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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奶奶 1

(2009-03-11 17:40:12) 下一個
爺爺和奶奶前生是冤家,此生非聚頭不可。吵鬧一輩子後,靜悄悄地入土為安了。爺爺和奶奶都屬雞,生於1921年,如果活到現在,都是米壽了。

爺爺和奶奶都出生於地主家庭。7歲的時候就訂了娃娃親,到17歲成婚的時候,10年間,居然一麵也沒見。問過奶奶怎麽可能這樣,奶奶說當時爺爺要去他們家拜見的話,也是提早就放了帖子,等他去的時候,奶奶得藏得好好的。我好奇地問想看嗎?奶奶略作氣憤地說有什麽好看的。

爺爺一直在私塾讀書,四書五經耳熟能詳,寫的一手好字,那是遠近皆知;奶奶目不識丁,連自己的姓都不認識,也不是那種心靈手巧的。

對爺爺最早的記憶是我一歲多的時候。母親因小事和父親吵架了,回了娘家,父親就把我放奶奶家。我隻有那一晚上的記憶;昏黃的燈光下,爺爺和奶奶輕聲講了許久的話,近失本色的白麵紗帳罩住紫漆木床,我靜靜地躺在奶奶身邊,時光恍惚不走了,,,,我一直認為這是我的夢境,直到幾年前,無意和母親聊起這個,母親詫異了,那時候我弟弟還未出生,我應該就一歲多那麽一點。

從這次記憶到四歲間,腦中幾乎沒有爺爺奶奶的任何印象。5歲那年,病了一次,爺爺背我去醫院。爺爺穿著灰白的棉襖,弓著瘦高的身材,慢慢地走。迷糊中我的披風掉了。爺爺發現後,把我輕輕地放下,小心地正正我的身體,確認我能站穩了,輕輕地挪開雙手,回走,去拾那披風。。。。那個背影一直在我的視線裏,漸行漸遠,漸漸模糊了。幼年的我是很敏感的,可能與體質有關。這個記憶,我一直獨享著,直到今天寫出來。

後來關於爺爺的記憶就清晰明朗了。上了學的我,可能比同齡的孩子早慧點,甚得爺爺的歡心。每年他寫春聯的時候,總要讓我磨墨---其實也就是把墨水倒在他的硯台裏瞎碾。當他寫一個字,我就會在書桌的對麵把紅聯往後車一點。迄今為止,爺爺的毛筆字和鋼筆字仍是我見過最遒勁有力,最漂亮的。

當我學會了寫字,每每要炫耀地拿給爺爺看。他總會認真地戴上有些年頭的眼鏡,高興地挑起長長的眉毛,頭略後仰著,長長的中指在紙上摩挲著,然後用眼睛的餘光看著急於被誇獎的我。此時的爺爺是狡黠的,現在想起來,我仍然想笑。爺爺從來沒說過不好,但他說剛學寫字的時候,橫平豎直就可以了,不要圖快,草書寫得好的前提是有一手好楷。還說他小時候,如果寫我這樣的字,要主動伸手掌給先生的戒尺的。哈哈,那就是不好嘍 。

我記得有年夏天,爺爺看見我耳朵旁邊的黑東西,就輕輕地用手捉。嗬嗬,原來是顆凸起的痣,當時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長出來的,很不高興地嘟著臉。爺爺說這叫拴馬樁,將來有福氣呢。哄人啊。

後來爺爺把他當年用過的字帖挑了一些給我,顏真卿,柳公權等。那些是他精心保留幾十年的東西,磨損的邊都用牛皮紙整齊的補貼好。可惜,我小時候並不知道珍惜,胡亂地塞在床底,潮了就丟掉了。

爺爺很能收東西,民國時候的報紙有許多。寡婦改嫁在當時都可以一大版麵地講。當年他讀的書,手抄的書,師生間互贈的書,都被分類保存地好好的。爺爺去世後,這些東西都被叔叔偷偷地拿走了。我本想留一本兩本作紀念的,終也不能。如果爺爺在的話,我要,多少,都可以。

爺爺固有的舊式讀書人的酸儒之氣,讓他後半生吃了不少苦。88年的冬天,我經常去他的房間裏烤火。火盆邊擺滿我放的花生,熟了就吃。我邊慵懶地用爺爺教的方法查康熙字典---覺得遠不如新華詞典來的好用,邊聽爺爺講我們老#家的曆史。原來我們祖籍是東北某地,在當地是大戶,鹹豐年間,有群馬子---也就是強盜,晚間去打劫,竟被家丁和族中男子全部消滅。怕被複仇,連夜遣散家丁,帶上些細軟逃到##與##交界的地方安定下來。我爺爺的爺爺和其父親在同治和光緒年間買了許多地----那些地契,爺爺都保留著,可惜後來全被我父親扔掉了。我說可惜,父親笑我----你還想反共複清阿。

我幼稚地問爺爺他們是不是很能剝削別人。爺爺說你學的那些曆史,恩,有些可以相信。他說他們吃了不少苦,每年收的糧食除了留點吃的,大部分都賣掉,換錢買地;不讀書的時候他也要幹活;家裏的長工短工都比他們吃的好。唉,我的思想政治曆史類的課程一直不好,原因在爺爺啊。

我看過祖上的畫像,的確體格健碩地不象這邊的人。我的姑奶奶們都有175,姑姑就頂多170,到我們這輩,已經被中和地沒有身高方麵的特征了。

解放前,爺爺做主把家裏的地賣了大部分,後來得了個富農的帽子戴。 當年跟國民黨的軍隊跑了很遠了,被奶奶抱著腿給追回來了。幸虧奶奶小時候把纏的腳偷偷放了,否則她哪追得上。她要追不上,我父親也不會在52年出生,哈哈,更沒我們的什麽事了。 當年和爺爺一起跑的一個人,90年回來的時候,可謂衣錦還鄉了。可惜爺爺看不見了,否則得問問他後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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