,至少二三天見不到人,如今整整8天了呀。
他顧不得腿疼,從沙包上下來向騎馬人追去,近了,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個哈薩克牧人,雨田忙用漢語做自我介紹,由於語言不通,牧人臉上顯出惶惑。雨田急得用手比劃,用樹枝在地上畫,牧人大概測出了他的意圖,揮著鞭子向北指去,然後一溜煙又消失了。
1986年的最後一天晚上找到了三個泉,使雨田興奮不已。是的,應該向家裏的親人報個信了,“小雨點”也該自由了。
“小雨點”在籠子裏撲楞,雨田看它那憔悴的樣子,心裏一直不是滋味。它一直被囚著,有時不注意它就頭朝下呆著,但隻要有動靜,就立刻調整過來。它一天隻吃一頓食,放一次風。它本來是自由的生靈,卻陪著新主人受罪,實在無奈了,今天它該自由了。
雨田想早早地放飛“小雨點”,希望它能盡快地飛回到風和日麗的烏魯木齊。他放“小雨點”出籠,精心地喂了食,又給它照了最後一張相,把它放在攤開的國旗最上方,是不是懂事的鴿子預感到分別就要來臨,頭縮在脖子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喊一聲:“小雨點,抬起頭!”它抬起頭,啪地一聲,留下這永恒的瞬間。雨田打算回到烏市再給英雄的“小雨點”找一張光榮相。他把寫好的信用布條纏在它的腳上,抱起“小雨點”親了親,不情願地把它拋向天空,懂事的鴿子撲剌剌起飛20多米高,在雨天頭頂盤旋了一周,又咕咕叫著落在不遠的梭梭枝上,睜大紅紅的眼看著雨田,此時此刻硬漢雨田眼角滲出幾滴熱淚,為“小雨點”的解脫,還是為自己的心酸?也許兩者都有吧。
正在雨田與“小雨點”的對望中,雨田突然發現一隻大鳥從遠處飛來,倏而一降,低低掠過地麵,又衝天而起,在它爪下抓著的正是“小雨點”。
“我的鴿子!”雨田失聲地叫了起來,向大鳥追去,邊跑邊喊,那聲嘶力竭的呼喊震撼了大漠,“北北”也發怒了,狂叫追趕,然而這一切都是無用徒勞的。
雨田淚眼滂沱追著趕著
號啕著,望著蒼鷹越飛越高消逝在視線之外,他的心也隨“小雨點”而去,失神地望著北方的天空,他多麽希望“小雨點”能掙脫利爪向自己飛來啊……
雨田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恨自己不改放“小雨點”走,早知道有此結果寧肯讓“小雨點”於自己同歸於盡!“小雨點”跟著自己受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的罪,如今卻是自己把它送給了蒼鷹……
雨田無論如何不能原諒自己,一遍又一遍叨念:-----歸來吧,“小雨點”!我不能沒有你!可憐的“小雨點”!
雨田後來給我講;我一向對鷹懷有特殊的感情,而今我恨死它,如果當時有一隻槍,我會毫不猶豫一槍打下它,把它焚屍不可!孤獨無助的雨田啊,愛恨交織,一切心思,一切情感都隨“小雨點”而去,一天也不願吃一口飯,簡直要真瘋了。灰蒙蒙的天又飄起了雪,那是天公也在為苦命的“小雨點”鳴不平吧!
走出三個泉,雨田晚上10點來到了哈薩克牧民的氈房。對於野人般跌跌撞撞闖進氈房的雨田把牧人一家人都嚇壞了,他們對冒昧到來的雨田有幾分疑惑、幾分驚詫、幾分憐憫,盡管有一千個一萬個疑問,但哈薩克民族好客的天性,仍然在遠方來客麵前擺上一道道奶茶、饢和“寶兒沙克”,最後是一道手抓羊肉。就在他狼吞虎咽時,那個會說漢話的名叫庫克的小夥子開始對他盤問,盡管他有問必答,可夜裏睡覺仍把他安排在門口,牧民並沒有解除對他的懷疑。
第二天一早,雨田在牧人的指點下,找到了福海縣躍進鄉冬牧場鄉牧辦,這裏正在開牧業小組長會,牧民聽了他的講訴,向他要“紅頭文件”,他沒有,正好小夥子庫克也在這裏,他建議把雨田送到縣牧辦審查。
一行人來到縣牧辦,正碰上福海縣副縣長紮克西在這裏。他一把抱住雨田說:“你就是走長城的劉雨田吧,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你為咱中國人爭了一口氣,今天我們要好好慰勞你!”
