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叔是我爸爸家的老三,爸爸家裏姑姑最大,爸爸第二,大叔第三,還有一個小姑和一個小叔。爺爺奶奶是從山東到的北京,後來大叔考大學的時候考取了天津大學,畢業留校任教。
小時候我在奶奶家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候大叔經常從天津到北京來看望爺爺奶奶, 所以我小時候對大叔的印象就很深。大叔從小學習就好。我在北京讀書的時候,奶奶常跟我說,要我像我爸爸那樣讀書要書不離手,手不離書,要像我大叔那樣,好好學習能吃苦,她說大叔大學畢業留校後,為了教學的時候板書能寫的好些,天天在家練習,那時候的北京夏天特別熱,實在熱的不行的時候大叔就光著膀子練,用我奶奶的話說,一身一身的大汗,讓他歇會兒他都不肯。
大叔對孩子特別好,不僅僅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我們這些孩子也是一樣。 昨天在我們家人的QQ群中,我們這些孩子一起回憶起大叔都是小時候那些溫馨的記憶,姑姑的小女兒還記得小時候騎在大叔脖子上在奶奶家陽台上玩的事兒。我的記憶中大叔曾經給過我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塊錢。
那時候北京的夏天似乎比現在熱很多,奶奶家住頂層,房頂上有一個大大的陽台,是瀝青鋪的地麵,夏天熱的時候白天曬透了的樓頂,晚上是很難散去熱的,我們住頂層的人家到了晚上就像在一個大蒸籠裏,所以到了晚上大家幾乎都在陽台上呆著而且都要呆到下半夜才能回去,因為頭半夜實在是沒有辦法睡覺。那時候北京蚊子也特別多,不開門不開窗不可能,即便有紗窗也不是能把蚊子都擋住,那時候的紗窗也是很稀疏的。
記得一個夏天的早上,那天大叔正好在北京奶奶家,早上起來大叔到我屋裏看我早就起了,就問我:“怎麽起這麽早?”我說:“昨晚蚊子太多了,都要把我吃掉了。” 大叔看看我,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錢說:“去買包蚊香吧,晚上用,要不今晚你還得挨咬。”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從大叔手裏接過那一塊錢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大叔,他那關切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帶給我的溫暖現在想來依舊很清晰。
要說一塊錢,可能現在的人理解不了那是多少錢了,也就不能真正理解當時我的那種感受。
爺爺奶奶的5個孩子都很孝順,爸爸從工作開始就一直給爺爺奶奶生活費,大叔姑姑們都是一樣的,記得有一年奶奶生病了,看病的時間長了一些,就跟大叔說家裏錢緊,大叔立刻給奶奶寄了錢,在附言上寫著,這些錢先用著,如果再不夠告訴我,我可以把我自行車賣了。
奶奶收到錢後,沒再跟大叔要錢了,她知道這是兒子最後的一點錢了。奶奶跟我說這些的時候說,這就是要告訴我,長大了要做大叔這樣的好孩子。
大叔對我們這些孩子的好,我們一直都記得,我也記得大叔對自己孩子要求特別嚴格。有一年的暑假大叔帶著女兒和兒子來北京看奶奶,那時候大叔的兒子很小,早上起來奶奶給孫子煮了一碗牛奶,那時候奶奶家隻訂了一瓶牛奶,平日都是和了豆漿爺爺奶奶跟我三個人喝的,孫子來了,奶奶說,今天咱們誰也不喝牛奶了,給孫子喝吧,你看他瘦的。我還記得奶奶家那個舊舊的鋁製的小奶鍋,奶奶把牛奶煮好了就讓大叔去端給孫子喝,大叔怕燙就嚐了一口,沒想到兒子看見了就不幹了,說爸爸喝了他的牛奶,結果大叔一生氣吧一碗奶全喝了,他要告訴兒子,牛奶不是非給他喝的,爸爸嚐一口可以,爸爸都喝了也可以。大叔當時那嚴肅的樣子我現在還記得,因為當時把我嚇夠嗆。
奶奶在廚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等她知道了大叔把一碗牛奶都喝了,氣壞了。那天也是我看見奶奶發脾氣生氣最厲害的一次。奶奶心疼孫子,當著我們的麵把大叔狠狠地說了一頓還不算,還把大叔叫到她的屋裏專門進行了很長時間的教育。我們都知道,如果誰被奶奶叫到她的房間談話了,這個人一定是犯了很嚴重的錯了,如果是一般的問題,奶奶當著大家的麵說說也就算了。
大叔一輩子都是認認真真的,自己認真教育孩子也一樣。
大叔的大女兒大學畢業後跟老公一起開了公司,公司的生意很好,買賣也做到了海外,當然收入也不少,但大叔從來不跟著他們消費,我前幾年回國的時候見到大叔,他依舊是穿的那麽普普通通。大叔已經有了一個外孫女,親家公去世的時候留下話希望再要個孫子,現在國內對第二胎管的不那麽嚴了,超生也就是罰款。
大叔的大女兒懷孕了,開始沒有讓大叔知道,後來瞞不住了,沒想到大叔說什麽都不讓她要這孩子,因為當時大叔的女兒的關係還在單位,按理這是不允許的,那段時間他們父子關係很緊張,最後大叔的大女兒辭去了單位的職務,就這樣大叔也還是在外孫出生後才算跟大女兒恢複了來往。
大叔的傳統的孝道,對孩子們的愛,對自己孩子的嚴格要求和教育,在今天我們看來都做的太符合要求了,就是在過去的年代裏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這麽完美的。
大叔的一生勤儉節約,為人和善,孝敬父母。他是我們全家人學習的榜樣。
