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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12 14:08:14) 下一個
每每讀完一段紅樓,撫卷沉思,都不免感慨萬千,以至淚眼婆娑,悲戚哽咽。 一場夢,叫人做的清冷孤寂;一段情,叫人想得纏綿錦繡;種種的紅顏薄命,生離死別,拘束無奈,寂落凋零無不叫人痛心,失落,沮喪。 金陵十二釵中的每一位,都是極盡情哀,回曲斷腸。黛玉的幽怨,寶釵的無奈,元春的煩悶,探春的離愁,湘雲的多舛,惜春的冷清,熙鳳的怨恨,李紈的寂寥,妙玉的蹉跎,巧姐的落寞,可卿的早逝,叫人無不扼腕歎息。可是,我覺得,在這十二釵中,最最可憐的當屬迎春。 迎春位列十二釵中的第七位,她的容貌才情雖不凡,但在十二釵中,卻是再平庸不過的了。她出場較早,在第三回,她就同其他二春一起,第一次見了黛玉。作者寫道: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簡言之,就是描寫迎春有些豐滿,皮膚很好,水靈似剝了皮的新鮮荔枝,細嫩如潔白的鵝脂。身量中等,不高不低,看起來雖不愛說話,但可親可愛,並不孤高自詡。寥寥數語,便將迎春最大的三個特點抓住了,第一,健康。無論是微微豐滿的身材還是細膩皮膚的光澤,都無不是形容迎春並不似黛玉弱柳扶風,大有不勝之態。第二,溫柔。她的溫柔不是體現在噓寒問暖,也不是體現在躬親接待上,而是表現在沉默之中,就說明了她的老實,可親,和順。第三,沉默。迎春雖沉默,但不似妙玉的孤高自詡,不屑說話,而是觀之可親,令人舒服。她的沉默也反映出了她的不善表達,進而道出了她的平庸,並不似妹妹探春那樣,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我們暫且不提迎春在孫家的屈辱史,先來看看她在娘家過得如何。 健康,溫柔,沉默,決定了迎春在大觀園裏的不起眼,她沒有黛玉的孱弱,沒有寶釵的圓滑,沒有湘雲的直爽,沒有探春的精明,甚至沒有惜春的才華,連小小的惜春還有一項讓老祖母另眼相看的技能。文才,口才,技才,她樣樣不行。連唯一能讓親人們注意的疾病都沒有,她在家時是令人忽略的。可她從未計較過,甚至從未想過,她的倍受冷落並沒有使她嫉賢妒良,也沒有使她像惜春那樣悲觀厭世,她沉默的活著。 這裏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在“儒小姐不問累金鳳”一回裏,她竟可以在奶媽被趨的醜聞下,一個最最下等的媳婦的數落中,安然自得的看《太上感應篇》!這是何等氣度?!我們說襲人的溫柔和順,說寶釵的寬容大度,在這裏,我覺得真真是羞死他們了。襲人的溫柔平和是出了名的,在受到委屈之後,忍讓不發,隻是暗自垂淚;寶釵的寬容大度也是人人稱讚的,在受到寶玉的失言羞辱之後,也是小事化了,隻是輕言一駁。而迎春呢,人家是壓根兒不放在心上,何談容忍二字?何談垂淚?何談反駁?所以,若真的論起溫柔和順,寬容大度來說,襲人和寶釵是根本無法和迎春相提並論的,簡直不在一個水平線上。而且,迎春的善良,榮辱不驚也可從這件事上窺視一二。說起來,眾姐妹的下人皆沒有在抓賭中受到牽連,獨獨迎春的奶媽被標上了大賭家的名號,當然這不能不說明迎春的好欺負,可這等沒臉的事情,迎春卻是榮辱不驚,既沒有像探春那樣因為自己的一個親娘不爭臉而大哭大鬧,也未像後來抄家時惜春對入畫的反應那樣,隻求自己幹淨,無情無義。她平和善良,對一個奶娘的媳婦說若瞞得住,她便幫著瞞,若瞞不住,她也無法了。她說的何嚐不是?她何嚐沒有求過老太太,根本不中用,她沒有那個臉麵!她能有什麽辦法?她能做到體恤下人的,也隻能是一些寬容了。她又沒有像探春那樣的精明,那樣的治理才能,下人將這等寬容也就當成了縱容,繼而是欺負,瞧瞧那個媳婦說的那些個話吧,連對一個稍微得勢點的丫頭都不能說出那等話來! 迎春在大觀園裏的悲苦豈止這一件事能夠說得清,我們再從一個側麵來看看迎春受的委屈。迎春的大丫頭是司棋,這就相當於寶玉的襲人,賈母的鴛鴦,黛玉的紫鵑,是絕對得權得勢的,他們的地位也就反映了她們主子的地位。在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寶玉滿髒,判冤決獄平兒行權”中,司棋打發小丫頭子蓮兒去要碗雞蛋,結果呢?