紮克西馬上安排人弄酒,煮肉。鄉牧辦的陶書記和別克主任見縣長對雨田這麽敬重熱情,也哈哈大笑擁抱在一起。
奶茶、油餅、糖果、手抓肉、酒,好客的哈薩克主人傾其所有。老牧人熱罕捋著長須動情地說:“幾十年放牧在準格爾,我們騎馬、騎駱駝還感到恐懼,可是今天見你隻身一人徒步穿越了大沙漠,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們誰也不敢相信,我放牧60年的老牧人向你敬禮了!你是我們哈薩克人崇拜的英雄,今天破例,我要親自給你倒酒!”
熱罕老人又主動向雨田傳授打狼的方法:要學狼叫、唱狼歌,遇見狼群不要主動進攻,點上火吧,燃起火堆,再多的狼也不敢近身,緊急情況,浪撲上來就打它的腿和鼻子……
熱罕老人一個勁地向雨田勸酒,好像再也不能相見了。
生性豪爽的哈薩克小夥、姑娘把雨田奉為上賓,稱他是中國最幹淨的人,是哈薩克人最尊敬的朋友。大家圍在雨田身邊唱起祝酒歌,跳起迎賓曲。
歌中唱道:
你不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
在一個暴風雪的夜晚,
大風把荒原上的草吹來了,
這是一個避難的沙窩,
你給我們帶來了歡樂,
請尊敬的人接受美酒,
接受最美好的祝福……
紮克西縣長建議雨田拿出國旗,掛在房中,牧民把雨田圍在中間,大家舉著酒碗合影留念。
紮克西縣長用刀子剜羊臉上的一塊肉,雙手遞給雨田,表示對客人的尊重,七八個小夥你一塊,我一塊都要雨田嚐嚐心裏才高興。
哈薩克人像渴望陽光一樣喜歡民歌,在草原上誰唱得好,他簡直就是國王,這個民族每一個人都能歌善舞,因為那歌是從心裏流出來的!
哈薩克人的熱情款待,劉雨田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就是人間的真情,這就是可貴的理解啊。
今天多少人在呼喚著-----理解二字,妻子在他出門時說:“雨田你放心走吧,我理解你!”
一聲理解,使他顧慮全消。除了妻子,朋友,他多麽需要更多的人理解一個炎黃子孫的心啊!
今天,1987年的第一天,在準格爾腹地,在一群素不相識的哈薩克人中間,雨田又感受到兄弟般溫暖和理解的內涵。
哈薩克人長期在外,特定的惡劣環境,使他們祖祖輩輩養成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不偷人東西的習慣,隻要有人上門,就是朋友,必將熱情款待,但喜歡客人贈送小禮品,因為他們覺得稀罕。哪怕是一枚紀念章、發卡,他們也會帶在胸前。雨田帶的長城、飛天、路徽、都送給了哈薩克朋友,第二天,他又掏錢買了20多瓶酒和牧人對飲,直喝得一醉方休,不省人事。
酒醒過來,雨田方才想起跟隨一路吃盡苦頭的“北北”。經打聽,原來在鄉牧辦時,餓得要死的“北北”,偷偷溜進食堂叼了一塊肉,被廚師看見,掂起燒火棍就打,把“北北”打跑了,再也沒有回來。
想到“北北”,雨田一陣陣愧疚,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它,讓它受委屈了。不能沒有它,戈壁灘上到處是餓狼,“北北”是雨田的忠實“警官”,不能沒有它,有了它雨田就可以安心睡覺,它對雨田的忠誠甚至超過了同類,原本想到福海好好給它弄點好吃的給它補補,慰問這位忠誠的夥伴,而今都成了空想,茫茫沙漠,“北北”你在哪裏?