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泉水

風兒輕輕地吹，有點寒，有點瑟。畢竟這是一月的冬季， 雖然是在陽光充沛的北加州，冬天還是到處搜刮最後的暖意。淩波坐在石頭凳子上，呆呆地望著一湖綠水。湖中七個泉水，錯落有致，此起彼落，嘩嘩地噴湧著，助長著威風凜凜的冬天。水邊花花綠綠的花呀草呀，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嬌豔，在灰蒙蒙的的天空下，掙紮著拽住最後的莖葉。嘩嘩嘩，手機響了起來，淩波乍然驚醒，迅速打開手機接聽。

“淩波，我們不打算錄用你了，謝謝你對本公司的興趣。”

天哪，人倒黴時連喝涼水都塞牙，她淩波怎麽落到這個份上了。從來都是工作找她，東挑西撿，薪水越加越多，職位一升再升。連前幾年的網絡泡沫破滅，也沒對她的職途造成任何影響。然而這回次級貸款引發的信貸危機，卻讓她丟了高管的職位。失業不可怕，再找啦，她沒有告訴蒙江，隻是將自傳在網上張貼上去。本想很快就可以找到工作的，卻不料連連碰壁。

從前，從前的日子這麽美好。千禧年人家失業，她卻升了經理，拿到第一月的工資，就在七個泉水買了房子。雖說是貸款買房子，七個泉水可不是隨便誰就買得下來的，位於學區刮刮叫的老區，又是十年新的現代洋房，淩波可驕傲了。看看七個泉水的環境，到處是綠油油的大草坪，健身房，遊泳池，還有國際級別的網球場。淩波最喜歡的是七個泉水的小湖群，分成中間的正湖，和兩邊的側湖。湖碧碧，水映天，七個泉水個領一番風騷，嘩啦嘩啦噴湧著衝天的喜氣。淩波特別喜歡泉水的聲音，將它錄成手機的鈴聲，這樣即使工作的時候，照樣可以領略七個泉水的音韻。

淩波就是這樣拉著蒙江的手，走入七個泉水湖邊的小花叢，紅的綠的，藍的紫的，湖邊的花叢一層繞一層，一叢掩一叢。奇異的果，美豔的花，季季都有驚奇，季季都在和煦的陽光下散發著千嬌百媚。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蒙江曾經是淩波的手下，在她管理的項目中做個小程序。淩波是不應該愛上他的，蒙江工作不如她，學位不如她，連年齡都小她三歲。長輩責備她，朋友嘲笑她， 這是一段不被看好的愛情。但是愛是無可救藥的， 淩波喜歡蒙江，她讓蒙江搬進她的洋房，跟他日日夜夜撕守在一起。她喜歡拉著蒙江的手，漫步在七個泉水的小花叢，側過頭來，仰視著蒙江英俊的臉龐。蒙江會挨著她更近，對她柔聲說道，“你就象七個泉水那麽動人。”

他們也會吵架，常常吵。淩波努力向上，工作高於一切，蒙江卻不求上進，甘於無所事事。這些淩波都認了，看著朋友們一個個結婚生子，淩波也想安頓下來。可是蒙江偏偏不想結婚，死活都不願意跟她領證。

蒙江拉長著臉，“等等吧。”

“我們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淩波挺委屈的。

“火候未到。”

淩波的心涼了，整個人都涼了。她想哭，想鬧，可是看著蒙江，無情的時候還是那麽俊美，她終於還是忍了。大家都說蒙江不愛她，淩波不漂亮，蒙江愛的隻是她的房子與票子。淩波不信，可是蒙江不願娶她，淩波慢慢還是信了。她認了，被不被愛沒有關係，隻要她愛他就夠了。她不美，可是她有才，隻要她能掙錢，還是可以拴住蒙江的，一份結婚文件沒那麽大不了的。不再逼婚，吵架也就少了，兩人又回到了如漆似膠的狀態。