讓人目瞪口呆呀,連碗雞蛋,那個什麽秦顯家的說了一籮筐的話,都不願給!而晴雯呢,生了場病都勞師動眾。好,姑且不論晴雯,畢竟她還是個大丫頭,就說說芳官吧,一個小丫頭都能得個兩菜一湯一粥,而司棋,作為迎春的首席大丫環竟連碗雞蛋都吃不到,可見處境之艱難。而下麵的內容就更讓人觸目驚心了,蓮兒怕挨罵,就和廚娘頂了起來,透露出上次司棋要了碗豆腐竟是溲的!豆腐阿,什麽東西,連尋常百姓都常吃的,竟給司棋了一碗溲的,這是多麽欺負人的事情啊!不是別人的丫頭,別人的丫頭可都從未有此事!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就不多此一舉了,相信各位看官都可想象出這種處境下能不能氣死人。當然,司棋可不是為省事的主,此為後話不提。 分析完書中明明白白告訴我們的事情,我們來看一看隱藏中的作者的信息。書中,從頭至尾,(我指的是前八十回,續書不算)賈母,賈赦,賈璉從未,從未和迎春說過一句話,從未,從未去單獨探望過迎春一次,從未,從未誇獎過迎春一句。這是怎麽一種情況阿,她的老祖母有了兩個可人的玉兒,又有了聰明的探春,精明的寶釵,年幼的惜春,再加上惹人疼的鳳姐,讓人憐的李紈和賈蘭,以至兒子賈政,賈赦,媳婦們,不善言辭和表達的她哪裏哪裏插得進去?!毫無疑問,她根本就是被忽略。再來說一說她的親爹,賈赦。賈赦這個人一味的好色,盡管身體年邁還要強娶鴛鴦,沒有得逞,到底又買了個丫頭來供自己玩。年老時尚不知憐惜自己的女兒,何況年輕時,肯定更為好色貪玩,這鶯鶯燕燕的一大群,他有甚心放在女兒身上?連自己的兒子賈璉都不曾見過幾麵!說完了她的親爹,來看看她的繼母,邢夫人。這個女人更為有趣,隻知一味斂財,至於丈夫,隨便他玩去,愛找誰找誰,不行的話,再添磚加瓦出份力;至於婆婆,隨便他疼誰去,愛用誰用誰,熙鳳也好,弟媳也行,不管,隻叫我有財可斂有錢克扣就行。這麽一個人,連對自己休戚相關,唇亡齒寒之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對自己毫無用處的一個別人的女兒呢?文中隻描寫過一次關於邢夫人和她所謂的女兒,好吧,終於去探望迎春了,卻是去數落她的不是去了,就這僅此一次的探望,還是由於探春讓她丟了臉,去撒氣去了!賈璉,我就不用多說了,這位哥哥連自家的那位潑皮破落戶都頭疼死了,整天地盤算著怎樣偷腥還忙不過來,怎顧得上一個妹妹?上有祖母,下有爹娘的,怎麽也輪不到我不是。所以,不用說,迎春的孤苦無依的狀況,和湘雲黛玉何異?有過之而無不及,湘雲黛玉尚且有賈母的悉心關懷照料,她們還有一個寶哥哥知冷知熱,問寒問暖,她們還有一幫子的人阿諛奉承,投其所好,她們還有一身錦繡才情讓人望洋興歎,讚歎不已呢。迎春則是一無所有,幹幹淨淨,無依無靠,無人問津,隻是兩個無權無勢的丫頭為她討個公道,還遭人恥罵,人何以堪?! 迎春人性上的弱點,過於善良,缺乏謀劃,沒有主見也讓她在夫家過著更加令人發指的生活。且不說孫紹祖是如何虐待她,諸如鞭打,淩辱,不準吃飯,睡窩棚之類;也不說孫家上上下下是如何不把她當人看,處處使絆,時時欺負的,我們隻想一想,迎春是怎樣死的就能明白她的處境是如何淒涼悲慘,生不如死的。迎春素以好性兒著稱,溫柔善良,與世無爭,寬容大度,榮辱不驚,嫻靜淑雅,沉默寡言,這一切的性格都是和平和有關,也就是說迎春不易動怒,甚至可以說從不動怒。可是我們看看迎春是怎麽死的呢?一口痰憋死的!怎麽會有痰?氣急而痰湧!為什麽會憋死?沒人找醫生!這麽一個木頭人阿,竟會被活活氣死,憋死,這是怎麽樣一種驚人的對比?可以說,在十二釵中,誰氣死憋死我都不覺詫異,唯獨迎春不該,怎麽就偏偏是這麽個木頭人,逆來順受之人被逼死了,可見那個世道真真是不叫人活了呀!!! 我喜歡迎春,喜歡她的大度善良,與世無爭,喜歡她的恬靜沉默,不善辭令,喜歡她的敦厚樸實,榮辱不驚。可我也恨,恨她為什麽沒有黛玉的一點靈動,寶釵的一點虛偽,探春的一點精明,熙鳳的一點狠毒,湘雲的一點剛強,甚至是惜春的一點出世,可卿的一點放蕩?無可答言,性格決定命運,她的性格決定了她的悲劇,她的悲劇決定了我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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