四野茫茫你到哪裏去覓食,路途遙遠,你往哪裏取走,雨田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雨田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內心一遍遍呼喚著“北北”、“北北”,他對“北北”叨念,你早該背叛我了,我的苦日子無窮無盡,你跟我到何時?太陽有升有落,我卻沒完沒了,誰受得了?我看到你了“北北”,當我從沙包滾下的時候,你嗷嗷直叫,我知道你為我操心啊,可這種操心沒完沒了,沒有盡頭,何況我心頭之苦誰能知曉。。。。。我可憐的“北北”啊,你不明白,永遠都不會明白,我為什麽要吃這苦,忍受如此的磨難,經受地獄般的洗禮,我的眼窩塌陷了,我的雙手受傷了,我的左臂抬不起來了,我的雙腳磨出四個5公分的紅瘡,如今已潰爛化膿,我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艱難,每走一步都要咬咬牙,狠狠心才能挪動一步。但是由於你,我少了些寂寞,多了些寬慰,當我熟睡的時候,我有一個好“警官”,當夜深人靜我害怕的時候,還有一個會呼吸的生靈在我的身邊,甚至當死神降臨的時候,你也會給我一線生的希望。可如今,如今,一切就這樣過去了,一共20天,你卻永遠地離去,悄悄地離去,你是怨恨、是悲憤,還是用痛苦的舍棄喚起我的思索。。。。。。
由於吃馬肉,馬肉是熱性,雨田腿上的傷口大麵積腫脹化膿,大腿根也在流膿,黃色的汁液順褲而下,那種鑽心的痛靈他簡直無法忍受。但是還有一半的路程。雨田揮淚告別苦苦挽留的哈薩克朋友,從1月8日清晨,他背著行囊、鮮紅的國旗,又繼續上路了。
每當看見國旗,雨田心中油然而生起自豪感,國旗是鮮紅的,像燃燒的火,使狼戰栗;他把國旗當作自己的保護神。他寧肯像戰士一樣倒下,絕不向困難投降。狼可以把自己吃掉,但共和國的旗幟卻會驕傲地飄揚,隻要看到或想到這點,雨田就情不自禁地高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革命的歌聲多麽嘹亮。。。。。。”鮮豔的五星紅旗啊,在他心中獵獵飄揚!
1月10日傍晚,雨田從睡袋鑽出,看見西邊天幕上有一寬雲帶,起初呈灰黑色,漸漸泛紅。太陽特別瑰麗,一會兒一變,快到地平線時,變成長長凹形,一會兒又變作凸形,最後像火燒餅,再變成一塊紅條子肉,後來又呈橫長方形,沒過多大會兒,整個天幕像血紅的戰旗紅彤彤的。天幕不時變幻著色彩,晚霞之美令人陶醉。入夜的星空特別明朗,夜裏沒有一絲雲彩,銀盤似的月亮灑一地清輝,能照出人影。
“北北”沒有了,失去了警衛,睡覺時雨田燃氣一堆火,把紅旗披在身上,在熠熠火光中閃爍著絢麗的光輝。大漠的夜風像利刃一樣割著雨田的臉,風裹著雪花輕輕掠麵像抹上一層清涼劑,此時他感到腿痛難忍。
1月11日,雨天行進在庫爾庫什的途中,一不留神跌進深深的雪窟,此時真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他把國旗係在禪杖上,高高擎起,耳邊的狼嚎聲回蕩在峽穀令人毛骨悚然。求生的本能驅使雨田用盡平生的氣力一點一點爬出雪窟,雖然冰天雪地的時刻,他爬出來時已是汗如雨下。。。。。。
1月12日,他走到沙漠與隔壁的分界地帶。準格爾盆地從這裏開始升高,一個坎一個坎的向阿爾泰延伸。
