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庸的記憶始於月亮灣,更前的隻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斷。他隻記得他被隔壁的二婆叫醒,二婆熬了一鍋粥,喂了阿庸妹妹,然後把鍋裏的粥裝進一個大口盅,蓋上口盅蓋,放進布袋裏。阿庸走在街上,想到街上曾打死過很多人,感到很害怕。他想跑,又怕粥濺出來,隻好抱著布袋,小心翼翼的一路小跑,來到鎮中心的辦公樓。
辦公樓門口站著兩位彪形大漢,身穿綠軍裝,臂上套著紅袖章,手裏拿著大棒。阿庸遠遠看見,心裏發穌,兩腿直發抖,可是他不能退縮,他知道他不給媽媽送飯,媽媽就會餓死。他隻好硬著頭皮往裏闖。裏麵是長長的過道,阿庸象隻老鼠一樣彎著腰,低著頭,溜到盡頭。
過道盡頭是個大會議室,阿庸從門口看見媽媽被綁在會議室的中間的柱子上,身上布滿被鞭子抽打過的長長的滲著血跡的鞭痕。幾個打手凶神惡煞地或站或坐在會議室裏麵抽煙聊天。打手看見阿庸一個小屁孩送飯進來,便走過去給阿庸媽媽解開繩索。阿庸趕緊走到媽媽跟前用顫抖雙手遞上熱乎乎的口盅。
阿庸接下來的記憶就是月亮灣了,媽媽被關起來後不久, 阿庸便被送回了月亮灣。阿庸記得坐了大半天的長途汽車,從番城來到月亮灣。月亮灣是月亮河邊的一個古鎮。長途汽車在河一邊的路上停下,旁邊是條石橋通向對岸,走過橋去就是月亮灣鎮。
送阿庸的人說月亮灣是阿庸的家鄉。對岸紅牆綠瓦的大院就是著名的唐家大院,是他外祖父家,現在變成了月亮灣糧站。
那人叫阿庸走到石橋的中間等待,阿庸老家的親戚會來這裏接他。那人說完便走回去登上汽車。汽車開走了,阿庸拿著行李,走到石橋中間的最高處。他望著汽車遠去,感到滿天的蒼涼。他想起被關著的媽媽,不知道誰給她送飯; 想起送給別人家的妹妹,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哭。他也想哭,可是他忍住了。他不能哭,他要集中注意力,從匆匆走過的人群中認出接他的親戚。
可是送他來的人並沒有說來接他的人長怎麽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阿庸看到每一個人,都充滿著期待,可是每個來人都是匆匆走過,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南方的太陽很厲害,石橋上的石板都被曬得熱熱的。阿庸不一會就被烤得滿頭大汗。他感到很口渴,他強忍住口渴,隻希望親戚早點來到。可是行人走過無數,他期待的人就是沒出現。他等了很久很久,已經渴得快虛脫了。他決定去找水喝。
可是去哪裏找水喝呢?阿庸從沒到過這裏,一個人也不認識,而這些匆匆而過的人身上也沒水壺。阿庸望向唐家大院,心想那裏既然以前是他外祖父家,現在也許還有些遠親住在那裏,去那裏討口水喝吧,於是往橋頭走去。
阿庸走下橋頭,看到唐家大院門口前有位紮著牛角辮的漂亮小姑娘和幾個男孩在玩耍。他正想走過去向他們討水喝,卻突然想到,如果這時他親戚正好來到,找不到他,錯過了怎麽辦?他在橋頭站住了,他想了又想,還是不敢離開石橋。他感到萬分疲憊,伏在石橋的欄杆上,終於絕望痛哭起來。
“你迷路了嗎?”阿庸聽到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轉過頭,他看到那位紮著牛角辮的漂亮姑娘正站在自己身旁。阿庸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清了清嗓子,說:“我口渴,能給些水喝嗎?”
姑娘說:“請跟我來,我家裏有開水。”
阿庸搖搖頭,說:“我在這裏等人,不能走開。”
“請你等一下,我一會就來”那姑娘說完就跑開了。
一會那姑娘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口盅水。阿庸拿起口盅,一口氣喝完。他就像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露,從枯萎和絕望中恢複了元氣。他滿懷感激地把口盅還給姑娘,他看著姑娘,覺得她就象個天使。他知道她住在唐家大院,他想也許她是他的遠親吧!於是他問:“你姓唐嗎?”
姑娘搖搖頭,說:“我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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