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莊遺事(7)
呂孟申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萬莊永遠是那麽溫馨暖人。聽我母親說,我一生下來奶水不夠,我是吃百家奶長大的。由於父親整天在藥鋪裏炮製中藥 照方抓藥 對農活一竅不通,隻能幹簡單而不需要技術的事,又天生的不善交際,成天不說一句話,所以家裏大事小事全由我母親操持。家裏養有牲口,有一盤磨,還有彈花機,可想而知我母親付出多大的艱辛。很小的時候爹媽顧不上招呼我,我大多時間是有幹媽“老蹦婆” 照應的。幹媽有一個獨子叫保全,幹媽很早就死去了丈夫,獨自帶兒子保全從周口來到漯河謀生,就住在我家偏房。孤兒寡母很可憐,我媽也就沒怎麽要房錢,為了回報,幹媽就擔起照應我的責任。後來207廠招工,保全在我媽等人的保舉下進場當了工人。沒幾年結婚生子在廠裏分了工房,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了。我們村東頭是207廠的西門,後來在母親的攛掇下,幹娘在路邊搭了一間房子開起了賣煙酒的小賣鋪吃住都在這裏,油鹽醬醋茶瓜子糖果小百貨,煙酒火柴針頭線腦啥都賣。我也就跟著幹娘跑,走一步跟一步,整天娘娘不離口。有人逗我你娘掉井裏了,我會嚇得哭。
小煙酒鋪,一天到晚不斷人,那時瓶酒還不多,大多是散裝酒,有的是酒壇、有的是大粗瓶裝酒。 進來買酒的大都是打二兩酒坐在櫃台邊,就著幾顆花生米,或一二個變蛋,一仰脖子就喝下肚裏抽一支煙走人。遇上雨雪天,小酒鋪擠滿了人,煙霧騰騰,人們在這裏喝悶酒聊閑天打發時光。
童年的小夥伴總是無憂無慮,對任何事都是那麽好奇。我們喜歡去沙河裏遊泳、在河灘上放風箏,在淺坑裏捉魚挖泥鰍,用竹竿拴上鐵絲編成圓圈 ,布上蜘蛛網到荷塘去粘蝴蝶、蜻蜓,下雨過後到麻地裏去捉一種硬殼的青蟲,回到家放到鍋裏炒熟真香啊。推鐵環是我們的最愛,過去的木桶,全靠鐵環固定,木桶壞了鐵環就成了孩子的玩具,粗鐵絲彎成推鐵環的工具,看誰推得快推得遠就是勝利者,有一個好鐵環也足夠得意一陣子。
少年時總喜歡聽說書,我們村上有一個說書的、是從外地來的先生,姓什麽叫什麽 現在的我已經記不清楚啦 隻知道他無兒無女落戶萬莊。現在想起來對他還是充滿無限的敬意,他是靠說書吃飯的,不僅見多識廣博聞強記 ,口吐蓮花燦若煙霞。
他是在萬莊豫劇團興盛時投奔而來的 ,劇場建好,除演豫劇之外,就是他的說書專場。說書先生足有二百餘斤的體重,身高體健聲若洪鍾,走路一步能砸一個坑,一個人撐起一台戲,他在台上一把扇子、一方驚堂木,一個油光錚亮宛若美玉的陶壺。他說書最拿手的是《東周列國》、《封神演義》、《隋唐演義》、《三國演義》、《包公全傳》。不少愛聽說書的不遠百裏慕名而來,一連好多天住下就是為聽他說書。往往是說到高潮處他是手腳口並用,講得繪聲繪色使人如曆其境,與書裏的主人悲欣與共。至今我還清晰記得他講到薑子牙最倒黴時,幹啥啥不成,賣麵 麵粉被大風吹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抬頭仰天長歎,烏鴉從頭頂飛過拉屎落在他嘴裏,他生氣撿起一塊石頭去砸烏鴉,石頭上的蠍子蜇住他的手。後來渭水垂釣,直直的魚鉤不掛魚餌,還唱著魚乎魚乎願者上鉤,文王請薑子牙輔助,薑子牙坐船上喝酒吃肉,文王赤腳拉纖,拉了八百步,再也拉不動了,薑子牙笑著下船說你拉我八百步,我保你八百年江山。