寒流來了,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穿透雨田的衣服,無遮無攔的戈壁似乎也在發抖。風雪撲麵,他覺得四肢發麻,隻好走幾步拄著禪杖歇一會兒。傍晚,當他找到一些梭梭幹柴準備點火時,一聲淒厲的狼嚎正東四野,隨之四麵八方響起了參差不齊的狼叫。雨田竭力壓住心跳,一手握禪杖,一手抓著點燃鞭炮,把紅旗披身上,點燃身邊的火堆,坐等狼來。可是狡猾的狼群隻在周圍幹嚎,就是不敢上來。神經高度緊張的雨田怕狼耍花招,把火燒得旺旺的,直到天明,而他一宿未眠。
兩天過去了,雨田腿已經麻木了,血液似乎也凝固了。在穿過沙嶺時,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爬。幾次爬上去了又滾了下去。他不得不把背上的東西分開,一點一點挪,一點一點往上爬。他想多休息會兒,可不敢,他怕一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誰也無法想象雨田是怎樣爬出一條條幹溝,爬過一段段雪原,爬過一片片叢林的,人們無法看到他身後留在大漠、雪地上那斑斑血跡。蒼天可以作證,大地可以作證,雪原可以作證啊!硬漢-----劉雨田用血肉之軀書寫中國平民探險家悲壯的曆史一頁!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的神經幾乎麻痹了,他隱約聽到牧人的吆喝聲,也看到了村落的亮光,在蒼茫的夜幕中,他終於爬到一棟房前,用麻木的手叩響了房門。。。。。。
好心的牧民連夜把昏迷的雨田送到附近的農墾182團衛生所進行搶救。二連衛生所孫鬆慶大夫為雨田清洗了兩個腿的創傷,他腳踝上部潰爛,血肉一直與襪子、褲子粘連著,無法清除創麵,隻好將整個腳浸泡在溫水裏慢慢化開。。。。。。在場的醫生哭了,牧民哭了,哭眼前的鐵打的漢子!
雨田此次準格爾探險,經過了23天殊死拚搏,終於橫越成功,那是生與死的較量,血與淚的交融啊!
雨田的到來,兵團的官兵家屬都把他當作英雄看待,人們爭相把雨田請到家中做客。頭兩天先後有五家把他背走,傾其所有,盛情款待。
特別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二連有一位人稱“懶漢”、“二流子”、“二敢子”,“鐵嘴”的農墾戰士吉剛,自幼父親因政治問題被判刑,全家7口人生活無著,父親平反後離家出走,全家生活更無依靠,吉剛一直在苦水裏泡大,缺乏溫情和關愛,一直處於感情的饑餓之中,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信任和熱情,後來新婚不久的媳婦也跑了,他對生活更失去了信心。
雨田的到來,他聞訊趕到衛生所去看稀罕,但他親眼看到雨田傷殘的軀體,樂觀而頑強的精神,深深震撼了他的心靈,兩行熱淚從他早已麻木的麵頰上滾落下來,他沒有想到世上還有雨田這樣的無名英雄,不圖名、不圖利、不要家、自找苦吃,將生命置之度外,我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難道就這樣混到死嗎?吉剛擦去悔恨的眼淚,在雨田的探險筆記上寫下這樣一段話:
敢於走完準格爾盆地的劉雨田同誌,你是中國人的驕傲,我要把你的吃苦精神和驚人的毅力,報答祖國的愛國之心,作為我的啟蒙老師,創造我的未來,醫生向你學習!
雨田的雙腿不斷惡化,二連的同誌們不由分說,把他簇擁抬上車,送到182團醫院繼續治療。
雨田嚷嚷著要走,這裏的大夫堅決不同意,他們說:“你的左腿怕保不住了,現在應該鋸掉,否則壞血感染,得了敗血症就完了!”
