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莊遺事(13)
呂孟申
萬莊是我生命的搖籃,是我祖輩我的父母安息的地方,我一刻也沒忘記它,好多事過去幾十年了至今還記憶猶新。我母親給了我生命、教會我如何做人。父親不善幹農活,又不善於與人打交道,原並不豐滿堅實的肩上由於長期重負, 長出厚厚的老繭。從父親的眼神中我體味到了什麽是堅韌什麽是一個人的守望。
21歲離開家鄉,就再沒長時間在家呆過,總是蜻蜓點水在家停一兩天至多也就是兩三天,陪陪母親,看看親人,找村上 有限的幾個文化人聊聊就匆匆離去,看著母親日漸衰微,皺紋增多老年斑越來越明顯心裏總是酸酸的,歲月無情光陰無言催人老誰也擋不住啊。自從二哥、母親去世後,回家的日子越來越少了,多少次夢裏回家,母親還是那樣倚門相望深情地看著我。不知是誰說夜有多深,夢有多長。一場夢竟會覆蓋一個長長的夜,夢醒來淚濕枕巾,心格外惆悵......
記得,抗美援朝的日子裏,萬莊村組織婦女踴躍捐千層底布鞋、鞋墊。我家大門口大槐樹下擺開了陣勢,大閨女小媳婦來了,老太太們也來了,有的納鞋底,有的縫鞋墊,嘁嘁喳喳的私語,時而嘻嘻哈哈的笑聲彌漫在夜空,圓圓的月亮灑一地清輝。婦女們精心飛針走線做出的布鞋又熨帖又結實一敲梆梆響;那出自不同脾性、不同雙手縫製的鞋墊更是異彩紛呈各具特色,有的繡出鴛鴦戲水,有的繡出丹風朝陽,有的繡出喜鵲登枝真是美不勝收。還有的繡著“獻給最可愛的人”。
還記得在那全民狂熱大煉鋼鐵 的日子裏,母親積極響應國家號召把出嫁時娘家陪送的櫃子、箱子、桌子上的銅飾件、還有珍藏的銀鎖、銀項圈、銀鐲子都上交了,一個沒文化的家庭婦女不會說多少冠冕堂皇的語言,卻向國家捧出了一顆鮮紅的心,她把最珍貴的東西毫無保留的交了出來。
五六十年代,漯河一代很流行夏天帶草帽,這種草帽是用手編織的。每到麥收時節,是莊戶人家最緊張繁忙的日子。常言說:“麥熟一響,人老一時。”收麥時候,人們提前磨好鐮刀,天不明就帶著鐮刀下地了,沒親身割過麥的人不知道割麥的艱辛,彎著腰鑽在毒辣辣的太陽下,如針的麥芒紮得渾身難受又疼又癢,稍不留神麥茬就會把腿上手上紮得傷痕累累。
麥捆拉到打麥場,先是要解捆均勻地攤在麥場涼曬幹,然後牽來牲口套上石滾一遍一遍地碾,直到麥粒脫落,起場用麥叉挑走麥秸,把麥粒攏成堆,就要有有經驗的人開始揚場了。那會揚場的人幹起來簡直就像一幅優美舒暢的畫圖,木鍁揚起的麥子在空中散落成一道弧線,麥粒輕輕飄落在腳下,而麥殼麥芒飛落在外。曬幹揚淨的麥子,裝進細長的口袋,棒小夥兒一把抱起扛在肩頭飛快跑著倒進葦席圈成的麥倉。沒種過莊稼的人,不知到農民的艱辛,無法理解:“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麥捆堆到場裏,想要編草帽就要提早把挺直的麥稈挑出來剪去麥穗,剩下麥稈抽出麥莛,麥莛按粗細分別置放。白細的麥莛編出如銀的麥辮,粗黃的麥莛編普通的麥辮。那時候的漯河無論是商店還是小攤都收購麥辮、草帽。忙活一季編辮子、做草帽還能掙一筆錢。
緊張勞累的麥收過後,入夜,我家大槐樹下就擺下了編草辮的戰場。涼風習習槐花飄香,一輪明月在天上逶迤灑下如銀的清輝,深邃的夜空星光燦爛。母親早就張羅熬一大鍋竹葉薄荷茶放在樹下。
那些婦女們三三兩兩搬著椅子,拖著麥莛的包包開始編辮子。編辮子可不是誰都會辮好的。隻有心靈手巧的女人才能將辮子編的又齊又順;反之心拙手笨的人編出的辮子歪歪扭扭,沒有一點美感。她們手裏不停地編著草辮,口裏東家長西家短,誰家媳婦不孝順,哪家惡婆虐媳婦,她們談天說地口無遮攔,沒有一點顧忌。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一堆女人聚在一起可不把天給戳破了才怪呢。有些事你不服氣還真不行,越是長得俊的女人,她幹出的活越漂亮,好事全讓她占全了。老天就是這樣不公平。
辮子編好,縫草帽才是最終的目的。用細白麥莛編出的辮子潔白似銀,柔柔的軟軟的韌性又好,精心縫製出的草帽像一件完整的藝術品。戴在大姑娘小媳婦頭上既遮擋陽光又張揚了女性的美成為獨特的風景。這種精美的草帽就怕落上雨,見雨就會發黃,難怪夏天突降一陣雨,那些戴細白草帽的女人們寧肯淋著雨也會將草帽包在衣服裏。
蕭瑟秋風今又似,換了人間。七八十年代後,漯河一代草編帽子已逐漸消失了,那是因為尼龍、塑料的日益普及,用尼龍塑料做成的帽子更物美價廉。草編帽退出了曆史舞台,那種編辮子縫草帽的情景已成為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