人們常說,一個家有父母才是一個完整的家。確實是這樣的,一般的家庭隨著父母的離去漸漸地兄弟姐妹一定是來往越來越少了,多數都是通過其他形式聯係、交往了。父母們也都知道這是規律。在爺爺奶奶年老的時候,我常聽他們說,這個家我們在大家都要爭取多回來,那時候每到過年就是爺爺奶奶家最熱鬧的時候,一般情況下都會有十幾口人在一起過年,家裏隻有兩間不大的房間,到了晚上根本沒地方睡覺,於是奶奶規定,男人們一個屋女人們一個屋,就這樣也要倒著誰,一撥人先睡,到快早上了先睡的那撥人要被叫起來,另外一撥人再睡,有時候我會被安排負責給後睡覺的那撥人做夜宵,什麽夜宵呀,就是熬一鍋大米粥,不睡覺的人一邊玩牌一邊喝點粥。
現在過年恐怕再也沒有誰家會有這樣的場景了。
後來爺爺奶奶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就開始說,如果我們將來不在了,這個房子不能歸哪個人,要留著,大家還要在過年的時候回來住住。雖然這樣的願望很難達到,但從中我們能看得出來老人希望他們的身後兒女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多有來往,多多聯係。
兒女們都有了自己的家,父母在的時候團聚都會盡量到齊,等父母真的不在了要說能按父母意願去做真的很難。慢慢的大家的孩子也都大了,孩子們也都有了孩子了,加上出國的,自己做生意的,別說大家在一起過春節了,就是大家能常聯係都做不到了。
自從我父母年紀大了每年都回國去旅遊開始,他們兄弟姐妹又恢複了每年一次的聚會,雖然不能在爺爺奶奶家相聚,但都會在北京相聚,每年的十一是他們相聚的日子,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也是他們最忙的時間,他們互相聯係安排行程,安排車票,安排接送,安排他們在一起那短短的相聚時間裏的內容。
每年我都能收到表弟在他們聚會上拍下的照片,看著他們那麽一幫老頭老太太帶著中年的兒女,帶著孫輩的孩子們快樂地擠在大姑家一天,擠在小叔家一天,在飯店大聚會一次的場景,真的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是希望這樣的日子能長點,再長點。
最難忘的是去年的聚會,去年是我小叔的兒子也是我們家族裏最小的孩子結婚,大家在北京相聚的時候大家都特別高興,聽表弟說,那天大叔說的最多,從小時候的艱難說到跟著父母到唐山,又到北京,其中的很多的艱辛都是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大叔還希望我們這些晚輩的今後要加強聯係。
老人們能健康地長壽,是我們晚輩最大的幸福。過去人們這麽說的時候我真的沒有體會,但此刻當我坐在這裏敲打著我的鍵盤,回想起那些溫馨無比的時刻的時候,眼淚真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也忘不了,有一年我跟老公回國探親的時候,正好趕上大叔也在北京兒子家住,我們請他他還有大姑一家在烤鴨店大吃了一頓,我們用了包間,我們給大叔買了好酒,我們要了很多很多的菜,那時候在北京吃一頓飯並不貴,但那天我們花了上千塊錢。記得那天吃飯前老公跟我說:“今天咱們使勁點啊。”我說:“幹嘛,都是老人,吃不了那麽多,浪費。”老公說:“你不是老跟我說,你大叔從小就對你特別好,咱們好好報答一下。”我說:“大吃一下就報答了?”老公說:“這不就是機會嗎?”現在想起來,真的很慶幸我們曾經有過那麽一次機會,讓我老公和我請大叔吃過一頓比較好的飯。我們在一起聊了那麽多過去的事兒。那些溫馨的記憶,那些忘不了的場景,成了我們一生最寶貴的回憶。
就在上個月,大叔體檢發現了肺上有一個腫瘤,經過進一步檢查確定是惡性的而且說是晚期了。
最後家人選擇了一種新療法,把自己的血抽出去,篩選了細胞再輸回自己的體內,說這樣能幫助控製癌細胞。為了不讓大叔知道自己患病的情況,家人瞞著他也不讓大家告訴他,大叔的兒女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在大叔到北京接受治療的時候不讓大家去看望大叔,也不讓大家給他打電話。治療是成功的,據說這樣能有至少3—5年沒有問題,如果病情有反複可以重複這樣的治療。
全家人此時都鬆了一口氣,大叔也滿懷信心地回到天津去養病了。
中秋節到了,大叔再一次來到北京,跟往年一樣全家在兒子家相聚過中秋。
就在昨天淩晨,大叔起來去廁所,回來就說胸口發悶,因為原來體檢就說大叔心髒供血不好,家裏人趕緊起來找心髒病的藥,結果由於平日不常吃,沒有找到,於是又趕緊打了120,等半個小時後120到的時候大叔早已走了。
現代醫學發展到今天,癌症都不是完全不能治療的病了,心髒病如果知道預防,知道及時治療根本不應當走的這麽急。
大叔也許不知道,當大家知道大叔患了肺癌的消息後,他們把今年的聚會提前了,隻可惜離他們兄弟姐妹聚會的時間還有幾天了,大叔卻沒有等到,而因為不想讓大叔知道自己患病的情況,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家人都沒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沒有機會去看上他一眼。現在外地的親友正在趕往北京,大家要最後看一眼大叔,要送他最後一程。
26號,大叔的葬禮將在北京八寶山舉行,之後他將安葬在八達嶺公墓。
大叔走了,去跟爺爺奶奶團聚了。
大叔,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