麵對大夫那不容置疑的嚴肅麵孔,雨田不寒而栗,隻好接受大夫的勸告,住院治療。大夫給開了320萬單位的青黴素點滴,80萬單位打針,進行急救。那天雨田實際上正處於半昏迷狀態。好一個雨田,無愧於與死神較量過的硬漢,任何疼痛,任何災難到他麵前,他都能淡然一笑。他越表現堅強,大夫越害怕。大夫、護士晝夜不停守候在雨田身邊,他們無法想象這一個月他是如何熬過來的。大夫看著雨田那傷口、幹裂的嘴唇、粗糙的麵容,忍不住流下眼淚。
團部醫院條件也很差,藥物有限,隻有青黴素,而且還限量,可是對於他們心目中的探險英雄雨田卻毫不吝嗇,傾其所有,恨不得把雨田一下子治好。
雨田的到來,不再是一個病人,182團醫院的同誌們把他當作請來的英雄來對待,當他病情穩定後,前來探視的人絡繹不絕,人們悄悄送來營養品、水果、點心,共祝願他早日康複。前來請雨田簽字、題詞的人很多很多,雨田也滿懷感激之情,為他們寫下勉勵的話語。同誌們也爭相為雨田的探險筆記留言。
許均大夫寫道:“自我知道感動二字以來,從未體驗過,你的行動,使我真正懂得了感動的所在,您的探險精神將永遠載入中華民族的史冊,您的毅力將永遠鼓舞我們克服困難。”
護士陶林芬這樣寫:“紅柳是您堅強的象征,不怕風沙,不畏艱險,迎風鬥雪,傲然挺拔。”
一連司機李軍從千裏之外出車歸來,來不及回家就匆匆趕到醫院看望雨田,他在雨田的筆記本上留下這樣一段話:“你那不畏艱險,勇於探索準格爾盆地,你那堅忍不拔的毅力是我一生工作的精神食糧。”
1987年1月20日,雨田告別182團的大夫和醫護人員就要上路了,孫大夫和團部的李總工程師苦苦挽留,他們緊緊拉住雨天的手說:“”你千萬晚幾天走,這兩天有寒流,他們談寒流色變,所出許多駭人的故事;有的農墾戰士外出遇上寒流,凍死在戈壁的事時有發生。有一小夥子是發電司機,離家200米找不到路,調進雪溝裏活活凍死了。。。。。。寒流天氣,風雪交加,十幾米看不見人,幾米看不見路,睜不開眼,風把人的熱力都吹走了,上路就不能停,停下就再也走不動了。但主意已定的雨田遇好心人灑淚相別,11點鍾背上行囊又匆匆上路了。
出發時下著小雪,下午4點突然寒風大作,鵝毛大雪鋪天蓋地,根本看不見路,雨田掙紮著一點一點朝前挪,勉強走到水庫15公裏大橋時,雪越下越大,鼻子凍壞了,他就用毛巾纏住,仍在漫天風雪中掙紮前行。
此時的雨田穿得簡直像個柴火捆,行進在零下38度的冰天雪地裏,腦子裏亂哄哄的,口裏卻唱起:“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婆,你笑我,他笑我,我心裏的痛苦無法向你訴說。。。。。。”唱著唱著,不覺淚水飄落,轉眼就成了冰珠子。
雨田在三九天,用39天時間穿越了整個準格爾盆地,在86年除夕的鞭炮聲中來到了節日的阿爾泰,從而完成了又一個探險目標。
此次探險雨田經受了九死一生的磨難;大風雪、大寒流、大沙暴、大雪溝、惡狼,以及雙腿磨爛、腳、手鼻耳全部凍傷。在最困難的時候,他隻能爬行,每天隻行六七公裏,可以說整個準格爾沙漠他留下的每一個足跡,都灑著他的鮮血啊!他經受了人生最嚴峻的考驗,但他又一次戰勝了困難,戰勝了死亡,戰勝了自己。
此刻的阿爾泰一片銀裝素裹,隻有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打破了它的沉寂,雨田站在他借宿的窗前,看著克蘭河也雪封冰凍,但在冰層下河水依然唱著歡樂的歌,連那白樺也靜靜的佇立著,像不屈的戰士,又像殉道者,雨天知道它們累了,直到它們在靜靜的等待著……
此刻的雨田活像一塊扔在阿爾泰的頑石,他自知很快就會複蘇,不久就會回到親人身邊,向人們講訴準格爾、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撿來的故事。
此刻,雨田耳邊又響起了這樣一首詩:
得到了的,都不再新鮮,
那些成了生活的回憶,
茫茫的塔克拉瑪幹,
古絲道、祁連和天山,
引誘我徹夜輾轉,
構思著一部《創世紀》,
我的心又飛向了塔克拉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