先生說書聲情並茂不溫不火恰到好處,不靠噱頭,不低級下流,聽他說書是一種享受,不知不覺中受到教育,他說書最大的特點就是好人必有好報勸人行善孝順,人不可作惡任你機關使盡,終難逃脫懲罰的法網。
先生是見過世麵、登過大堂的人物。據說一部東周列國他能一天三場連講一年一部書還沒講完。我和小夥伴呂自新、呂俊海、呂保義、李清郎等人夏天的晚上幫先生抬著躺椅、端著茶壺、點著煙簇擁著先生到我們村上最高像碉堡一樣的石灰窯上聽說書。
涼風陣陣,一輪明月灑下如銀的的清輝,萬點繁星閃爍著迷茫的眼睛,大沙河緩緩流淌,多麽迷人的夜啊,然而這一切都成了遙遠的回億,先生和自新早已經作古,我已在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隻能夢中相逢了。
隨著萬莊周邊有限的耕地越來越少,我們第二生產隊隻剩下東西菜園兩塊完整的菜地,所以我少年的記憶更多是在菜園裏了。
西菜園是歸菜把式主管、並派活的。菜把式那時也就五六十歲,大家都叫他老雙。老雙矮矮的個兒,脾氣倔強,老兩口無兒無女,種了一輩子菜,種瓜無論西瓜甜瓜菜瓜都有一手絕活。吃住都在菜園裏。種菜容易育苗難,育苗要把握好時節,不能提前也不能靠後,隻能正好。啥時入盆,啥時起苗,啥時移栽都需要恰到好處。老雙不僅是菜把式又是隊裏唯一的屠戶,誰家殺豬都要請他,殺起豬來那個利落勁比年輕人還棒,每次殺豬,我看他總會在豬肉的一個部位用尖刀割下一條填到嘴裏生吃。那時的我覺得不可思議,也是我唯一見到生吃豬肉的人。
東菜園是村上一個姓肖的老頭主管。他家在村上不知怎麽輩分很高,一般人都叫他爺。肖爺不苟言笑,總是心事重重。他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一個比一個精,聰明過人,老三是個傻子,一輩子沒找個媳婦。我看肖爺,種瓜育苗、第一步育籽,他都會把種子纏到自己腰裏用自身的體溫暖上幾天,才下到盆裏,那種嗬護種子的情感就如侍候自己的孩子。東西菜園每年都是一場無言的競賽,兩個菜把式暗暗使勁,誰也不願落後,誰也不服氣誰,常常打成平手。在我們眼裏,西菜園蔬菜品種長勢略好,而東菜園西瓜甜瓜菜瓜真好。西紅柿、黃瓜、甜瓜熟的季節,幹活的社員一到休息,都不言而喻地鑽進地裏吃個肚圓。菜把式心知肚明管是管不住的,他們把要留種的瓜,西紅柿都做上記號,隻要不動住他的種,他一般是睜隻眼閉隻眼,不多管的。遇上夜裏來菜園偷瓜的,可不管他留種不留種,專揀大的偷,菜把式發現都會咆哮,咒爹罵娘不肯善罷甘休。瓜果飄香的時節,那時的我們都喜歡到菜園裏幹活,隻要能生吃的,絕不放過。嫩茄子、嫩冬瓜、嫩玉米,嫩花生,嫩紅薯都吃得津津有味。
過去了,永遠過去了,那醉人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真令人難以忘懷。我懷念故鄉的親人,懷念兒時的玩伴,懷念那片熱土帶給我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