天有不測風雲，這一次天掉下來了，淩波丟了工作，信貸危機，股票大幅縮水。下個月房貸怎麽交，讓蒙江幫忙嗎？她會不會就這樣丟了蒙江？找工作一挫再挫，淩波悄悄地申請了失業救濟，可是兩千元的救濟，隻夠房貸的一半，還要吃飯與開銷哪。淩波好愁好愁，額頭上的細紋又添了幾尾，看著蒙江光潔飽滿的天庭，淩波不由得感慨萬千，女人的保質期怎麽這麽短暫？

七個泉水嘩嘩地噴湧著，淩波越坐越冷，從裏到外。一雙手，一雙溫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肩頭。“噢，蒙江”，淩波驚異地回過頭來，一雙大眼睛，帶著溫情凝視著她。

淩波有些慌亂，“今天公司會議結束得早，就到這兒來坐坐。”

蒙江將她擁入懷中，他的懷抱很寬，很溫暖。他抱著她好久， 好久，低下頭來，輕輕地吻著她有些淩亂的長發。微微的胡須，擦到她的額頭，有些硬，有些癢，有些騷動。他是溫暖的，溫情的，溫柔的。沒有憂愁，沒有煩惱，隻有心的悸動。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整齊的，有力的，蒙江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淩波的腦袋上。她醉了，癡了，碎了，融了。風不再寒，不再瑟，七個泉水嘩嘩地噴湧著，水聲猶如天籟的音韻。噢，時光停滯吧，不要走，不要動，這一刻是永恒的，就讓淩波留在蒙江的懷中，永遠，永遠。

噢，淩波會想辦法找工作的，她會付房貸，她會支撐這個家，她不會讓蒙江離開的。淩波從小就是個才女，遇到困難，她總有辦法解決的，她不會讓蒙江失望的，不會， 永遠不會。

“嫁給我，淩波。”

“什麽？”淩波想自己一定走火入魔了。

“我們領證去。”

“為什麽？”淩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從蒙江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睜大了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火候到了。”

“可是我丟了工作，股票也賠完了。”淩波說了就後悔了，她該瞞著的，她應該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再說。淩波呀淩波，怎麽這麽傻呢？熬了這麽多年，不就為了這個目的嗎？怎麽可以自絕後路，就這麽把自己的幸福斷送了呢？

“我知道，”蒙江的聲音很輕，對淩波來說，卻象個炸雷。

“我誰都沒告訴，連獵頭朋友都沒找，你怎麽會知道的？”淩波皺起了眉頭。

“看了失業救濟的回信。”

“所以你就來可憐我？”淩波有些惱了。

“當然不是，”蒙江伸手撫摩著淩波的臉頰，“我從來都準備娶你的，都老夫老妻了，你不懂我嗎？”

“那麽你為什麽一直不肯結婚？”淩波抓住淩波撫摩著她的手。

“因為我沒有安全感，”蒙江苦笑了一下，“你那麽聰明，那麽能幹，我怎麽配得上你？人人都覺得我配不上你，包括我們自己。你以為高管的老公好做嗎？”他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真像古希臘的美男，“我一直想，等到那一天，等到我趕上了你，就向你求婚。不過我這麽無能，你又太有能耐，我們的距離是越拉越大。總算老天有眼，這一回讓我們拉齊了，我可以娶我的小女人了。”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淩波哭了，先是在蒙江的懷中小聲抽泣，然後是嚎啕大哭，哭得淋漓盡致。豪放的哭聲，簡直可以與泉水聲相媲美了。

太陽出來了，天空不再那麽陰霾。風兒輕輕地吹，七個泉水噴湧著，嘩啦嘩啦，一泉高過一泉，白花花的，噴灑著喜氣。花呀草呀，一株株鮮活起來了。一群鴨子遊了過來，兩隻大鴨子，一公一母，帶著幾隻毛絨絨的小鴨子，在湖水裏恍恍悠悠地找食吃。

冬天的太陽不那麽過火，也是溫暖的，溫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