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水月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審視著鏡中嬌好的白臉龐。黑眼珠，那對明澈的黑眼珠，失卻了往昔飛舞的神采，變成了兩個無神的空洞；紅嘴唇，那兩片豐潤的紅嘴唇，退卻了往昔玫瑰的色彩，露出了兩顆緊咬的門牙。楠屏的聲音響了起來，“水月，你真美！你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梳妝鏡中的水月笑了，美麗的唇角抿成一彎月牙，白臉龐笑成了一朵盛開的玫瑰。一張英氣的黑臉龐顯現出來，慢慢地湊近了白臉龐，兩個臉龐吻合成一團模糊……一輪水波蕩起一陣漣漪，黑臉龐碎成一塊塊的多邊形，漸漸從鏡中淡化而去，梳妝鏡中隻剩下白臉龐，慘白慘白的，帶著一臉通宵未眠的倦容。唉──八年，八年朝朝暮暮的綿綿情愛，竟落到今天這個結局，水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海水，蒙特利爾海灣的海水寧靜如畫，倒影著遠處綿延起伏的山巒。三年前，水月與楠屏避開嘈雜的避暑人群，來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小沙灘。水月坐在細細的浣沙上麵，潮漲潮落，海水漫過兩條白皙的長腿，柔和著靚女的幽香與弄潮的腥味。海水如鏡，映襯出緊身的紫羅蘭泳衣，以及在海風中迎風飛舞的長發。

“真的要走嗎？”水月的眼角閃爍著晶瑩，副總裁迷了楠屏的心竅，美國穩定的中產階級生活，身旁楚楚動人的未婚妻，楠屏生活中曾經舉足輕重的兩樣東西，一夜之間竟然變得舉足無重了。副總裁，那頂副總裁的貴冠這麽重要嗎？淚水從水月的眼眶中湧流出來。楠屏的黑臉龐湊近了白臉龐，熱烈地親吻著白臉龐上的淚流，“水月，我生命的摯愛，等著我，等著我為你拚搏一爿榮耀而安逸的天空！”淚水，更多的淚水湧流而出，水月輕輕地抽泣起來，身子在紫羅蘭的泳衣中顫抖著。楠屏摟抱著哭泣的水月，雙手摩挲著綢質的泳衣，手指觸摸到泳衣上的蝴蝶扣，輕輕地拉開蝴蝶扣的一腳，泳衣從水月身上滑落下來，沙灘上映襯出楚楚動人的玉女。黝黑的身子緊抱著白皙的身子，兩個身子蜷曲成一團模糊的整體……潮漲潮落，紫羅蘭的泳衣在海水與流沙之間飄零。

楠屏走了，離開仕途渺茫的美國，踏上了回國創業的曆程。每個周末，水月遠離喧囂繁忙的矽穀，駕車來到遠郊的蒙特利爾海灣。水月坐在細細的浣沙上麵，潮漲潮落，海水漫過兩條白皙的長腿，柔和著昔日的溫馨與弄潮的寒意。海水如鏡，瑟瑟的秋風吹拂著黑色的長發，淚水淌滿了美麗的白臉龐。水月攥緊了泳衣上的蝴蝶扣，身子在紫羅蘭的泳衣中哆嗦著。“水月，我好想你！”電話聽筒裏傳來楠屏的聲音，“我好想看一眼你明澈的黑眼珠，吻一下你豐潤的紅嘴唇！海風捎去我深深的思念，潮水替我擁抱心愛的人兒！”冬天，冬天這麽快就來了，海水觸摸著水月的肌膚，冰涼冰涼的。

沒有楠屏的日子不容易，水月過得很辛苦，也很寂寞，每天的日程是工作！工作！！工作！！！水月美麗，聰慧，加上置身於滿世界男工程師的矽穀，常常會招來異性火辣辣的目光，火辣辣的追逐。但是水月早已心有所屬，她的心已經上了鎖，在楠屏回國那一天，水月將僅有的那把鑰匙留給了楠屏。那些日子是苦的，也是甜的，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幸福的，苦澀中品嚐出來的甘甜。

水月薄薄地上了一層粉黛，掩飾起鏡中白臉龐的憔悴。

“水月，我回來了。”三年後，楠屏回來了。沒有海龜的輝煌，沒有碩大的鑽戒，沒有北京郊外的大別墅，楠屏就這麽灰溜溜地回來了。他不再是一名簡單的書生，身上沾著其他女人的異氣，指尖上留著尼古丁的焦味。三年之中，楠屏從北京到上海，又輾轉去了海南島。從副總裁位置上被擠下來，又做了市場經理。開了兩家公司，兩家公司均以倒閉告終。

楠屏的聲音響了起來，“水月，你真美！你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不再是三年前留下嫋嫋的餘音，不再那麽年青，不再那麽清純，而是一種飽經風霜的聲音，一種世事滄桑的感慨。水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楠屏。黑臉龐上的眼睛是深陷的，痛楚的，渴求的。

水月凝視著鏡中無神的雙眼，慢慢地描出了一絲神采。緊抿一下幹乏的嘴唇，濃重地畫上了一重玫瑰色。梳妝鏡中的水月笑了，苦澀的，美麗的唇角抿成一彎月牙，有些勉強，“走吧。”

楠屏雙手托起一把鑰匙，“不要趕我走！我懺悔，我虔誠地向你懺悔！我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蛋，有了你這麽大一個寶貝，卻偏偏到中國去什麽尋寶。所謂的高官厚祿，所謂的衣錦還鄉，一切不過都是過眼煙雲。我想通了，想明白了。水月，我生命的摯愛，我隻想與你一起過平凡的生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對不起我們的愛情，我將用一生來償還，用一生來珍惜我們曾經有過的純真。”

水月拿過了鑰匙，一把鏽跡斑駁的鑰匙。“走吧，到蒙特利爾海灣去吧。讓海水洗滌貝殼上的塵土，隻有海水是世界上永恒的純淨。”

“原諒我了？”

黑眼珠，鏡中的那對美麗的黑眼珠，閃爍著溫柔的光芒……一輪水波蕩起一陣漣漪，兩個影子站在棕色的沙灘邊上，一步一個腳印，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一黑一白，兩行腳印，開始的時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然後距離慢慢地縮小。潮漲潮落，潮水拍打著海灘，抹去了距離較遠的腳印，留下來的是越來越近的延續。

海水是世界上永恒的純淨，在陽光的照耀下，波濤泛濫著燦爛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