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 2

說是寫爺爺奶奶，竟然成了我回憶中的爺爺了。

在爺爺去世之前的那些年裏，我所有學過的書，封麵都是嶄新的。爺爺用牛皮紙包上後，再認真地寫上語文數學等字在封麵及側背上。每當我看到同桌的卷頁的書或有汙漬的封麵時候，心裏都是別樣的滋味。爺爺曾送了我一根金鋼筆，當然隻是筆頭是金的 。粗心的我讓它垂直地掉在了水泥地麵，筆頭還在，當別的地方損壞了一點。我嫌它不好看了，爺爺看在眼裏，把它收回去了。我再也沒看過這根筆了。

爺爺和奶奶養了10個孩子，成活下來三個，我父親是老大。奶奶說爺爺最喜愛的是一個在12歲生病死掉的女兒，生得特別美麗，且十分聰明。爺爺為治療她的病，花掉了的銀元比她都高。奶奶說那個女兒死掉的時候，按老家的規矩，未成人，不能盛殮，就用張席子卷卷埋了。爺爺哭得死去活來。 心裏仍不甘，找人算命，說此女乃天上童女，故不能等成年，急急召走才好。爺爺這才了了一樁心事。我的小姑姑高個，白皮膚，大眼睛，高鼻梁，也算可以了，但據說不到夭折的那個十分之一。唉，紅顏薄命。

爺爺年輕時候有過外遇。病重的時候，那個老太太還來看過爺爺。奶奶在人家走後，氣得對爺爺大罵，爺爺歎氣不語。

89年的冬天，爺爺病重了。有次聽他感歎；人過百年也是死，樹過千年砍柴燒。說完濁淚滾滾。我站在旁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去世的那天晚上，我父親要陪著他。他不讓，說他的後事就隻能靠父親忙乎了，別太累了，去休息吧。清晨，發現他趴在床沿上，臉色蠟黃，靜靜地去了。奶奶說爺爺那些天和她說過很多話，臨死的那天晚上卻什麽也不說了，隻催她早點睡吧。

爺爺算準了自己的日子。他告訴我父親，十一月二十七正吊，次日下葬。果然也就這樣。正吊那天，白幡飄飄往家的方向，老人們說那是好的征兆；下葬的那天小雪不斷，卻也積不起來。

88年的春天，離現在整整21年了。那年，我和爺爺一起在老宅種了棵樹。爺爺去世後的許多年裏，我站在那棵早已比我高的樹前，不止一次地想爺爺。在樹上刻過許多字----1991，11，23，2年；1994，11，23，5年。。。。。常常淚眼嘩嘩。現在那樹也不在了。。。水泥澆築了一切。

爺爺去世的那年冬天，我上初二。我從來都沒覺得那麽冷過，看著高大的爺爺縮在小小的骨灰盒裏，我怎麽也不相信。在路上，我看到相似的背影，都要追上去，看是不是他。我哭著過了一個多月，現在還有一流淚心就疼的毛病。

我那麽地想爺爺，爺爺卻沒有讓我夢見一次他。但漸漸地，我又覺得害怕了，說不上為什麽，就是怕。自己都不敢住一個房間。奶奶生氣地說這老東西死前還說他絕對不會讓兒孫害怕的。並遺憾地告訴我，如果我當時去握握爺爺的手就好了，不會怕了。我想，那是異度空間，那是爺爺來看我了，隻是又讓我感覺到這種不當的存在，所以我怕了。

爺爺去世後的好長一段時間，奶奶總是背著人偷偷地流淚。我有時握住她粗糙溫暖的手，笑著回憶爺爺，那時候的奶奶好堅強。奶奶後來把她的首飾給姑姑的時候，隨手給我一根簪子和戒指。樣子很漂亮，但我用不著，放在書桌裏。媽媽說可能被誰拿走了。

所以爺爺奶奶親手給我的東西，都被我有心無意地丟了，除了無形的記憶。

讀高二的時候，我住在學校了。一個周末去看奶奶，想削個蘋果給她吃，她擺擺手，說不想吃。後來還送過一次東西給她，發現奶奶的兩隻眼睛變得又小又亮。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有天淩晨天快亮的時候，奶奶推門進來了，到我的床前輕輕地說： ”我走了。”我極力想睜開眼睛，卻又不能。我覺得那不是夢，可是我就是不能馬上醒來，急得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她走了。中午回家，才知道奶奶在早晨的時候沒了。我不是個迷信的人，可是冥冥之中，這到底又是什麽。

來日本的第二年，有天晚上，我夢見爺爺和奶奶了。他們告訴我在那邊過得不好，很窮。我去年回家，拉上大弟----老家說法男人燒的比女人的值錢，買了許多紙錢去燒給他們。墳上草青青，我跪哭---爺爺奶奶來拿錢，風吹著火苗呼呼地響。。。大弟看著不忍，紅著眼睛把我拉走了。。。那是闊別近19年的首次，爺爺原諒我。

今天是 三月十二日，種樹的日子。我也不知道當年我們種樹的是春日的哪天，但，爺爺，今天我又想你了。時空阻隔掉許多年和幾千裏了，可今天我的心為何還和當年一樣地疼。

爺爺，這次回來，我帶過了一塊銀元。那是你的父親留給你的許多塊中的一塊，你留給了我爸爸，我爸爸覺得沒什麽意思，讓我帶過給小東西。下次回去我還是把它還給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