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

 

我第一次來到路易斯養老院，那種富麗堂皇的裝飾讓人感覺那是一座位於歐洲的賓館。無論是外表教堂般的建築，還是內裏地毯，壁畫，水晶燈，都讓我回憶起佛羅倫薩，美夢中的藝術之鄉。我就那麽停在樓道中央很久，默默觀察了這個人生最後的驛站

 

我抵達路易斯是一個周日早晨，記得進門就隱約聞到了那種甜甜的香濃的咖啡蛋糕的氣味。撲麵而來的是大廳接待處的雕塑和油畫，以及淡玫瑰紅色的牆壁，然後是笑麵如花的護工，甜蜜的問候。。。聽從指導之後，我循著咖啡香味兒走向餐廳。

朱莉住進來已經有些日子了。朱莉告訴過我，她打算賣掉房子住進老人院的。
自從我送出去的郵件沒有回應，電話也沒人接聽，就有了不祥預感。我日夜記掛著她，一直想來看望卻因為路程遠，天氣，工作時間等等原因推遲至今。

從前的朱莉喜歡穿裙子和中跟鞋，她苗條的身材，光潔的長腿，加上她喜歡微笑，溫柔賢惠蘭心慧質，精明能幹，看過去比她的實際年紀年輕20歲。

記得上最後次看到朱莉還是很久之前，她在她家花園裏修剪花草，是個玫瑰放澱的季節，一身白裙的她被玫瑰圍繞。。。

養老院的餐廳很像餐館，每個老人梳洗一新坐在自己的餐桌邊，等待護工端來她們的食品。

朱莉！在餐廳裏我看到了朱莉，她衣冠楚楚，化妝淡雅，一雙精巧的皮鞋清閑地踏在波斯地毯上。她那一對美麗的眼睛溫柔的看著我，口角微微上揚。可是她的表情沒有久別重逢的驚訝，反而她好像明白自己不認識眼前個年輕女人，立刻禮貌地轉移了她的視線，低頭去注意自己的早餐。我立刻知道她真的不記得我了，我這麽千辛萬苦地專程拜訪她，她居然不理我了。。。我哭泣了。

 朱莉患上了阿茲海默症嗎？而且病情急劇惡化？這種老年人得的癡呆症順理成章地套在她頭上。可是我還是不能相信。

記得朱莉的入養老院的手續是她的牙醫女兒親自辦理的。“我實在沒有辦法。”女兒電話裏如是說。

看見我的眼淚，朱莉臉上開始出現驚訝的表情，“NO， NO， NO”她像一個慈祥的母親，輕聲呢喃掏出紙巾，她輕輕地擦去我的眼淚。。。

也許朱莉想起了什麽久遠的事情，但絕不是我。我知道老年失憶病人記得自己想記得的人和事，而且越久遠越清晰。

這會兒也許她記得自己的丈夫。老公的樣子對她來說應該是最清晰的了。也許她想起他們的生活，想起孩子，還有玫瑰，陽光，食品，那座住了半輩子的花園洋房。。。但是她應該不記得老公生病病和去世情節。

“老公來了嗎？”她有點自言自語。

也許她還是記得很多人的臉，包括少年姐妹的樣子，自己的父母的樣子，“人都去哪裏了”？她忽然輕聲地問自己。仿佛若無旁人

 

活著就好。很多家人都懷著這樣的念頭。隻要親人還在哪怕是在養老院在ICU。仿佛隻有活在那裏人們才能有著情感的寄托。

 

離開的那天夜裏，我相信她是想起了皮特。

想起皮特，想起無數過甜美的夢鄉和情懷。皮特和朱莉一樣15年前失去了配偶。早在30年前他們兩家人在教堂相識。所以他們倆每次見麵都有聊不完的話題。知道三年前那個大雨的夜晚，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

有人說二婚沒有愛情。恰恰相反。人們的第一次由於年輕往往不知道珍惜，直到配偶離去後悔。皮特就是如此，妻子病故之後他學會了做飯，他說過原來做飯比做化學實驗容易得多，後悔妻子在世沒有吃過自己做的飯菜。皮特說要彌補今生遺憾。所以用他最後的生命教她懂得愛情而享受了愛情。

 

也許沒有人知道皮特的離去朱莉承受的毀滅性打擊。真是與其這樣失去不如從來沒有擁有。。。

 

皮特的最後時刻應該是幸福的，他有朱莉握住他的手，對死亡無所畏懼；皮特的最後時刻是痛苦的，他舍不下朱莉，何等的生離死別。在皮特被宣告死亡那個時刻，朱莉失去了記憶。。。有人說朱莉的魂魄跟著皮特走了。。。

據說最後一天夜晚，朱莉精神特別亢奮，她指點著護士小姐找出自己最愛的衣物和首飾。她沐浴更衣，化妝一絲不苟，對著鏡子她似乎回到了從前。

 

當我得到她離開的消息的時候，淚如雨下，不能自己。奇怪的是睡夢中我看見她一手挽住皮特的手臂，一手拿著皮特送的玫瑰，緩步走向天堂…

 

我們每一個人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有例外，那就是每個人留下的故事不同而已：）